《杯酒别边庭》元苡成昔

7、凤安古都

　　凤安古都。

　　画阁朱楼尽相望，繁华不识城中客。

　　祝青驾着马车一路颠簸疾驰，带我来到此地。

　　凤安城内街道宽阔，足够六辆马车并行，人们穿着讲究，行走匆忙。我第一次见到这样的大世面，深感震撼，三步一停，东张西望，却发现周围往来的居然都是书生。大街上走的，茶馆里坐的，酒肆里聊天的，俊的丑的老的少的穷的富的，眼到之处通通都是书生。我诧异地打量着他们，他们亦奇怪地看着我。

　　城里的客栈家家客满，我们好不容易才找到一个落脚的地方，客栈招牌上的铜漆部分已经剥落，尤其边角处黑得厉害，虽然落魄却一丝不苟，看样子是家老店。店小二殷切地招呼我们进店，祝青问：“你们这可还有空房？”

　　店小二连连点头：“有的有的，二位公子里边请。”

　　店里坐着的也大都是些书生，个个神色怪异地盯着我们看，我往自己身上瞅了瞅，为了行走方便，祝青特地让我换上书生的衣服，说是穿了这样的衣服，我大概会收敛一点，不会随便与人交手。莫不是我女扮男装扮得不像？我扯了扯祝青的衣袖，小声问道：“我是不是哪里不妥？”

　　一边店小二耳尖听到了，笑道：“公子别介意，因为这几日来的客人大都是冲画会来的，所以难免会好奇。”

　　“画会？什么画会？”我问。

　　店小二笑道：“公子有所不知，这画会是我们凤安城首富所办，据说画会夺魁者可得千两黄金，所以各地的书生都赶了过来。二位要是有兴趣，也可以去参加啊，先不说夺不夺魁的，见见也是好的嘛。”

　　店小二一边说，一边带我们到一张干净的桌子坐下，麻利地擦了擦桌面，又倒上茶，祝青要了两碟素菜，我们便坐着干等。等是这世间最难打发的事，等吃饭，等喝酒，等人，等船。书生等着，应景吟咏摇头晃脑；商贩等着，四下张望见缝插针；脚夫等着，席地而坐轻松自在。我们等着，就端着茶碗细品慢啜端一端斯文架子，相顾无言。

　　菜上来了，祝青叫住店小二：“从前这里附近有一户姓韦的人家，不知道现在搬到哪里去了？”

　　店小二摇摇头表示不知。

　　“他的妻子貌若天仙，世间罕见。”祝青又补充了一句。

　　店小二笑道：“嘿嘿，说实话，我活了这么大，还真没有见过什么貌若天仙的姑娘。”

　　“你要找谁？”我夹了口菜往嘴里送，随意问道。

　　“一个故友。”祝青微微笑，若有所思。

　　吃完饭安顿好行李，祝青就出门找他的故友，我无心休息，亦步亦趋。

　　街上叫卖声起落，两边摆满琳琅满目的货品，却一个也入不了祝青的眼，他一门心思都在打听故友的下落上。起初我还饶有兴致地跟在他身边，听他向大婶大叔们问这问那，但是他问来问去都是一样的问题，我听来听去都是一样的答案，也就渐渐不怎么上心，流连于小摊，越走越慢，落在他身后越来越远。我隔着人来人往看着他，看着他离我越来越远。我忽然想知道，他什么时候才会回头看我一眼。

　　我停在摊子前与老板砍起价来。

　　会弹琴的人总想要一把好琴，我也想要一件趁手的兵器，例如匕首，长约七寸，进可攻退可守，最重要是便于携带，不会被祝青发现。当然暗器也不错，但是我没练过，不过总有一天我要将那十八般兵器通通学会。我掂量着那些匕首的重量，挑了一把合适的，蛟纹铜鞘，我拔出匕首就往摊车右角砍去，老板来不及阻止，就见那匕首不上不下地嵌在木头中间，根本没有什么削铁如泥的本事。我使劲把匕首拔出来，看了看边刃，普普通通，虽然不是很满意，却也好过没有，跟老板一番议价，决定掏钱买下。

　　伸手掏钱袋时却掏了个空，我一个激灵，顿时火冒三丈，眼睛四处搜巡，不知道哪个不知死活的居然敢在太岁头上动土。周围的人各忙各的，来来往往都镇定自若，我一时没瞧出什么子丑寅卯来，正要回头，却忽然瞥见不远处一个小孩正伸手探向别人的钱袋。我立刻快步上前，一个空翻落在那孩子身前，伸手向他逮去，他撒腿就跑，我紧跟其后，他个子小小身手灵活，左冲右突弄翻一地货摊，我险些踩倒，慌乱中边跳边追：“抓小偷，快点抓住他。”

　　街上行人见此阵仗，立刻避到路边，我连跑带跳，终于在窄巷里逮住那小孩，钳着他的手骂道：“把钱交出来，不然砍了你的手。”

　　那男孩不过十岁，头发散乱，衣着陈旧，瘦骨如柴，对上我的眼却半点畏惧没有，仰着头一副你能耐我何的样子说道：“我没偷。”

　　我一手抓着他的手，另一只手在他身上乱搜一气，居然什么也没搜到。

　　“快说，把钱放哪了？”我将他的手拗向一边，孩子的手很细，他哇哇直叫：“我没偷就是没偷……我的手要断啦……”叫声之惨烈好像手真的断了一样。

　　我忽然想到祝青，当年他是否也是如此演戏。

　　周围已经有不少人围观，我四处张望，料定这些人里有这个男孩的同伙，我拉起那孩子往外走，冷声道：“你的同伙不会来救你的，你死了这条心吧。”那孩子跌跌撞撞跟在身后，却依旧不肯松口。

　　忽然人群中一个声音说道：“这么大的人欺负一个小孩。”周围的人纷纷附和道：“就是啊就是啊。”

　　周围的人指指点点，那小男孩死不认帐，我哪里管这些，我萧芙儿难道还拿一个小屁孩没辙不成？我只管走自己的，忽然一只手臂伸出，拦住我的去路。面前是一个年轻人，十八九岁上下，卵圆脸，弯月眉，穿一件淡蓝色毛袖袄子，冲我嬉笑道：“喂，捉贼拿赃你知不知道啊，你有证据没有？”他喳喳呼呼说到一半看了我一眼，忽然换了十分惊讶的口气，说道：“你怎么……你应该早死了……”

　　“你才早死了。”我撂下一句脏话，揪着小男孩绕过那人继续往前。那人却不依不饶，挪步挡住我的去路：“把孩子放了。”

　　“多管闲事。” 我白了他一眼。

　　“多少钱？我给。”他说着伸手就来抓我的手腕，我翻手绕开，点了那小男孩的穴道向这人出招，他嘿嘿一笑，说道：“来得正好。”当街笑嘻嘻地与我过起招来。

　　我见他一副纨绔子弟的模样，原以为是个绣花枕头，不想武功出乎意料地高，至少在我看来是如此，方思远的武功沉劲狠辣，这个人却跳脱毫无章法，一会儿在前一会儿在后，一会儿在左一会儿在右，嘴里不断嚷嚷：“来呀来呀，来打我啊，我在这里。”我暗恼他罗嗦，却再次明白山外有山人外有人。

　　我摒心静气，认真以待，那人越发来了兴致，却不出狠招，左闪右拍，像是耍猴一般，我哪里受得了这样的气，大不了一起倒霉，我对那人说道：“孩子你喜欢，留给你养了。”撤身就走，他果然不理那孩子，拦着我笑道：“喂，我们再玩一会儿吧，我好久没跟人打架了。”

　　我不待他说完就抬脚就向他踹去，不想竟踹了个空，耳听身后风声，我侧头避开，回手一拳，被他接住，那人笑道：“你功夫虽然不错，不过比我还差得远，要不要我教你两招？”

　　他说着忽然从我面前消失，我连忙抽身，忽听身后劲风虎虎，那人一掌打来，大有泰山盖顶之势，变故来得如此之快，我慌忙侧身，转身间却被人打中肩膀，连退几步，奇的是居然不痛不痒，回头一看祝青正站在我和那人中间，一手剑指正指着那人的脖子，眼睛却看着我。

　　我一下子没了气势，嗫嚅着叫道：“祝青。”

　　祝青木着脸，拉过我的手带我离开，那年轻人呆立一边竟没有阻拦。众人让出一条道来，看我们离去，我耷拉着脑袋，像一只斗败了的公鸡。

　　“那个，祝青，那孩子偷了我的钱袋。”我在祝青身边越说越小声，固执地想，虽然那钱都是祝青变出来的，但偷我的就是不应该。

　　祝青半天没有回答，只顾朝前走，我瘪了瘪嘴，又说：“那个，你找到故友了没有？”

　　祝青还是没有回答，我把手往外挣了挣，我已经不是小孩了，不喜欢像个孩子一样被他牵着，他却拽得越紧，一路拉着我回了客栈。我连声讨饶，说道：“祝青，你别生气啊，我下次保证不会了。”

　　我说得委屈，心里早乐翻了。

　　祝青闻言看了我一眼，缓了脸色，温和地笑起来：“我没有生气，我永远都不会生你的气。”

　　“你撒谎。”我毫不留情地揭穿他，拉过他的手与他手指交缠，说：“你就是生气了，你不可以自欺欺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