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杯酒别边庭》元苡成昔

5、夜微凉

　　我没有醉过酒，不知道醉了是什么感觉，一大碗下去，我隐隐觉得有些困，强打起精神又倒了一碗，端出去给祝青。他正好往屋走来，我把酒送到他面前说：“你不喝就太可惜了。”

　　祝青笑着看我，说：“你醉了。”

　　我没理他，执意端着酒：“这可是贡酒，只有皇帝才能喝的，你喝喝看。”

　　祝青接过了酒碗，却不喝，伸手要送我回屋，我推开他，伸出一只脚横架在门口挑衅地看着他：“你不敢喝？”

　　祝青不再推拒，就着我的手将酒一饮而尽，喝完扶我慢慢躺到床上，居高临下地笑道：“喝酒不能用大碗。”

　　“但是家里没有酒杯。”我闭上眼沉沉说道。

　　醒来时祝青正坐在桌边自斟自饮，碧绿的酒杯，应该是新买的。不知他喝了多久，我撑起身子问道：“这酒怎么样？”问话的口气就像那酒是我自己酿的一样。祝青又给自己倒了一杯，侧过头微笑着说道：“真是好酒。”

　　他明明笑得真诚，我却忽然觉得难过，翻身向里再度闭上双眼。

　　那天晚上我拉着祝青坐在屋顶喝酒。没什么云，星星很亮，我和他各朝一边背靠着背坐着。祝青怕我冷，原想在周围加一道屏障，被我拒绝了。我喜欢晚风，晚风四处飘荡，无孔不入，曾几何时，我愿成风。我仰头看天上，星星点点遥不可及，我问祝青：“天上真有织女吗？”

　　他说：“有。”

　　“那织女漂亮吗？”

　　“不知道，没见过。”

　　我笑起来：“没见过，那你怎么知道真的有织女？”

　　祝青也笑：“仙童打扫庭院的时候偶尔会说起，听他们说的。”

　　原来如此，我仰身躺下，头枕着双手：“那为什么王母娘娘自己可以和玉帝在一起，偏不让织女和牛郎在一起？”

　　祝青喝下一杯酒，望着夜空笑道：“那不一样，王母成仙前就和玉帝是夫妻了。”

　　“只要在下界成了夫妻，做了神仙也可以继续当夫妻了？”

　　祝青点点头：“应该是吧。”

　　我躺在屋顶，任晚风拂面，丝丝凉凉，吹淡了酒意。山林的夜晚很安静，连一点点声音也可以传得很远，闭上眼可以听见白天听不到的声音，细微的，却又反反复复持久不衰。祝青一杯接一杯喝着酒，不说话，静若神明，我有些气恼，坐起来，端着酒杯伸向他，说道：“我也要。”

　　他依言举起酒壶往我杯里倒了倒，只倒了半杯就没酒了。我拿过酒壶，跳下屋顶准备回屋取酒，祝青站在我身后，说道：“很晚了，改天在喝。”

　　身后酒气熏人，我顺从地点点头。

　　那几天我特别听话，祝青让我干什么我就干什么，不过事实上祝青很少会让我干什么，他总是不让我干什么。他说，这样是不对的，那样不好，你最好不要……不管他说什么，我都一一照做。大概他早已心知肚明，离别在即，总要留下最美好的回忆。

　　他笑容可掬，我乖巧顺从，那天终于到了。

　　三四个人一组，穿着红色的差服，在冬天里看起来竟然像一丛丛温火，散落在山道沿路。我走过去站在路中央对他们说：“我在这里。”

　　他们闻言迅速聚拢将我围起来，疑虑重重地看着我，突然有个人说道：“没错，就是这个臭丫头抢了贡酒。”

　　我看过去，正是那天那个头头，他的武功不如我，所以只躲在后排叫着。我笑道：“来抓我？好呀，我跟你们下山。”我说着伸直双臂站在原地，等他们拿绳索将我绑上，求之不得。

　　那些官兵看着我，面面相觑，谁也不肯做出头鸟，我只好自己向他们走去。走到一半他们两边让开，中间走出一个人，三十岁出头，褐衣束袖，神情肃然，从盔甲的样式上判断应该是那些人的头，模样还算斯文，我不知怎么的觉得有点面熟。

　　他走到我面前，神态威严地俯视我：“就是你抢了贡酒？”

　　我点点头，这人相貌看着顺眼，语气却让我有我说不出的反感。

　　“酒呢？”

　　我摊开双手，歪着头说道：“早喝完了。”

　　那军官顿时沉下脸，向后招呼一声：“带走！”立刻有两个官兵出列向我走来，要动手绑我，我在顷刻间改变了主意，因为那军官的样子实在令我讨厌。我双掌一推，将那两个官兵推开，捡起一根树枝就和他们动起手来。他们武功虽不如我，但是人多，一场车轮战下来，虽然他们趴下了好几个，我自己也有点喘。那军官只在一边看着，后来见那些人实在不是我的对手，喝一声“都退下”，亲自出手。

　　那军官的武功超出我的预料，看起来像个书生，招式却利落狠劲。他出掌速度极快，掌风直逼眼前，我躲闪不及只能连连后退，因为心虚势弱，步伐更显沉重，那军官更不迟疑，一个空翻一掌朝我额上劈下。身后是树林，我踩在草堆上无路可退，更不可能将背面留给他，仓促间竟然跌坐在地，之前打赢了那二十多个不中用的官兵我还暗暗得意，现在才知道什么叫人外有人天外有天，高手过招，不容有失，我双臂交叉向上，硬生生受了那军官一掌，只觉得浑身一震，手骨像要碎裂一般，那军官却已飞起一脚迎面踢来，凌厉非常。

　　我来不及避开，只待硬生生受了这一脚，祝青却忽然出现，从侧面踢过，与那军官交起手，两人你来我往，我看得眼花缭乱，只见那军官被祝青一脚踢中，退到几步开外，祝青走过来扶我站起，拍拍我身上的碎草，问道：“你怎么样？”

　　我摇摇头：“没事。”

　　祝青将我护在身后，与那军官对峙。那军官站在原地打量着祝青，忽然犹疑着开口道：“祝青？”

　　“久违了，二当家。”祝青也不还礼，只背着手朗朗应道，他这一句出口我几乎站立不稳。

　　那军官转过头，神色复杂地看着我，感慨地说道：“你是芙儿吧，都长这么大了。”

　　呵，他竟然是方叔叔，不，他不是我的方叔叔，他不配，只可惜我早忘了他原名叫什么。我爹跟我说过，他的武功很好，当年路过慕风山的时候，山寨的弟兄看他一副书生模样，想要对他下手，结果反被他打伤。我爹是个武痴，听到这件事要亲自擒他，两人在山上打了一天一夜没分出胜负，我爹没有遇到过这样旗鼓相当的对手，起了惺惺相惜之心，问他要不要加入山寨，他那时家中刚遭变故，正无处落脚，听我爹这样说，就答应了，不过他说以他的武功，必须坐第二把交椅。我爹欣赏他这份傲气，力排众议同意了他的要求，与他结为异姓兄弟。

　　我几乎想用眼睛瞪穿了他，骂道：“废话少说，今天我一定要杀了你为我爹娘报仇。”我奔到那些官兵身旁，抢了一把刀就往他身上砍去。虽然祝青没教过我刀法，不过事到如今也顾不得许多，明知自己不是他的对手，但仗着有祝青在身旁，招招都犹如拼命只攻不守，他初时还有所保留，但见我这般不顾性命的打法，终于按捺不住，出招毫不留情，狠辣非常，我们越打越凶，我渐渐力不从心，只听一声刀落在地，祝青将我拉到身后，对那人淡淡说道：“方思远，你走吧，”

　　“祝青，你干什么？”我气急败坏叫起来。

　　祝青拥着我往回走，低声道：“我说过，不能杀人。”

　　“祝青，她抢了贡酒，乃是钦犯。你救得了她一时，救不了她一世。”方思远在我们身后说道。

　　祝青的脚步停了，我趁机从他的禁锢中挣脱出来，跑到方思远面前冲他大声说道：“祝青，命是我的，如果真有天谴也是我一个人受，我心甘情愿没有半点委屈，父母之仇不共戴天，如果今天你不让我杀了他……那我就跟他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