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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8、第二十八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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嘉靖二十一年,除夕。
这一年的冬天,沈璃一大家子的人第一次在京都过年。可是往年的传统,也是照旧。
芩姨买完了年货,就直接回了小院,一头扎进厨房忙活了。等到傍晚,沈璃他们回来,整个小院都能闻到芩姨烧菜的香味。让原本下着小雪的院子,一下子暖和起来。
七个人围在一起吃团圆饭,也有说有笑,热热闹闹的。徐亦然陪着芩姨说着家常,晓和尘十句顶一句地斗斗嘴。小七满场地插科打诨,童言无忌。
吃好了饭,几个人也不想着早休息,围着炭盆坐着,啃啃瓜子,喝喝茶,一家子人一起守岁,就连小七也精神头十足,他可等着子时去放烟花呢。
“娘,今年为什么外公不在呀?”小七这破孩对那些对他好的人,记得可牢了。
“我们这不是在京都么,外公年纪大了,不方便出远门,我们回锦州了,你就可以看到外公了。”对于小七,沈璃是非常称职的母亲,与平时的她一点都不一样。
这几年,沈鹤是清楚沈璃的生活的,包括小七,平时也会不时地去墨离轩探望他们母子,每年除夕都会抽出时间去看望沈璃和小七,他对于这个可爱伶俐的小外孙是非常宠爱的。
气氛正好时,尘和晓突然站了起来,双双飞出门去,然后院子里就传来了打斗声。
这在场的人也是见怪不怪,毕竟这样的事情每年都会发生。
“这上官毅就不能走一次正门,每次都翻墙来,翻墙去的。不过尘和晓对他倒是每次都招待周到啊。”
“每次都打打杀杀的,万一伤到了,就有的他们受的了。”
“芩奶奶,晓姨,尘叔很厉害的,不会受伤的。”在小七模糊的记忆里,每年的除夕,这游戏总是会来一次,每次晓姨和尘叔都是凯旋归来。
沈璃无奈,尘是自己一手教出来的,又有晓的轻功打掩护,每次都把对方耍得团团转才罢休。
只是这一次,似乎异常的激烈,沈璃不免疑惑,站起身,走了出去,一看究竟。
“少夫人!”喜悦的叫唤。
看清院子里预料之外的人,沈璃蹙眉,眼神也冷了下来,淡漠的声线略显深沉:
“花雨。”
四年不见,花雨仍旧是那个花雨,只是脸上已经没有了稚嫩与急躁,内敛了不少。花雨见少夫人冷着的脸色,知道这是不满的讯息,立马单膝跪下,恭敬道:
“主子,是属下偷偷跟着毅来的,要责罚,就责罚属下吧。”
“主子,小少爷,新年快乐。”一身黑色紧身衣的上官毅单膝跪在了花雨身边。
“毅叔叔,新年快乐。”
上官毅面无表情的脸上淡淡泛出笑,从怀里掏出了一把精致的小木剑,难得放柔了声音说:“谢谢,小少爷。这是给您的生辰礼物。”
小七高兴地接过木剑,比划了比划,既称手,又威风。调皮地上前给上官毅干干脆脆的一个响吻:“谢谢,毅叔叔,小七很喜欢。”
不出意料的,上官毅的脸即使是在黑夜中也能看出泛出了红晕来,害羞的眼神左顾右盼。
看吧,咱们小七可不就是个破小孩嘛,捉弄人的性子可不比晓来的少。
“别跪着了,进屋说吧。”
“是,主子。”花雨和上官毅异口同声地回应,整齐的起身,跟着众人进了大厅。
“阁主啊,你每次都这么早出来扫兴,难得这次上官毅带了帮手来。”晓还没尽兴呢,嘟着嘴咕咕囔囔的。
沈璃回过身,淡淡地看了晓一眼,只这一眼,就让晓立马闭上了嘴。要说小七那捉弄人的性子也许是和晓待着时间长了,可是更多因素晓暗自猜测是遗传自阁主,这整个墨离轩和随逸阁的人,少说不下一百人,可都是被沈璃收服得妥妥的,每个人对沈璃都是带着点敬畏的。
众人又都坐回了原本的位置,徒留上官毅和花雨留在大厅中央站着。
沈璃端起茶杯,轻轻呷了一口,杯盖一盖,说:“你自己跟来的?”
花雨立马回禀:“是,我好奇,就跟着毅过来了。没有人知道我出来。”
“嗯,”她还是相信花雨的,能忍四年,也不容易了,“来了就来了,认清主子就好。”
“花雨明白。”花雨的脸上没有玩笑,只有严肃与恭敬。
花雨和宁兰都是从小就被上官家收养的,唯一不同的就是,花雨是被上官龑看中了的,曾被秘密训练了三年,至此她从身体到灵魂都是上官家的,她唯一遵从上官家主以及玉扳指的主人。所以,她不再只是少爷的侍女,她是上官龑的眼线,她是沈璃的属下。
只是,四年前,沈璃的突然离去让她还没来得及认主,而沈璃也不希望太多人知道自己的行踪,所以上官家她只与上官毅保持着联系,这也是离开前上官龑提出的条件与责任。
沈璃第一次觉得,这趟京城之行似乎错了,四年的平静,也许因为这短短的一个多月就会被打破,可是逃避了四年,其实是不是一切都已经淡了,是不是也该面对了。
“这次我来京城是为了东临,沈记对于东临是势在必得的。”
平静的叙述,可是听的人却无法平静,这是变相的威胁,这是对他们忠诚的测试,他们无奈苦笑,只能在心中默念:“对不起了,少爷。”
嘉靖二十二年,正月初一。
一年中的第一天,每家每户都换上了新气象,大街上也热热闹闹的,即使是处于城郊的小院,也不免添上了喜庆。
由于除夕夜的晚睡,一早上的,只有芩姨和阿棠早早起床,生炉子,做早餐,等着一大家子起来。
而暖和的屋子里,小七赖着沈璃就是不肯起床,难得娘抱着他睡了一晚上。
“天亮了,起床吧。”沈璃只是推了推怀中的小孩,自己仍旧闭着眼。
要知道平时这个小孩很早就会起床的,这是从小养成的习惯,昨天答应儿子一起睡,沈璃就后悔了,不是不知道这破小孩一大早是多闹腾。
小七在沈璃怀里扭了扭,嘟着嘴继续装可怜,博同情:“不嘛,不嘛,娘好香香,小七以后要一直和娘睡~”
沈璃是有起床气,深受其害的人何其之多,可是即使如此,她的起床气还是保留了一份理智,面对自己的亲亲儿子,怎么舍得发脾气。无奈啊无奈,逍遥自在了两世,终究出现了克住沈璃的人来。
小孩子总是特别好动,一大早的,精力当然特别旺盛,沈璃叹息,果然失策,只好无奈地拢着被子坐起。
“娘和小七一起起床。”
小七原本用被子蒙着的头,突地冒了出来,得意地笑了笑:“好~”
目的达成,当然动作也利索了,拿起床边的衣服,自觉地往身上套,一会儿的功夫,就马马虎虎穿戴整齐了,跳下床,等着娘慢悠悠地穿好衣服。
待沈璃牵着小七踏出房门的时候,芩姨已经候在门口了,显然是一早料到了这么个结果,笑着说:“小姐,早餐已经准备好了,去大厅吃吧。”
沈璃一脸地疲累,看见芩姨明晃晃的笑容,真当是欲哭无泪,还未等感慨完毕,就被小七一路拉着走向大厅了。
新的一年,就在如此不太平的早晨到来了。未来的这一年里,有无数的未知,无数的意外,无数的改变,我想说,这正是应了,命里有时终须有,命里无时莫强求。也许,这都是命。
要说京城现在最火的酒楼就属七希殿,别看这名字阴阳怪气的,可是只要去过的人没有不连声赞叹的。
七希殿不仅仅是吃饭的酒楼,它还有客房,有戏台,有顶级厢房,总之,只要是能想到的娱乐,算是包罗万象,应有尽有。
早早的,七希殿就开始开门迎客了,这第一波就是来喝早茶的。大堂里,三三两两地坐了些人,大多数是些上了年纪的人,清雅的琴音,淡淡的茶香。
从后院走出来两位妙龄女子,一个着嫩黄色短袄,一个着湖蓝色披风,走到柜台后,嫩黄色短袄的女子朗声说:“店家,准备五人份的早餐,送到东院,再加碗热奶。”
“好嘞,一会儿就送过去。”
两位女子满意地点了点头,就转身回去了。
“你昨晚去哪里了,我睡下了你都还没有回来。”穿湖蓝色披风的女子小声地问着身边的女子。
“难得来一次京城,昨天又是除夕,就溜出去玩了呗,玩着玩着就忘了时辰了。”
看着身边人调皮地吐了吐舌头,女子无奈摇了摇头:“也不小了,做事还这么没分寸,要是少爷有事找我们,看你怎么办。”
黄衣女子嬉笑着挽住身边女子的手臂,讨好道:“你才不会看着我被少爷批类,我昨天可是等到少爷回房了才溜出去的。”
蓝衣女子点了点她的额头,恨铁不成钢似地叹气:“瞧你这玩性,真是越活越回去了,看我以后还护不护着你。”
“你最疼我了,舍不得不护着我的。”
虽然看容貌,两个女子差不都年龄,可是瞧着那黄衣女子的撒娇劲儿,那蓝衣女子端的沉稳样,怎么看都像是姐妹了。
蓝衣女子看着挂在自己手臂上的人儿,只觉好笑:“好了好了,不要再跟我胡搅蛮缠了,再过会儿,少爷就该起身了,准备准备吧。”
“哦……”拖长了音,装可怜似地眨巴眨巴眼睛,脆生应道,“遵命。”
东院是个独立的四合院子,在这七希殿有东南西北四个院落,分别坐落在四个角上,算是这里比较清静的,而当中才是普通的厢房,然后前面才是向外营业的大堂戏台等地。这样的设计也算是满足的各类客人的需求。
通向东院的是一条另辟出来的幽静小道,外面的人是进不来的,这也是之所以他们少爷会选择住在这个新开张的酒楼。
还没有进院子,就听到了“刷刷刷”的舞剑声。
“起得真早,看来昨晚还没练够么。”黄衣女子轻声咕囔着。
“毅,真勤快,这么早就在练剑了。”蓝衣女子朝着刚放下剑,擦着汗的男子笑了笑。
男子冰冷冷的脸。没有表情地向院子口的两人点了点头,也不言语。
似乎这是见怪不怪了的,女子也不着恼,仍旧问了句:“少爷起了么?”
“王姑娘刚进去。”男子不咸不淡地应了句。
黄衣女子一脸的鄙视,撇嘴道:“少爷都不待见她,还死皮赖脸地跟来。”
“小点声,”蓝衣女子拉了拉黄衣女子,皱着眉头提醒道,“她毕竟是二少夫人,注意着点。”
“哼,什么二少夫人,上官家永远只有一个少夫人。宁兰,你最好记住这点。”
“花雨,你……”宁兰一直明白,花雨对于沈璃的敬意,可是四年过去了,话语仍旧如此说,而且异常严肃。
“其实……”
一旁沉默的男子一手拦住了正欲说话的花雨,朝着宁兰肯定地说:“无论何时,上官家只有一位少夫人,无需置疑。”
花雨看了眼男子,只能吞下还未解释的话,她了解宁兰,温柔能干的宁兰其实很喜欢钻牛角尖,花雨不想看着她一步一步地陷进去。
虽然,少爷四年前纳了王婉容,可是这只不过权宜之计,这四年来,少爷从来不进璟苑,一直住在菀苑里。可是,宁兰没有看到这些,没有看到少爷对于少夫人的感情,她只是一味的认为只要坚持,就能等到她想要的,即使连她自己都不甚清楚真正想要的是什么。
宁兰也不反驳,她正如花雨所想的一直在钻牛角尖,认死的理,就不会再回头。只是她的性子,让她永远只是默默地想着,默默地念着,默默地怨着。
“好了,不要再说了,少爷要起了。”如此的性子,把逃避当做了习惯。
花雨与上官毅互看了一眼,一起长大的三人都互相了解,知道如何劝都是没有用的,只希望宁兰不要做出什么傻事来。
他们刚各自站好,主卧的门就打开了,一身着黑色兔毛滚边银线刺绣的深蓝色锦袍的男子走了出来,他发顶片后梳了个简单的发髻,用一根白玉发簪固定。如此简单的装扮让这个男子内敛却又不失风流。眉宇间的英气,双眼深邃得犹如浩瀚的夜幕,挺直的鼻梁,无一丝弧度的薄唇,刀削似的下颚,冷俊的气质让人望而却步,却又抵制不住那股想要靠近的魅力。
“少爷。”三人齐声叫道。
“早饭很快就会送来,是不是先去厅里坐会儿?”宁兰上前细声问道。
男子点了点头,就向一边的正厅走去,上官毅和宁兰紧跟其后。
而花雨注意到了从主卧出来一直站在自家少爷身后的王婉容,温婉地笑着,似乎这几年来她一直如此地笑着,不论少爷如何地忽视她。
只是在男子转身离开的时候,才淡了笑容,哀怨地蹙起眉头,只一瞬而已,又再挂上一沉不变的微笑跟上了男子。
花雨原本想要奚落的言语不自禁地收回,无奈地叹息,这到底是谁欠了谁,谁又负了谁。
厅里,宁兰和王婉容一左一右伺候着男子吃早餐,布菜,递筷,忙得不亦乐乎。花雨自觉地站到上官毅身边,默默等待少爷用完早餐。
男子放下筷子,接过宁兰递给他的帕子,抹了抹嘴,呷了口茶。
“李叔呢?”
花雨接口道:“他老人家肯定在前面大堂里喝早茶听小曲儿呢。”
男子站了起来,王婉容见了立马拿过一边的大氅就要上前给披上,可是还没沾到男子的身子,男子就挥了挥手无声拒绝了,举步离开。
王婉容进退不得,拿着大氅,尴尬地站在原地。
“少爷估计是去找李叔,我和毅跟着就行了,宁兰你先把这里收拾了吧,这大氅我先拿着吧。”花雨一把接过了大氅,就推着上官毅离开了。
怨妇啊怨妇,花雨只想尽快逃离,她实在太佩服自家少爷了,能够自如应付。即使她再如何讨厌王婉容,但是看到她那般哀怨的神情,那般温婉委屈的微笑,还是会心存不忍,同情心泛滥,可是少爷竟然不为所动,依旧我行我素,冷俊无情。
到了大堂,不用多费力就能找到正靠在二楼栏杆上,一手敲着桌面打节拍的笑面虎李老爷子。
“李叔真是会享受呢,”花雨嬉笑地撇了撇嘴,又惊讶道,“咦,李叔旁边怎么坐了个小男孩?”
他们走上二楼,才看到,有个四五岁的小男孩和李叔同桌,男孩穿着一件精致可爱的正红色小短袄,坐在椅子上,脚够不到地,就那般规矩地荡着,如果是站着的话,那双黑色的小靴子应该会很帅气。
男孩此刻也如李叔般闲情逸致地听着小曲,那眼睛并不如一般孩子好奇地睁得大大的,只是微微眯着,透着一股不符年龄的慵懒,小巧的薄唇轻轻抿着,玉雕的脸上没有什么神情,淡淡的,可是那种不是孩子应有的气韵却是遮掩不了,也忽视不了的。
“真是……好漂亮的小男孩啊,呵呵。”看清小人模样的花雨冷汗直冒,只能用言语来掩饰此刻的不自然。
“的确。”上官毅僵硬地直了直身板,难得应了声。
可是他们都没有看见,走在他们前头的少爷,那冰冷融化的瞬间,那难得一见真心诚意的笑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