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厉系列文》颜朵

4、《他的书》

　　午后，熏风拂人。

　　泰山不远的市镇上，颜老板坐在柜边悠然地打着蒲扇，翻阅书本。门前响起脚步声，他回过头去，一个清秀的男子出现在店中，手中还提着盐罐。

　　“厉公子，来买书啊。”他笑吟吟地走出来。看着厉南星站在门口，衣带当风，流火夏日也似有了丝丝温润清凉。

　　每月一次的采购，他总要来这里挑些书，有时是医书药典，有时是诗词史籍。对于颜老板来说，观人先观其所好之书，不必言语交涉已见其心。厉南星在他眼中，无疑是修身养性的君子，他是打心眼里喜欢这孩子。

　　心念一动，便道，“厉公子啊，以往也不见你买些闲书，我给你推荐一本，近来别说是茶寮酒肆里说书的天天在讲，上至老人下至小儿，都喜欢这一本书，火得紧哩！”

　　“哦？什么书？”厉南星颇感兴趣地笑笑。

　　“我找找……咦，卖光了？”颜老板皱着眉左翻右找，的确是卖光了。

　　“老板，下次我再来买就是。”

　　“哎呀，我想起来了，还有还有！”

　　他走进里间，果然在小儿子的书桌上发现一本。至于他儿子，等抄书的送新本来再看即是。他平日管教孩子严格，虽然最近令儿子手不释卷地只是这闲书，但他也知道，男人嘛，的确该灌输些英雄侠气，于是也就没有多加禁止。

　　“喏诺，就是这本！”

　　厉南星接过书一瞧，微讶地“咦”了声，嘴角不禁上翘。

　　厉南星走后不久，颜老板的小儿子外出归来。

　　在桌上不见，趴在地下仔细找了又找，哪还有那书的影子。他脸上忽然红一阵白一阵，脑门上汗珠一颗颗沁出来，瞬间汗如雨下。

　　傍晚时分，陆小凤回到徂徕山下小渔村，却不见厉南星。

　　他果然是坐在湖边往常垂钓之处。夕阳余晖匀抹，整个人的侧影有一种丹青妙手也描画不出的风致。

　　陆小凤微微笑了。所谓观君如景，不忍移眸，他便坐下来在不远处静静看着他。

　　厉南星手中却没有钓竿，而似乎是捧着一本书，左手托着下颚，正看得十分入神。时不时点点头，时不时摇摇头，有时还会笑出声来。

　　他在看什么书？陆小凤不禁好奇。

　　他准备走上前去，可忽然听到一个极煞风景的声音，大喊：“厉南星！”

　　厉南星给吓了一大跳，却不见往日平静淡定，慌忙把书藏在背后转身，看清来者，仍是故人——天魔教余孽。他竟然松了口气。

　　几个杀手眼尖的已瞥见他藏起的是一本书，自然立即想到他们此来的目的，于是大喝，“把《百毒真经》交出来！”

　　“我说过《百毒真经》早已被我毁了。”他冷冷道。

　　其中一人忽然阴恻恻笑起，“把你手上的书交出来。”

　　厉南星却将身后那本书捉得更紧，“不行。”他脸上甚至泛出奇异的晕红来。

　　陆小凤大奇，究竟是什么书？

　　“交不交由不得你！”十来个杀手拔剑上前，眼看就要动起手来，突然人影闪动，厉南星手中已空了。陆小凤一个燕子三抄水轻俊地落在不远岸边，扬扬手中的书，“你们要的东西，在我这里！”

　　“你是什么人，敢管我们天魔教的事！？”杀手气急败坏。

　　“哟，天下谁都知道我陆小凤爱管闲事……”他话未说完，突然厉南星已经掠过来伸手疾抢那本书，

　　“还给我！”

　　杀手们看事情有些奇怪，守在一边等着坐收渔利。陆小凤见招拆招左闪右避，想暗示他做做样子就好，可谁知厉南星竟丝毫不停。我这厢挤眉弄眼，你那厢招招如风，玩真格的啊！？

　　陆小凤心急，于他对了一掌跳开战圈，拿起手上的书定睛一看，朗朗读道，“《百毒真经》，原来就是这么本其貌不扬的书啊。”他还左右翻了翻。

　　“你们这些阴魂不散的听好了，这本书我陆小凤收了，以后尽管冲着我来！反正江湖上想杀我的人多得是，你们排着队来，美人可以优先…”他痞痞一笑，却发现那一大群人里没一个入得了眼。陆小凤转身朝厉南星眨眨眼睛，“头筹给你！”说罢大笑，人已消失在林间。

　　杀手们全部追去。

　　厉南星站在原地，他脸上更见红了。

　　陆小凤，你……你好厚的脸皮！

　　而且……美人优先，头筹给我，这算什么话！？

　　摆脱一群杀手，陆小凤找个僻静地方坐下来，禁不住眉开眼笑。

　　他摸出怀中那本书，上书五个大字——《陆小凤传奇》。

　　陆小凤解破数桩惊天大案，江湖中早已传得沸沸扬扬，民间传说更是版本各异。就说这本书吧，讲的是他追查绣花大盗。哇，瞧那个犀利，绣花大盗扬手就是千根牛毛毒针，中者见血封喉，但见陆大侠灵犀一指上下飞舞，千根毒针尽数夹在指间，扬手跌落，地上沾毒，草木灭绝！

　　陆小凤不禁伸出自己两根手指左瞧右看，这手指难不成是铁打的么？要是真沾上那么狠的毒，他早就成一只死鸟了。

　　再说了，千根毒针，就算都是细如牛毛吧，那可也是一大捧啊，他的手指就有那么长那么宽能全夹住了？？

　　陆小凤总算明白厉南星何以发笑了。

　　天色暗了，他便兴致盎然地拿出火折子生起火来继续看。

　　民间对武林人事往往隔雾观花以讹传讹，他的灵犀一指仿佛是天上地下无所不夹，所向披靡，陆小凤苦笑叹息，果真能如此，他也不用几次刮胡子请西门吹雪保命喽！

　　接着往后翻，忽然陆小凤也惊得“咦”了一声。

　　只见《陆小凤传奇》后面还合订着薄薄一本——《陆小凤艳史》！？

　　他急急翻下去，里头写着他与京城红鞋子帮会那群女子极尽旖旎之能事，甚至连“老迈”的公孙大娘也“芳心暗许”，其中情事描写详细得连他也耳根泛红……“啪！”陆小凤抛开那一本书。

　　原来是颜老板那小儿子不务正业，又惧怕爹爹发现，便把□□偷偷订在后头，结果颜老板一时不察就直接卖给了厉南星。

　　想必厉南星刚发现这书不对劲，就被杀手和陆小凤抢走，难怪他拼命要抢回去！

　　陆小凤坐在火堆边，心里也不知什么滋味。他一向风流，不羁礼俗，自是不惧那些人把他写得胡天胡地，只是叫厉南星看见了，总觉得七上八下……

　　——他会怎么想？

　　陆小凤撇撇嘴，大不了跟花满楼一样，责备他“见着女人就丢魂”，难道你还怕他难受吃醋不成。

　　他哀叹一声站起来抖抖衣服，肚子又饿了。

　　折回小渔村，虽无万家灯火，也有一盏温馨。

　　说起来他在这小渔村已经住了不短的日子，身上的毒早解了却仍然不想走。这山明水秀的地方令人呼吸也是清透，避暑倒是极为不错。

　　陆小凤看着厉南星神色如常地把鱼汤端过来，鲜香四溢，温度不冷不烫正适宜。

　　诡异地沉默了一阵，他终于忍不住开口，“那书……”

　　“那《百毒真经》你不是抢去了么。”厉南星不曾抬头。

　　陆小凤闷哼一声，埋头扒饭，口齿不清。

　　“我总有天会让你知道那书是假的！”

　　厉南星怔了怔，然后浅淡一笑，且清且倦。

　　“我也祝你早日找到这样一个女子。愿得一心人，白首不相离。”

　　语末，已成一声叹。

　　陆小凤听着，忽然觉得像有什么东西堵在了心上。浓雾一般，化解不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