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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Chapter.2.初遇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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荀女士来我这里是4月初的事。清明节刚过,我从C市给李叔扫完墓回来的第二天她就来了。那天雨还很大,屋里一片昏暗,外面的哗哗声格外舒畅催眠,所以我一觉睡到近中午才勉强爬起来。
我所在的柳药街在后地算是个金贵地方。整条街长但不宽,平整老旧的青石板铺地,谁也说不上来它历经了多少年头。街的两侧清一色的列着红砖绿瓦、斗拱飞檐的古风小二层,不过只有街尾立着的、更古朴素雅的两座是如假包换的真迹,剩下的不过仿造而已。虽然明眼人一看便能发现真假之间大有差异,但总的来说这一番造势仿古还是颇为成功。至少有了这唯二的老屋和一地的老石板撑腰,柳药街名正言顺的化身为后地的历史文化保护点,执着的以营造古色古香之氛围为己任,硬生生在居民楼和办公楼的包裹下坚持着,拒绝落俗,风雅到底。
当然,这番造作并不是我来这儿住的原因。当初我看中柳药街,一是因为小二层方便起居,二是它虽然在镇中心,但却是个闹中取静的好地方。这里是老式格局,地方小,太大的买卖办不起来,大多都是些个体生意。仿古的匾额上五花八门,什么XX酒吧、XX服饰、XX音像……其中稍稍靠近街尾的还有个“后地调查事务所”,就是我的招牌了。
她来的那天其实我并没打算开门营业。要不是起来后发现冰箱里的存货已经告罄,我也是绝对不会冒着这白花花的大雨出门的。我随便捡了套衣服换上,装了钱和钥匙,找了把伞,下楼,换鞋,从侧门出去。撑伞的时候,我余光隐约瞟见对面的屋檐下站了个打着黑伞的人,好像正往我这里看。不过我也没在意,扫了一眼就冲进了雨雾里,奔赴街头的超市。等我拎着东西回来,远远的看见那个撑黑伞的人还在,不过已经不在对面,而是站到我的屋檐下了。再走近些,视线终于冲破了大雨的阻碍,我看清楚了。是个女人,浓妆艳抹的女人。
我慢慢走过去,合伞掏钥匙开门。
她一直盯着我看,就是不开口。我猜测大概是我大包小包、头发凌乱、裤脚湿了一大片的形象让她有些迟疑。我开侧门、放东西、然后转身看她,正准备问,她却又抢先一步开口了:“请问,这间调查事务所是你开的么?”我点头。她往我背后的开着的门里看了一眼,又看了看放下来的卷帘门,问我:“今天不开门吗?”哎哟,是顾客上门。我本着敬业精神回答:“没关系,如果有事,随时可以接待。”她又谨慎的左右看了看。我了然一笑,对她说道:“请您进来说吧。”她不再迟疑,收了伞,快步进屋。
我关门开灯,请她在大厅候客的沙发上坐下稍等片刻。然后把用来办公的书房整理打扫了一下,沏了壶茶,请她进里面来。
她始终毫不掩饰的反复打量着我和我的小地方,目光如有实质,把我从头到脚的刷了好几遍,试探又犹豫。挎包带子被她两只手紧紧攥着,有些紧张地用拇指来回摩挲。我倒是习以为常,让她在书桌前的单人沙发上坐,给她倒上茶,然后绕到书桌后面坐下。
还没等我坐稳当,她就忍不住再次问道:“这儿真是你开的?都是由你管事儿么?”我对她客气一笑:“是我开的,也是由我管事。”我从抽屉里取出名片递给她,她仔细看了看。“李陆离,C大经济学、法学双学位硕士,心理学学士。”我大方欠了欠身:“准许在后地镇营业的相关手续和证件都在大厅的墙上挂着,您应该进门就看见了。柳药街办事处的文件也齐全,如果您需要,我都可以拿给您看。我这间事务所是走正规途径开的,这点您放心。”她笑了下,有点不好意思,掩饰性的伸手顺了顺垂在耳侧的头发,终于不再盯着我的脸了。
我一直很淡定地看着她把名片收起来,尽量摆出谦虚和善的样子。其实那上面印着的名头只有经济学位是货真价实,法律上不过是随大流考了一个资格证而已。心理学彻底是为了唬人,大学时选过几次心理学方面的课,要说学位那是没影的事。不过这么多年过去,也没人有那个心去追究这些到底都是不是真的,所以我也早就坦然受之,没什么精神负担。
她似乎还有一丝顾虑和紧张急需宽慰,于是身子稍稍前倾,有些神秘又有些热切的问:“那……生意还好么?”还没等我回答,就急急补充道:“对不起,我没别的意思……你知道,这儿地方虽然小,但藏的事不见得少……像我这样的,那个……来调查的,也不知道多不多……”我再清楚不过她想问什么。“我在这儿开了三年了,如果没生意或者办不成事儿当然也开不了这么久。大事儿没几件,家常小事儿倒是隔三岔五也没断过。还有保密这个事您也不用担心,这儿就我一个人,凡事办完就当没听过,口风绝对紧,从没出过岔子。”
她终于安心的往后靠了靠,彻底把重点从我身上移开,勾了勾嘴角道:“那就好,这回我也没有什么不放心的了。”顿了一下,长长吐出一口气:“我就直说吧。我怀疑我老公有外遇,想请你帮我调查他。”然后再次盯着我不说话了。
我也没开口,和她对视着,在沉默里细细看她的表情。外面雨势依旧,天色混沌迷暗,屋里的灯光似乎也有些恍惚飘摇,原本的暖色在今天有些昏沉。这个女人大概三十出头,头发拉直了披在两肩,脸上的妆很浓,但画的很精致。略厚的齐刘海遮住了她的眉毛,只能隐约看见细长的轮廓。深咖色的眼影和有些飞挑的眼线,加上长长的假睫毛,让她的眼睛十分突出。鼻骨很高,有些鹰钩鼻。下嘴唇很厚,为了遮盖这个瑕疵她涂了浅色的口红,在细节上也下了点功夫。她是难得的瘦却丰满的类型,个子高挑,穿着米色的装饰繁琐的风衣,里面是条花哨的裙子,下面是黑色打底裤和黑色长靴子。这一身是近来后地镇颇为流行的打扮,街头巷尾,出没率可谓百分之百。但平心而论,她能算得上其中较为出众的一个——她很漂亮。不过这大概不是个只有漂亮再无其他的女人,从她盯着人的眼神就能看出来。那种不带局促、不加收敛的目光,非惯见人情、饱经事故者不能为耳,所以我琢磨着这次的活儿还得费上一番心思,来应付下这头一个还不是特别愚蠢的主顾。
虽然我说的有些话半真半假,但生意不断这一句却是实打实的真话。后地镇虽然地方小,但居民们的想象力一点都没有受到限制。譬如什么,我连着两辆自行车丢了会不会是看守人监守自盗啦,我们家门口总是出现死老鼠、死麻雀会不会是有人故意为之啦,跟我合伙开店的人最近不太对劲儿会不会是他暗地里独吞了一笔啦……总之芝麻大小的事情在他们眼中分分钟可以化作谜案悬疑,非得好好的调查一番不可,哪怕车丢了是因为胡乱停放而且死不悔改,死物出现是因为门口老鼠药馅儿的饭团放太多,合伙人不对劲儿是因为夫妻不和……于是乎我这个调查事务所就如家长里短的妇联办事处一样,苦口婆心,鸡毛蒜皮。所幸我也不是什么正规的出身和资历,倒也无所谓把事务所办成什么样。
她又出了一会神,接着从包里掏出一包烟来。我有点惊讶,把烟灰缸往她面前推了推,看她熟练的点上吸了一口。
“荀轻,轻重的轻,今年36了。”她说着,用夹烟的手向自己微点。“我老公叫黎卫平,跟我是高中同学。大学都是在市里上的,我学的设计,他学的文学。当时也算是志同道合,就在一起了,直到结婚。我们都没什么本事,毕业就回了镇上,我开了个服装店,他给报社杂志写点东西赚点稿费,一直也就这么过了。”我一边示意她继续,一边敲笔记本把她说的挑重点记下来。
“呵——”她突然冷哼一声,狠狠抽了一口烟,问我:“你没结婚吧?”我一愣,随口答道:“没,我还年轻呢。”她嗤笑一声,“年轻?呵,你也有三十了吧?”我耸了耸肩:“刚过三十。”她还是一脸嘲讽:“三十也不小了吧。我给李老板一个忠告,以后找老婆要找个比自己小得多点的,不然过不了两年就觉得枕边人面色憔悴人老珠黄了。”我本来想接一句不管找个多大的都总会有那么一天,不过还是明智的没再继续年纪这个敏感话题。我赶紧转开话头:“那你为什么会怀疑你老公出轨?你发现什么了吗?”
她奇怪的看我一眼:“直觉。我要是有发现又干嘛来找你。”
“……是,当然,那……就请你详细说说你的直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