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酥手》渡笛

43、情爱

　　从沈疏质问令瑜那天起，沈疏就搬离慧心堂，独居东书房。
　　令瑜照常每晚亲自送汤羹、嘘寒问暖，还时不时把两个小胖子抱去逗乐一番，无奈温声细语、做小伏低了半天，人家就是不回来睡。日子长了，连清河郡主留下看家的老嬷嬷那里都来问，令瑜只得搪塞一番“将军军务繁忙，每每挑灯夜战至凌晨，不忍打扰妻儿休息，才留宿外书房”云云，来人不敢追问长公主，悻悻离开，但是再拖些日子，只怕那嬷嬷传信到西北，清河郡主亲自过问，就真的不好过了：夫妻两个一直分居，令瑜膝下已有嫡长子嫡次子，就是给丫头开脸也不坏规矩。就算令瑜是长公主之尊，毕竟也为人媳妇，也不能阻止婆母往丈夫身边送通房不是！
　　府里头的事还没料理完，宫里就派人来请了。
　　其实说来说去，还不是皇帝的婚事。皇帝过了年就十七了，已经到了大婚亲政的时候，章德太后一心要为皇帝聘权臣贵女为后，除靖海王一家，其余邺都勋贵家的女儿都挑了个遍，还没个人选定下，皇帝就赶着跪到她面前，开口就说说心仪生母章惠太后娘家长平侯府柳家的嫡长女，闺名叫柳莹的，想封她为后。
　　令瑜进宫时，太后正苦口婆心：“皇帝若喜欢柳氏，可将她纳进宫来，便是贵妃的名头，只要你乐意，哀家也会许的，可中宫乃国母，出身必得贵重无匹啊。”
　　章德太后所言非虚，柳氏的父亲，也就是皇帝的亲舅舅，虽然颇有才华，在皇帝即位之初出了大力，但是三年前已经过世，家中只她们孤儿寡母几个，寡母柔弱，府里府外，全由长女打理，几年来从无半点错处，且几个幼弟延师拜礼，人情往来，处处周全。听闻柳氏颜色也是极好，性情贤淑温婉，闺名在外。
　　“柳氏父亲国舅之尊，又有侯爵，还不够贵重！？”
　　“柳家虽是开国宿族，世袭侯爵，但她父亲早逝，弟弟刚过十岁，还没袭爵，她家更无半个男丁在朝为官！皇帝年轻，该寻个有助力的才是！”
　　“朕堂堂七尺男儿，难道非要靠讨老婆才能做这个皇帝？！”
　　章德太后此言非虚。若皇帝此时大权在握，娶这么个淑女自然无碍，可上如今，皇帝有章宪太后威压，下有梁王虎视眈眈，朝中靖海王一党，更是百足之虫死而不僵，处处活动，拉拢文官士族，图谋兴风作浪，皇帝若不找个大权在握的文职岳家来压住清流非议，徒有个从武的姐夫，虽然目前势头正好，但细细算来，还是危机四伏。倒是皇帝，素来少年老成，今日居然逞一时之快，血气之勇，当真少见。
　　母子争议半天，毫无结果，皇帝拂袖而去，太后更是气倒在罗汉床上，几乎要请太医了。令瑜劳心劳力地劝着母亲休息，又赶紧抖擞了精神去劝弟弟。
　　令瑜一进甘露殿，就行了个规规矩矩的君臣之礼，皇帝这会儿气消了，赶忙亲自扶起长姐并赐座：“你我姐弟，何须如此多礼？”
　　令瑜别过头去，也不就座，只幽幽叹道：“皇上如今满心满眼的柳姑娘，连母后都不得不避其锋芒，何况我这个人微言轻的姐姐呢。”
　　皇帝软下声音：“方才朕的确鲁莽，言语间冲撞了母后，晚些时候就去赔罪。”
　　令瑜才坐下，柔声劝道：“弟弟，你素来老成睿智，朝中局势，想来无需我多言罢？”
　　皇帝叹息：“朕明白母后的一片良苦用心。”
　　“那你可知道，当年皇祖父最宠爱的杞王，就因为非要娶个‘称心如意’的媳妇儿，才被咱们父皇拉下马，败走邺都！弟弟今日莫不是要重蹈覆辙？”
　　“那姐姐也该记得，每回祁王叔携妻回京觐见，王叔一个眼神，叔母就知道他要做什么，数十年来，他们夫妻何等恩爱情长？”
　　“难道弟弟要做个爱美人不爱江山的情圣皇帝？”令瑜瞠目结舌。
　　“朕这几年文修武德，一日不敢不勤勉，姐姐何出此言？朕乃天子，只要运筹得当，自然两者皆可得。何况父皇娶了永乐殿的母后，的确坐稳帝位，可是朕自出生以来，竟没见到他有半刻真正开怀大笑过，朕的亲娘走了，父皇的心也跟着走了，又何苦来哉？退一万步说，当年，即使父皇没有娶章宪太后，难道就一定争不得大位么？”
　　令瑜沉吟片刻，问出心中疑虑：“柳氏的出身、性格和经历，的确似曾相识……你可是因淑母妃，才如此钟情于柳表妹，非要封她做皇后，以后位保她平安？”同样的年少丧父，同样的贤淑有德，同样的一介弱女子撑起家门，淑妃当年没中宫名分，经不住暗害早早的过世，柳莹若有国母身份，却可趋避大部分打击。
　　“非也。朕心之所向，只因动情。
　　“去年上元节，朕临祭台酬谢诸神后，一时兴起，就化妆成普通公子哥儿，出宫去看灯。偶然看到莹儿在猜灯谜，明眸皓齿，万千灯火都浸在她的眼睛里，似有星海，朕这才知道，什么是一见钟情。那之后几次交涉，更是令朕心醉，令朕更加怜惜她，爱慕她，敬重她。若不册她为正室，朕绝难心安。”
　　不等令瑜开口劝大道理，皇帝就接着说：“姐姐，当年姐夫进宫求婚时，把大哥的罪证一样样娓娓道来，朕何尝不知道那些铁证背后他花了多少心血，又舍出去多少人？所以朕曾问姐夫‘为何如此苦心筹谋？’，他只答了一句话——‘情之所钟，百死无悔’。
　　“朕如今的心情，一如姐夫当年。唯一的不同，只是姐夫当时已经官位显赫，与你足堪匹配；而朕与莹儿之间，却还有千难万险。”
　　“姐姐有姐夫这样真心爱惜，能举案齐眉，夫妻情长，儿女双全，是何等的福泽？就不能设身处地想一想、帮一帮弟弟吗？”
　　这最后一句，直砸到令瑜心口，微微一震，发麻发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