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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第三章 ...

  •   鹧鸪哨怔了怔,倒也并不忸怩,利落地伸手一扯道袍领口,把身上衣服从肩头褪了下来。
      他肩宽腰窄,肤色白皙,赤裸的背部肌肉匀称结实,就如同汉白玉的雕刻一般,并没有任何标记。胡八一松了一口气,才在心中暗暗骂道:妈的,我也是当兵练过拳脚的人,怎么没有这么漂亮的背阔肌?
      鹧鸪哨见他神情放松,知道自己背上那只鬼眼想必是消失了,不由得眉心微蹙。胡八一对鬼洞诅咒所知并不详细,他也不想多说,只是低着头,也不知道自己在想些什么。
      但胡八一至此还不能完全放心,他知道鹧鸪哨算是西域色目人和汉人的混血,所以肌肤颜色也比平常人白也不稀奇,但他一张脸始终没多少血色,嘴唇颜色也十分的淡薄,不知道是做倒斗的勾当久了,身上养不住阳气,还是有其他什么古怪原因。
      胡八一一通胡思乱想,确实琢磨不透眼下这情况。他想着为今之计,只有赶紧把这道士骗到医院里做个血检,确定到底是不是个活粽子才能放心。

      陈瞎子也知道胡八一的心思,他怕鹧鸪哨执拗的性子上来,两个人都管不住他,赶忙跟他细说了一遍Shirley杨的事情,又把人托付给胡八一,要他帮忙照顾。若在过去,搬山首领自是独来独往,自己的事情容不得别人置喙,但偏偏今天,鹧鸪哨就像转了性子一样,由着胡八一和陈瞎子摆布。

      他们两个告别了陈瞎子,就暂时安顿在胡八一那间单身宿舍里面。胡八一本来想劝鹧鸪哨去楼下理个发,免得他那“四旧”的道士打扮引人注意。毕竟啊,生在新中国长在红旗下,哪有正常男人留那么长头发的,但考虑到古人“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他还是没张这个嘴。
      那间宿舍里,原本只有一张老式弹簧床。胡八一也不好意思让鹧鸪哨睡在地上,于是拿旧沙发和床拼了个通铺,两人肩膀挨肩膀地凑合睡在一起。
      鹧鸪哨一生走南闯北,风餐露宿惯了,哪里在乎这个,胡八一只听见他呼吸匀净,似乎很快就陷入沉眠。两人在床上离得近,胡八一想着自己和一个活粽子同床共枕,不免难以入睡,他伸着鼻子嗅了嗅鹧鸪哨身上的味道,觉得这道士全身上下,除了倒斗手艺人那种淡淡的土腥味,还有一丝方术术士的茶药味道,清苦缠绵,十分好闻,并没半点不吉的味道,这才放下心,渐渐睡了。

      第二天,胡八一爬起来一看,身边床铺空空,鹧鸪哨已经洗漱好了,站在卫生间镜子前,嘴里咬着一把梳子,正用剪刀修正后颈的头发。

      此时那人双耳和脑后的头发,都剪短了齐齐整整地向上推起,只有前额留了一线中分的刘海。他剃头的手艺甚好,虽然是为了方便随手整治,一头黑发却给他打理得潇洒干净。胡八一心想怪了,这活粽子哪儿知道这么时髦的发型,低头才看见水池沿摊着一本杂志,是自己上次倒斗之前随手买回来的,上面净是些港台歌星的照片。

      胡八一这人是当兵的出身,身高体健,一身肌肉,肤色是常年在野外劳作的健康小麦色,五官端正,眼神明亮,虽说带着油嘴滑舌的痞气,却很有些军人的英挺风范,不是个心存奸邪的样子,因此鹧鸪哨倒是信任他。两人早饭吃了点豆浆油条,都是胡八一从外面买的。饭后他从口袋里掏出香烟,刚想点火,就看见身边的人皱了皱眉。
      胡八一这才想起来,搬山道人为了五官敏锐和养气练功,向来也都是不沾烟酒辛辣,不近声色犬马。虽说鹧鸪哨也没开口阻止,但胡八一顶着那人鄙视的眼光,硬着头皮举了几次打火机,终于一声长叹,啪地把手里东西扔在桌上,心想:除了当年的丁思甜……还没第二个人能管老子抽烟,跟这个道士住在一起,可有我的罪受了。

      他已经打了电话给Shirley杨,让她从美国带着族谱来北京认亲,接着就动员鹧鸪哨跟他去医院采个血样,顺便也给自己和胖子化验化验,看看鬼洞诅咒到底有没留下痕迹。民国时候中国已有西医的医馆,鹧鸪哨对这事也很顺从,由着胡八一领到医院,开了化验单,又去抽血。
      那天当班的护士是个小姑娘,看着才二十岁多点。鹧鸪哨挽了袖子坐下,看了她几眼,那姑娘满脸通红,连针头都扎歪了,看得胖子在一边呲牙咧嘴。

      王胖子心里记着鹧鸪哨踹他的那一脚,所以看那人不大顺眼。三个人从医院往家溜达,那人一声不出地走在旁边,胖子一边搂着胡八一的肩膀,就开始损他:
      “老胡啊,你叫过外公了没。”
      胡八一瞪了他一眼,“王胖子我告诉你啊,今天风大,小心闪了舌头。”
      胖子一看踩在他痛脚上,更来劲儿了,“你不把这小道士哄好,杨参回头不跟你百年好合了你别后悔。”
      胡八一没好气地把他手拍下去,“我是讨老婆还得靠关系的人吗?不过——我说哨爷……”
      他扭头看着鹧鸪哨,“现在早就不讲究你们绿林道上那套了,能不能赐个大名,让我们称呼起来也方便点啊。”

      那人看了他一眼,淡淡地说道:“叫外公不够方便?”
      王胖子哈哈大笑,胡八一被噎得简直要吐血,又苦于不敢得罪他,半天才想起个其他话题,问道:“对了,那天你怎么在陈瞎子家找到我的?”
      鹧鸪哨说道:“咱们碰面的时候,我在你身上洒了点药物。”
      他所说的是搬山分甲的追踪术。选取某种特殊的螟虫,把交尾季节的雌虫焙干碾碎,混合几种药草提炼成散剂,人嗅来无味,但若是沾上一点,哪怕相隔数十里,也能被雄虫找到。对这些方术,他见胡八一有兴趣,就一一解说,也并不隐瞒。

      就这样,Shirley杨回国之前,胡八一和鹧鸪哨一起住,两人之间话题不多,但也能相安无事。在胡八一看来,这个天下掉下来的外公,除了出现得太过离奇,其他方面都是十分正常。他想着,只要确定了鹧鸪哨身体没有大碍,就让Shirley杨送他去美国过安稳日子,也算让他有个地方安身。

      过了几天,到了去医院拿化验结果的时候,胡八一托了关系,在协和医院找了个好医生。这大夫刚五十岁,祖上是中医世家,好几代都在同仁堂坐诊,到了他这辈,赶时髦留洋学了西医,也算是学兼中外之长了。
      像胡八一、王胖子这种干倒斗的人,胆魄非寻常人可比,但他在别人面前还能吹牛,唯独在医生面前也不敢乱说话。这天他戳在医院大门口,左等右等都不见王胖子,只好自己领着鹧鸪哨去看诊。因为“医者有父母之心”,当大夫当久了的人,都笑眯眯的面相十分和善,但鹧鸪哨一进门,便皱了皱眉,低声道:“这人身上有很淡的血腥味和尸臭,好生古怪。”

      胡八一赶快拉住他的手臂,生怕一个不留神,这个祖宗又给他惹出什么事来。他苦笑着说道:
      “我看你是不知道西医怎么干活的吧?这些大夫,一辈子不是在活人身上动刀子,就是在死人身上动刀子。见过的粽子比你还多,能没有那些味道么?”
      鹧鸪哨微微睁大了眼睛,漆黑的瞳仁在那穿白大褂的医生身上转了两转,嘴角微翘,似乎不相信居然有人见过的粽子比自己还多。

      当时大夫热情地招呼他俩道:“哎呀,小胡是吧?赶紧过来坐,你这化验单我都看了。这位是——?”
      胡八一赔笑:“大夫好,这是我远房表弟,我带他过来检查检查,看有没有啥毛病。”
      那大夫推了推眼镜,看了鹧鸪哨几眼,冲着胡八一就是一笑,“他是你弟啊?我看你家这血统,够复杂的。”
      胡八一苦着脸,“能不拿我开心么?我是真挺担心的,您看我们几个人没啥血液病吧?”
      大夫说,“你和那王凯旋同志身体都挺不错的,就这位年青小哥稍微有点不好。”

      听说鹧鸪哨身体“有点不好”,胡八一先看了那人一眼,只见鹧鸪哨还是一脸的镇定自若,连眉毛都没动一下,这才小心翼翼地问道:“怎么啦?”
      那大夫说道:“有点缺铁性贫血。”
      听见“缺铁”俩字,胡八一心里咯噔一下,神色顿时沉了下来,“……这毛病要命么?”
      白大褂医生一脸恨铁不成钢,“看你说的,这毛病要是能要命,我们当大夫的都是吃干饭的啊?你平时胃口好么?有没有消化道疾病?”
      他最后一句话是问鹧鸪哨,那青年倒是淡定,虽然话只听懂一半,还是点了点头道:“还好。”
      “是不是比较挑食?”
      “…………”
      “按理说,这毛病一般都是不大点的娃娃得的,大人少见。有些是因为慢性出血的病症,你倒不像。可能就是有点营养不良。我给你开点口服铁剂,回家让你哥——就胡八一,给你做点好吃的补补。”
      胡八一在旁边听着,出了一头冷汗,赶紧绕开话题问道:“慢性出血是怎么回事?”
      那大夫看了他一眼,“举个比较浅显的例子,像是妇女同志的月事……”
      眼看鹧鸪哨的脸更黑了,胡八一赶紧打住,拿了开药的方子,一溜烟从医院跑了出去。

      两个人刚到家,楼下值班大爷就喊胡八一接电话。电话是大金牙打来的,他在里头压低了声音,抖抖索索地说道:
      “胡爷,你赶紧来一趟,我觉得王胖子出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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