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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第二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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搬山道人的事,连Shirley杨本人也不甚了解。尚在人世的倒斗元良里头,恐怕只有陈瞎子才略知一二。
那个小道士长得像Shirley杨,这古怪事儿搅得胡八一心神不宁,他在家洗澡休息了一夜,第二天就风风火火地跑去了陈瞎子的住处。
那时候,潘家园往南不少没拆完的老院子,其中一处稍显破落的四合院,就是昔年的“卸岭盗魁”养老安歇的地方。
胡八一进了门,拽着陈瞎子在沙发上坐下,在连水也没喝,把昨天下午的事儿讲了一遍,他主要说的是两人对答,却有意避开了相貌的事情。
陈瞎子也吃惊不小,他又细细问了胡八一一遍,才摸着颌下胡须说道:
“故宫有海市,逢雷而现这事儿古已有之,据说那两面长墙能留声留影,这我倒不怎么在意。可是那人的说话却着实稀奇。”
胡八一说:“你觉得他到底是不是搬山道士?”
陈瞎子笑了笑,脸上神色有几分古怪,许久才说:“鹧鸪搬山,老夫从来只知道一个出处,那就是——”
他话没说完,胡八一就听见平方外头一阵脚步声,王胖子在外头喊道:
“老胡,咱们可赶上大事儿啦!你跑这儿说什么闲话。”
说着,举手拍门,碰碰作响。
胡八一心想王胖子这是哪一出,难不成故宫丢了国宝,把我们几个当成贼通缉了么——原来那天他们本来想报警,但想到那一群贼有可能和Shirley杨有渊源,才隐而不发。这时候王胖子心急火燎地来陈瞎子家找他,也不知道事情又有什么变故。
他嘴里答应着,喀拉一声下了铁门栓,把门扇一拉,谁知门外站着的竟然不是胖子。胡八一倒吸了一口凉气,一支闪亮的二十响德国造镜面匣子就指在了他的脑门上。拿枪的人,竟然就是他在故宫里见过的那个青年道士。
那人冲着胡八一微微一笑,样子极是英俊好看,只是眉宇间一层杀气逼人,让人心颤。胡八一在心里想道,好你个王胖子,原来是手枪顶着脑袋、你就出卖革命战友啊!可是他眼神左右一扫,除了这道士孤身一个,哪里有王凯旋的影子。
人在矮檐下,不得不低头。胡八一也只能苦笑着一步一步倒退回房内,开口道:
“这是得罪了那路神仙,道爷你就是要枪毙我,能不能先给个明白话。”
他嘴里套着近乎,实际是提醒眼睛看不见东西的陈瞎子,对方不是王胖子,而且手里有家伙,让他别轻举妄动。
那青年道士轻松地一脚踢上门扇,示意胡八一坐在陈瞎子旁边,这才开口说道:
“功夫差劲,胆子倒不小,谁让你打听我的事情的。”
他开口说话,陈瞎子肩膀忽然一阵颤动,沉声问道:
“……你的口技是谁教的。”
听见“口技”两个字,胡八一才恍然大悟,原来刚刚王胖子叫门的声音,完全是眼前这个人模仿来的。那声音以假乱真,连胡八一也没觉得异样,算得上技艺绝伦了。
那个道士把枪放在桌上,神色也不怎么严峻,似乎并不太把面前两个人放在心上,只是随口说道:“你既然知道鹧鸪搬山,就不知道鹧鸪后面,还有个‘哨’字么。”
他这么说,胡八一和陈瞎子都是大吃一惊。陈瞎子全身颤动,胡八一更是惊奇道:“你果然是搬山道人!你、你是鹧鸪哨的什么人?”
那人没答他的话,只是伸手一拨胡八一颈子里那个从不离身的摸金符,“你是张三爷的什么人?这摸金符从哪里来的?”
他俩各问各的话,两双眼睛目光闪烁,都在打量彼此,一时僵持不下。忽然陈瞎子插嘴说道:“你既然说起鹧鸪哨,可认得这件东西么?”
他说着,就伸手去沙发座椅之下的夹层中摸索,对方眼睛一缕余光,牢牢锁着陈瞎子移动的手,但脸上神色仍是并不在乎,也不出言阻止。胡八一想道,这人对自己的枪法想必极是自信,即便陈瞎子摸出什么火器来,只怕也不是他的对手。
谁知陈瞎子把沙发里的东西取出来,胡八一便发现对面那个道士的脸色变了。
果然,只听他冷着声音说道:“这副蜈蚣挂山梯,是卸岭盗魁的玩意儿,你可识得陈玉楼陈魁首?”
陈瞎子并不回答,只是说:“你和陈玉楼又是什么关系?”
蜈蚣挂山梯的掌故,胡八一是知道的。那道士沉默了片刻,便坦然道:“我和陈玉楼陈兄是斩鸡插香、有八拜之交的兄弟,你若是他的亲交故旧,我自然不会为难于你。”
说着,径自把桌上的手枪收了起来,脸上神色也温和许多。
但他这句话出口,不光陈瞎子,连胡八一也被吓着了——陈玉楼的把兄弟就是鹧鸪哨本人,也就是Shirley杨过世的外公。胡八一素来不信邪,但是此刻也是一颗心七上八下,心道坟堆里的粽子不稀奇,稀奇的是大白天捡了个活粽子——难道这小白脸道士真是鹧鸪哨?这么想着,忍不住转头去看陈瞎子。
陈玉楼虽说年岁已大,但他毕竟还记得鹧鸪哨的声音。两人相识在二十七岁,洞庭湖一别就分隔阴阳,他也就永远只记得鹧鸪哨二十七岁的容貌二十七岁的声音。眼下坏了一双招子,自是看不见眼前人的容貌,可是那个年青道士多说一句,他也便更加心惊一分,因为那声音实在是太像了。
胡八一耐不住这股子奇怪的沉默,心道陈瞎子平时口若悬河,大事当头到装哑巴了,如今与其坐在这儿猜来猜去,还不如打开天窗说亮话。当下就单刀直入地说道:
“陈爷啊,这小道士和我一个年纪,硬说自己是你的拜把子兄弟,您老是认不认这个兄弟呀?”
陈瞎子没答话,桌边那个道士沉吟了片刻,忽然拍了拍手,轻轻地唱了几句民谣出来。
这歌词道是:“打个龙头拐,佘太君出钱买;做个盘龙棍,送给赵匡胤;木牛流马有名声,六出祁山立了功;四轮车送给诸葛亮,孔夫子来迟没跟上。”调子轻快,歌者声清韵正,唱得十分好听。
胡八一听着,只觉得歌词说的是木匠夸耀自己的手工活儿,听得没头没脑的,也不知道是什么讲究。却见陈瞎子从桌边站了起来,颤巍巍地说道:“……兄弟啊……”
原来,那段木匠歌不是别的,正是当年搬山卸岭联手盗瓶山的时候,鹧鸪哨唱过的扎楼墨师赞口。
他既识得这段赞口,就算认了那小道士做鹧鸪哨了。胡八一头脑发懵,一时也不敢打扰这两人叙旧。只见鹧鸪哨挽着陈瞎子的手,说道:
“若非此地怪事迭出,我还不敢和陈兄相认——咱们洞庭湖分手也不过年逾,尊兄怎得变成这般模样?”
这说话在胡八一听起来,什么尊兄贤弟,十足文绉绉的词儿,绝对不像正常人。陈瞎子摸了摸他的手掌,触手处掌心一层细茧,手臂却还肌肤细腻,显然是个年轻人,不由得苦笑道:
“愚兄当年应允要助你倒斗寻珠,动了大咒,才在云南丢了一对招子。如今不是我年老,实在是兄弟你身上古怪——你可知眼下是何年何月,自己身在何方?”
这两个人彼此对答,把分别之后的事情都简要说了。胡八一不由得越听越是惊心。陈瞎子自然是没问题的,但按鹧鸪哨所说,他本是和了尘长老一起,夜盗西夏黑水城通天大佛寺,身边还带着一个美国神父,结果在墓室里遇见黑佛吐雾,又寻不见雮尘珠,情急吐血,当时头晕目眩,不知今夕何夕,等到清醒过来,身边那两人倒是无恙,却已经时移世易,到了个古怪地方了——但他识得那气象万千的紫禁城皇家宫苑,因此倒也知道自己身在北平。如今了尘长老在佛寺挂单,那托马斯神父一门心思只想坐火车去南京找美国大使馆。
胡八一赶紧插嘴说:“这都什么时候了,还拿南京当中国首都呢,他人去了还不得被当特务抓起来。”
鹧鸪哨点了点头,胡八一的话他并不十分懂,却会意道:“我心中有数,你又是何人?”
胡八一心里说,我是你外孙女将来的家属,只是他早就知道此人是个心狠手辣、杀人好似捻草的假道士,嘴上哪敢占他的便宜,只捡着重要的事情说道:
“按现在的时间,你早就连孙子辈都有了。我戴的是了尘大师的摸金符,你家后代已经找到了雮尘珠,鬼洞的诅咒也被我们解决了,你操心了一辈子的事儿,眼下都有着落啦!”
说完,他怕鹧鸪哨不信,还将那枚摸金符从脖子上摘了下来,放在对方手里。
但是,那人听了他这番话,却并没胡八一料想中的惊喜之情,一张冷峻的脸孔上倒泛起了淡淡的茫然之色,他低下头,仔细端详着胡八一那枚摸金符,又用手指反复摩挲,似乎难以置信。
鹧鸪哨虽然是末代的搬山首领,但他一身的功夫和胆色出类拔萃,是百年未见的出色人物。他自十三岁入古墓倒斗起,穷一生的心力,只为找雮尘珠救全族的性命,为了这一件事,抛家舍命在所不惜。如今胡八一的言语,无疑是说他终究是功败垂成,到底没能找到那东西。这年青道士只觉得心里忽然空落落的,也不知道是冷是热。
陈瞎子怕他乱了神智,便伸手摇晃鹧鸪哨肩膀。这人才突然惊醒过来,问道:
“你家中有镜子么?”
陈瞎子没了眼睛,要镜子有什么用,自然是没有的。胡八一却反应了过来,说道:“你见过精绝鬼洞了么?”
那个青年沉吟道:“那倒没有,不过……”
他说了“不过”两个字,就没了下文,胡八一料想他背后恐怕也有那个鬼眼的标记,于是直截了当地说道:“你脱了衣服,让我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