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8、重逢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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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此过得数十日，钟离竟再未曾踏足过寒香园。
许昭阳自觉身子好了大半，遂托了仆役传话，告知钟离自己打算离去，这才于数日后见了钟离。
半个月不曾见面，钟离依旧是那般清新俊逸，潇洒英俊。他今日一身白底蓝纹华服，外罩紫色狐裘，腰系描金蓝玉带，腰间并无玉佩，只松松坠了个金色流苏。
许昭阳一眼瞧出那个金色流苏价值连城，并非寻常玉佩可比，只暗暗咋了个舌。面上却未表露，向钟离道：“罗衣流落大金，幸得钟公子收留，这番叨扰数月实是不安，如今罗衣身子已经大好，故而特此向钟公子辞行。”
钟离翩翩一笑，仿若自画中走出的玉面公子。他朗朗道：“能与君姑娘相遇，乃人生一大幸事。钟离已经替君姑娘打点好一切，三日后会有一批商人自衢州城前往出云，届时君姑娘与他们一同动身便可，彼此也好有个照应。”
许昭阳点头称谢：“如此便有劳了。”
二人之间客气至此，彼此都察觉到了生疏，却并不点破。
三日后，许昭阳打点好行李，便随着车队商人一同出发。朱瑶已约好在城外汇合。有官府的文书，一行人畅通无阻出了衢州城。次日许昭阳便向车队告辞，孤身一人上路。
她一人倒也不急着赶路，换了男装，涂黑了脸，将自己变作寻常男子。背了包袱慢慢走，却并不往百里大漠去，而是前往嘉谷关。
大金临近过年，四处充满喜庆的味道。外面则是北国冰封，万里雪飘。她穿了数层御寒的衣服，却还是觉得自己冻得手脚冰冷。只得每日太阳出来了赶路，一下山便找客栈落脚。如此数日，终于到了嘉谷关的西夹道。
但见嘉谷关悬崖峭壁，如刀砍斧凿般笔直，崖壁上生长的无数树木，此刻俱是被大雪覆盖，银装素裹，正所谓“千峰笋石千株玉，万树松萝万朵云”。好一片美不胜收的风景！两岸悬崖峭壁中，一条弯弯曲曲的小道蜿蜒延伸至远方。一眼望去，仿佛望不到尽头。
许昭阳跺了跺脚，搓了搓冻麻的手，向关内喊道：“齐公子？”声音在空谷回响，一遍又一遍。那悬崖两岸便簌簌落下雪来。
许昭阳收声，不再说话。过得片刻便见蜿蜒小道弯曲处拐出几个人来，慢慢走近。当先的正是齐峰，他早在此处候了许昭阳多日，炎国冬暖夏凉，如今这番身处大金，自是百般不适。是以一行人早已冻得面色铁青，手脚僵硬。却独独齐峰依旧是神色正常，并无不适。
齐峰作揖道：“平南王帐下齐峰，拜见王妃。”伸手指着蜿蜒小道后道：“末将一行人已在此处候了王妃数日，车辇俱以准备妥当，只等王妃到来。”
许昭阳点头，却听得身后马蹄声大作，只瞬息间，一行几百人马已至眼前。当先一人紫衣华服，面如冠玉，身披紫色狐裘。却不是钟离是谁！
钟离催马行至谷前，一挥右手，身后骑兵齐齐勒马，停在谷口，整齐划一。
他面容端雅，一对眸子此刻却如两弘明波般，深不见底。冬日的阳光如此醒目，照在雪地上，映得他肤色越发白皙。他于马上居高临下的望着前方的许昭阳，沉声道：“罗衣，我来接你回去。”
话毕，身后骑兵纷纷下马，拔出佩剑，在他身后形成一个包围圈。
齐峰身后的数人眼见苗头不对，齐齐拔出佩剑来，只将许昭阳护在身后。
许昭阳却并不在意，隔着数十米的距离远远道：“钟公子为何要出尔反尔？”
钟离面色冷峻：“事到如今，难道罗衣认为钟离还会放你离开？”
“却是不假，否则大金帝便不会将本王的王妃掳至此处了。”头顶一声中气十足的男声传来。众人不由得抬头望去。
但见悬崖峭壁之上，不知何时竟多了密密麻麻的弓箭手，齐齐对准谷下的钟离一行人。中间一人黑衣黑发，剑眉星目，器宇轩昂，不是慕容辰是谁！
他目光自上而下瞥下，在空中与钟离对了视线，他不避不闪，只嘴角扯起个微笑，似是挑衅。
许昭阳乍闻他出声，不由得一惊。她怎么也没有想到他竟会亲自来接她！
目光上抬，便遇上了慕容辰自上而下的视线，两人的视线一接触，便再难分开。
冰天雪地，滴水成冰。一个处于万丈悬崖上，一个位于谷底，竟丝毫不顾及身边的环境以及众人，就这么两两相望。
钟离眼见得忽然悬崖冒出的这许多兵士，便知计划失败，他一路派人暗中跟随许昭阳至此，却未料竟会着了道！此刻见他二人这番忘我，不觉怒火中烧，只压低了声音，冷冷道：“平南王不远千里，前往大金边境，难道便只是为了寻回未来王妃么？”
他此刻面色急转而下，仿若万仞高山，孤冷苍沉，徒生苍凉之感。一双细长的眸子却是静静望着前方的许昭阳，似是深深打量。片刻，他沉声道：“你是何时得知那人是我？”
许昭阳微笑道：“但不知钟公子说得是哪一个？”
此言一出，钟离的面色便又沉了几分。本以为一切天衣无缝，却不料早就被她识破。此刻他终于明白，他已经一败涂地。
许昭阳避开刺眼的阳光，淡淡道：“钟公子可还记得与罗衣相遇那日吗？当日罗衣被人追至街巷，向钟公子求援，钟公子替我掩护，当日追我的黑衣人却只看了钟公子一眼便离开了。”她声音淡淡，在空旷的山谷里却是十分清晰，仿若对自己的猜测十分自信。
钟离心中一沉，只继续露出复杂的表情盯着她：想不到她一开始就未曾信过他。可笑自己竟以为当日毫无破绽！可笑！
许昭阳续道：“罗衣被此人追捕月余，从未见过此番怪异场景，是以猜测，只怕他便是受命于钟公子罢！”她言笑晏晏，说罢望向钟离，目光仍是一派坦然。
钟离竟被她的目光刺得微微心痛，答道：“不错。”
许昭阳道：“后来，罗衣为钟公子所救，得太医悉心调养，恢复了身体。罗衣感激在心。”她依旧面带微笑，却已慢慢转至平静：“事出反常必有妖，罗衣几番言语试探下去，便猜测钟公子身居高位，擒了罗衣只怕与罗衣的身世有关。”钟离喜穿紫衣，这紫色乃是无上权贵的象征，寻常人如何穿得？即便穿得，又如何驾驭得了呢？
钟离此刻已是面色寂寥，神色复杂，意味不明。他虽曾想过或许终有一日她会猜到他的身份，却并未料到她察颜观微，洞悉至此。他本不过取她做一枚棋子，孰料后来，一切发展早已偏离他原定计划。如今一切竟已面目全非。即便他欲放手，日后可还能轻松做回昔日的友人？
他蓦然仰天长笑，但听得余音缭绕，在这空古中不断回响，悬崖两侧大雪纷纷掉落。位于小道上的许昭阳数人只得仓皇避开落下的雪块。
钟离收声，此刻他面色冷峻，神色倨傲。早已不再是那个温润如玉的翩翩公子钟离，而是号令大金天下的冷酷帝王尉迟丘，他缓缓道：“罗衣所猜俱是不错，的确是朕派人捉的你。只是罗衣千算万算，终究漏算漏了这里罢？”他一手执马鞭，指着悬崖两岸的积雪道：“如今只要朕纵声大喊，便会引发雪崩。将罗衣葬身至此，罗衣如此聪慧，如何竟未想到此处，竟甘愿以身试险，诱朕来此处？”
此言一出，慕容辰顿时面色一紧，伸手夺过一旁兵士的弓箭，冷冷看着悬崖下的尉迟丘，将箭对准了他。一旁的弓箭手得令，亦是满弓，只待慕容辰一声令下，便会万箭齐发，将谷下一干兵士射杀。
尉迟丘不以为意，他何曾畏惧！只唇边一抹冷笑回应。他此刻心中五味杂陈，眼中既是欣赏，又是惋惜，更多的却是心痛。他如此目光凛凛，一派坦然的看她，那目光里分明带有一丝期待——连他自己都不明白！
许昭阳微笑望他：“我知道你不会。”她一向算无遗策，如今不过是连带着算计了他的心罢了。
尉迟丘心中一阵刺痛，似是期待成真，又似是期待落空。一时之间，竟不知如何取舍！眼前女子明明离他不过数十米，却仿若穷尽一生也不能再靠近。她如此懂他，却如此算计他。这个女子，这个女子……
他十指紧握，骨节咔咔作响，分明是心神剧震。本是引蛇出洞，故意放她离开。却不料棋差一招，反中她的圈套。即便如此，他亦不后悔，如今他只悔恨，自己当初将她看错，白白错失了她！
他不死心，续道：“倘若钟离弱水三千，只取罗衣一瓢饮，罗衣可愿意留下？”
许昭阳一脸沉静的望着他：“你不会，亦不能。”他十五岁登基至今，将大金国治理得这番太平盛世，必是当世良君。一代良君，又怎会为了一个女子倾尽天下？
尉迟丘眸光闪烁不定。他沉默不语，定定望她许久。蓦然纵马调转方向，沉声道：“钟离祝罗衣一路顺风！后会有期！”再不回头，纵马离开，数百人的骑兵瞬间消失的干干净净，只留下雪地里一滩凌乱的蹄印。
许昭阳怔怔望着他离去的方向，竟有些异样，三个月的朝夕相处，孰真孰假她不会不知。他胸中一平天下的抱负她亦明白。费了那么大的力气将自己捉至此，必然是有利用价值的。如今却因她一句话便放任自己离开，如何能够不惊讶？她虽是隐隐约约明白自己在尉迟丘心中的地位，却也未曾料到他走得如此干脆。
雪地里传来清晰的“咯咯”声，许昭阳转身，便落入一个温暖的怀抱。熟悉的男性气味包围着她，她忽然觉得身子微颤。竟是后怕了起来。
刚刚如此千钧一发，幸好……有他在。
慕容辰一手抱了许昭阳在怀，一手挑起佳人的下巴，眯起眼睛道：“本王千里迢迢跑来这不毛之地，抓捕逃婚在外的王妃，人是抓回了，却变丑了。”伸手用力搓着许昭阳脸上涂黑的地方，怎么竟搓不掉？不由得仰天长叹道：“本王这下亏大了！”语气夸张，一脸狡黠的望着怀里的许昭阳。
许昭阳拍掉脸上那只不安分的手，恼羞成怒，只恨恨瞪他——
却见慕容辰忽地收了玩笑的表情，一手抚平她鬓角的乱发，一手拢紧了她身上的袍子，一双深邃的眸子深深盯着她，仿若将她看透。他眸色漆黑，在这雪地里更是熠熠生辉。许昭阳清晰在他眼中看到自己的倒影——
耳边响起慕容辰熟悉的声音：“对不起，我来迟了。”
作者有话说
第28章 重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