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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7、一梦华胥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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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这一觉,睡了良久,亦做了个漫长的梦。
梦中,她依旧是大司马府的三小姐,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饰。一张脸生的是沉鱼落雁,闭月羞花。慕名而来求亲的王公贵族数不胜数。
许丞挑了个好日子,只将那一众王公贵族聚在一块,吟诗比武,唯前三甲可有资格向她提亲。
她只当看戏,变了装扮偷偷混入其中,丝毫不在意谁将胜出。
昔日里美名在外的三小姐,如今变作公子哥儿,依旧是唇红齿白,国色天香。直引得街上的一众百姓不住围观。
她心情灿烂,笑得开怀。此刻只贪念偷出府的这一刹那时光,倒并如何不在乎围观的路人,只闲闲观赏自己想看的。
路边捏的泥人,雅品坊的点心,卖戏的少女……她一路玩得甚是开心,嘴角只快要翘到天上去。
行至青石街,远远的看见那石板桥上站着一人,挺鼻薄唇,剑眉星眸。端的是玉树临风,潇洒英俊。身后是红绡聘礼,八抬大轿,好大一幅排场。
那人一身黑衣,金缕线花纹细细的覆盖了袖口和领口。攒花黑玉腰带,腰间系着一块上好的璞玉。
他一手负于身后,一手自然垂于一侧。只静静站在桥上,一双眸子仿若桥下的湖水,波澜不惊。
只远远一眼,她便相中了站在石桥上的慕容辰。
她玩心大起,慢慢走至慕容辰面前,一只手不住摆弄着手里的折扇,故意粗着嗓子道:“这位公子,可是来大司马府提亲的?”
慕容辰连眉毛亦未抬一下,只望了她一眼便转移了视线。
她微微尴尬,清了清嗓子道:“那你可不该呆在这儿。”伸手指了指不远处的擂台道:“喏,他们都在那儿比试呢,赢了方能有资格迎娶许家三小姐。”
慕容辰表情依旧冷淡,只说了句“无妨”便不再言语,竟似不欲看到她般。
她自幼便如掌上明珠般被捧在手心长大,如何能够容忍这番忽视?索性一不做,二不休,偏生歪了头凑到慕容辰面前道:“为何无妨?”
慕容辰转过头去,避开她的目光,淡淡道:“我在等人。”
她锲而不舍,复又随着慕容辰转移的方向,歪过头去追问:“不知公子在等谁?”
但见须臾间,慕容辰慢慢转过头来。一双深邃的眸子幽幽看着她,并不言语。本是冷峻的面容,此刻忽然温柔起来,竟好似盛了无限柔情。
他定定望着她,慢慢道:“我在等你。”
“等我?”她愕然。
他却一脸真挚:“睿君,你可知,我一直在等你?”
许昭阳迷惘,渐渐地,他的音容笑貌模糊起来。耳边不住回响着那句:“我一直在等你……我一直在等你……”
场景切换。再睁开眼,竟已是洞房花烛夜。
大红的鸳鸯盖头遮住眼帘,一双穿了喜鞋的足慢慢移到她跟前。她不由得微微紧张,交叉的双手紧紧扯住膝盖上的喜袍。
耳边听得慕容辰熟悉的声音道:“睿君,你可知,我等这一天,等了多久?”
一只喜秤挑入大红盖头,眼前的红色慢慢被掀起,露出一张明艳动人的脸来。她只低了头,不去看那人。
半晌,方娇羞的抬眸,只望了那人一眼,登时愣住。
竟不是慕容辰!
眼见得钟离一脸温柔,深情的望着她,她却是心如刀绞。
前尘往事,仿若镜花水月般纷纷褪去。原以为是佳偶天成,却不料是阴差阳错,怎能不悲伤!
她冷汗淋漓,一只手捂住胸口不住娇喘。分明是胸闷得厉害。却见得大颗泪珠自她双目滚出,如珍珠般簌簌落下,滑过她姣好的面容,顺着下巴,滴滴落在大红的喜袍上。
钟离一脸迷惘,伸手欲拭去她的泪水。她却连连躲避,口中不住道:“怎么会是你?不……不……不!”
一声比一声更凄厉的惊呼,只痛得她肝肠寸断,心如刀割。
“君姑娘,君姑娘?罗衣……罗衣……罗衣快醒醒!”
仿若自遥远时空传来的呼喊,许昭阳大汗淋漓至梦中醒来。一睁眼便见钟离半坐在床边,此刻正焦急望着她,一脸担忧。
许昭阳下意识的往床内缩去,直至脱离了他的视线,方堪堪坐起。
钟离见她如此,一丝不易察觉的痛楚自脸上慢慢显现,复又消失不见。
此刻轩窗微开,一阵冷风吹来,引得薄纱帐不住飘荡。许昭阳但觉面上一片冰凉,伸手一摸,竟是满手泪水。脑中忆起方才那个梦,竟是如此栩栩如生,连心痛的感觉都是那么刻骨铭心。
钟离沉默不语,一双幽深的眸子静静望着她,表情负杂,变幻莫测。一只手自袖中取出一方紫色的帕子递与她。
许昭阳接了帕子,匆匆拭去泪水,强笑道:“方才不小心梦靥,才会落泪至此。如有唐突,罗衣向钟公子陪不是。”
钟离一张脸依旧是表情复杂。他沉默半晌,方开口道:“君姑娘并不曾唐突与我,不必道歉。钟离适才见君姑娘这般落泪,想必是梦到了十分心痛的事情罢。倘若有为难之处,不妨告诉钟离,但凡钟离力所能及之处,必竭力达成。”
许昭阳执了帕子在手,只扯出一个微笑道:“钟公子过虑了,罗衣不曾有为难之处。如今计较的,只是自己的身子。”她蹙起眉头,微微撅着嘴巴道:“只不是何时才能启程回国,罗衣甚为担忧。”
她眉宇间一片忧愁,便仿若真是这般想的。钟离望了,竟不自觉伸手去抚平。
尚未触及到她的额头,便被她巧巧避了开去。钟离怔怔收回手,再向她望去,便见对面的少女巧笑嫣然,施施然道:“倒教钟公子见笑了。”
仿若一瞬间清醒过来,钟离双眸恢复清明,淡淡道:“是钟离唐突了,君姑娘不必担忧。只待君姑娘身子大好了,钟离即刻便派人送君姑娘出衢州城。”
他说罢起身,紫色长袍在锦织缎绣的地毯上拖过,玉质金相,风度翩翩,仿若天人下凡之姿。
行至外屋,钟离回首,沉声道:“君姑娘保重身体,钟离改日再来看你。”
回首,大踏步至院门。小厮开了院门恭身相送。钟离头也不回,出了厢房。
许昭阳握着手中描金的紫色帕子,脸上隐隐露出担忧的表情。
近日来她甚少看到钟离脸上露出笑容。方才她梦中呓语,只不知被他听去了多少。观他的表情,竟好似猜中她的梦境般。
但愿只是她多想了罢。
镂空的金纹香炉中,炉火依旧烧得旺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