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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9、漫漫冬日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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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个严冬来得早,人们早早就换了棉服,外面行人稀少。疏影歪在床上,吩咐叶儿道:“给少卿把披风拿上,如今越发冷了,坐在车里更冷。”少卿边穿衣边说:“你别操心了,我没事的,我多穿就是了,你病了这许久,好生养着,我早回来陪你。”
疏影看着少卿,依旧英姿焕发,换上了新棉衣,神采奕奕。她叹口气,如今自己,歪在床上,力气都没了几分,谁曾想到,会变成今日这样?
外面莲子刚刚端了药进来,少卿吩咐说:“药注意些,虽是冬天,别烫了影儿,我去学堂了,你们多尽心吧,若不是为了年终的课业,我也该陪着她的。”
“瞧你,怎么婆婆妈妈起来了,不过小病,哪里就用得了你了。”疏影嗔道。少卿只得出门去,疏影依恋地看了少卿的背影,拿了小枕头过来,半躺着。
叶儿接了药碗,伺候疏影喝了,“今年这天气,干冷无比。”叶儿答道:“可不是嘛,这个冷法,不过几日便要下雪了呢。”疏影望了窗外,“给清儿和月儿多穿些,看着点,别让在外头冻了,这种大风天里,最易着凉,下了雪倒好些。”
这个冬日里,不仅疏影病了,这朝廷也如旧楼一般,轻轻一堆,轰然倒塌。大清朝的皇帝走出了紫禁城,这不过是迟早的事情,惶惶不安的是当值官员,寻常百姓家,穿衣吃饭,并没有什么改变,不过此时,疏影倒真的担心起崇如了。
闻得疏影生病,青梅依旧上门来。“夫人,这么大冷的天,你这是做什么?”疏影有些埋怨。青梅进屋来,红扑扑的脸,一见疏影就怨道:“我还没怨你呢,才听说你病了,怎么脸色这样,我不赶了来,都不安心啊,你师兄急的不成,不过这几日忙着别的事。”
“什么事,如今朝廷都散了,他还忙什么呢,我早说了,让他守着你们娘俩过安生日子。夫人,你莫理他,过几日就好了,师兄就是迂腐惯了。”青梅回道:“你啊,别操心别人了,往日见你还好,怎么就搞成这样了,哎。”
“要说你师兄啊,倒也不是迷恋官场,哎,我也说不好,这几日里,精神也不好了,听说你病了,更是焦急,哎,总之事情都到了一处。”青梅摇头叹息。
疏影听了半天,这会儿才明白了些,她也明白崇如的性子,如今朝廷倒了,翰林院中二十载,也是倾注了半生心血,想着他如今,心里肯定是不好受的了。
“夫人,要不你和师兄上我们家里转转吧,和爹下下棋,过几天世外的日子,没准心情就好了,心思也就转过来了。”疏影劝道。青梅摇摇头说:“我也提了,你师兄说了,如今你也不在,家里几个姑娘也都大了,佳玉忙着好几个孩子,去了就是添麻烦。”
疏影也不再说什么了,望着外面阴沉的天色,看着青梅刚刚缓和过来的脸色,轻声说:“夫人,你莫着急,慢慢就好了,师兄他,会想明白的。”
疏影吃了药,这会儿屋子里就剩下了青梅和她两个人,她拉住青梅的手说:“夫人,你我之间,如同我和玉姐姐一般关系。”青梅点点头,有些意外疏影今日的语气。
“这几年来,倒是你在我身边陪我多些,夫人,多谢你。”青梅回道:“这是什么话,我多爱跟你在一处,说笑一番,很是高兴呢。”
“夫人,我自己的身体,我自己知道,这些年里,我不过是消磨时光罢了,早已不奢求什么了,如今这个模样,不知还能撑几天。”青梅大惊失色,忙说:“疏影,你怎么可以如此说呢,我看你就是小病而已,如今天寒,养养也就好了,不可胡说。”
疏影摇了摇头,说:“这也不是一日两日了,我晓得轻重,如今天气不好,我也不想惊动家里。我若有个好歹,万望夫人和师兄常常关照少卿,京城里没有亲眷,大家也不是一两日的交情了,看在我父亲的面子上,多多照料他。”
青梅是在听不下去了,她看着疏影,起身大声说:“疏影!你这是为什么啊,说这些话,你让我心里怎么好受?大家都是满心地疼你,你为何要这样对待你自己呢?”
说完这些,疏影仍然眼神涣散,并无反应。青梅再次坐到疏影身边,柔声说:“疏影,你可知道,多少人疼爱你,父母自不必说,你的兄长嫂子,还有弟妹。当年,我见你受着万千宠爱,我是多么羡慕你。”疏影这才眼里噙了泪,“夫人,正是宠爱太多,我才觉得日渐沉重,我心灰意冷,只怕是要辜负了。”
许久两人都没说话,青梅觉得疏影如今怎么劝都是枉然。临走前,特地吩咐了悦儿和叶儿,一旁的莲子说:“夫人,如今天寒地冻,我本不该这么说,可是我们家夫人这样,你若得空,多来陪陪她,莲子造次了。”青梅点点头,迎着风上了马车。
晚间,少卿回家,仍是先问了疏影,疏影直说好了许多。少卿看着疏影,这些日子来,越发消瘦了,脸上颜色全无,只是说话间仍是带着笑意,少卿自知不妙,汤药补品也不大管用,心里虽然万分焦急,嘴上却也不说。
夜里,疏影并未入睡,她只是静静地躺着,她看着身边的少卿,如今早出晚归,忙于课业,却也是十分疲惫。她想着自己如今的情形,心里掠过一丝哀伤,这样疼惜自己的枕边人,若能一世相陪,此生也无遗憾了。
“少卿,我若离去,你定要好好的。”一滴泪滑落,疏影轻轻拭去。
这个冬天,来的早,估计又是一个漫漫的长冬。雪花已经散下来,不过一夜的功夫,外面已经一片雪白。少卿早起到院子里转了一圈,回到疏影房中,兴冲冲地说:“影儿,你最爱雪天,如今已经来了,等到梅花开了,我带你去赏梅花,好不好?”
疏影笑着点头,她望着少卿依旧年轻的面庞,今年少卿正好三十岁,俊逸的脸上添了些成熟之气,男人的美好从此开始。疏影只是看着他,心里却想起了另外一张三十岁的脸,只不过那时候,自己不在病榻,而是活蹦乱跳的十六岁。
“怎么了,影儿?”少卿看着疏影直直的目光,分明是看着自己,眼里却模糊迷离。他坐到疏影身边,柔声说:“慢慢养着就好了,冬日里生病最是漫长,不过我看你气色渐渐好了呢,一天莫要胡思乱想,随意和她们说笑一番,时间也就过去了。”
少卿出了屋子,看着漫天飞雪,仰天叹了一口气,空气冷的可怕,他的心也觉得寒冷。看见莲子端了汤药,他问道:“多跟夫人讲些开心的事情,一天多陪陪她,别让她自己发呆。”莲子点点头,又说:“二爷,我瞧着夫人,自己倒像是放弃了,怎么也开心不起来。”
“你们一天多下工夫啊,疏影是个多开朗的人,你这话什么意思。”少卿一向不大发货,这一怒气上来,倒把莲子吓了一跳,不过少卿立即换了口气,摇头叹气道:“行了,你进去吧,我知道你尽心了,我原是太着急了,今日竟然憋不住火。”
踩在雪上,往日觉得,触碰到雪发出的声音甚是有趣,但是今日的少卿,只是觉得步子沉重,那咯吱咯吱的声音,竟然是如此压抑。她想着莲子的话,脑子里浮出疏影今日的面庞,那种淡的几乎看不出任何愉悦的笑容,那惨白的脸色,他真的怕了。
并非少卿放不下学校事务,倒是疏影不愿意他陪着病人,他知道他永远拗不过疏影。
出了院子,一步踏上马车,他回头看看,多希望疏影像从前那样,深切的目光送了他,叮嘱着细小的琐碎,他嘴里说着“知道了”,心里却乐开了花。如今出入家门,再也没有人相迎,他所期待的笑容,自此长卧病榻,再也无力门前迎送。
这一日,少卿难过至极,他在马车里竟然失声落泪,伴着冬日大雪,他再也忍不住,马车里狭小空间,却无人打扰,无人看见。他想着从前那明媚如花的笑脸,想着她一喜一嗔的面容,如今两人面对面,语言都已经苍白无力。
少卿真的想从头来过,如果回到从前,回到第一次到林府,他定会深情对那个紫衣女子说:“大小姐,我愿意给你一生一世,不管你曾经遇见过什么人,有过什么过往,我都不计较,生生世世,只陪着你过着你喜欢的那种生活。”
可是时光不会倒流,他深情爱过她,也曾经决绝地离开过她,这一生,注定是不完满的,而疏影这个女子,她想要的,不过是一个安全的怀抱,而他,终究是伤了她的心,而从那之后,她再也不是从前那个林府大小姐疏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