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踏雪寻梅》秋娘子

78、冰释前嫌

　　午后郑府后院，男宾都在小厅小憩，想是喝得多了。女眷们在园子里赏花，有的拿着小食喂鱼，静静地享受着午后暖阳，十分惬意。疏影和青梅在小厅里坐了，旁边跟着莲子，疏影问身后的悦儿：“都睡下了吗？上午闹得累了，这会儿睡一觉也好。”

　　“叶儿在看着呢，少奶奶放心就是。”疏影点头。青梅看着莲子，说：“你看看，碰上我们这样的主母，你们且自在呢。”莲子连忙答道：“是了，夫人总是操心得多些，莲子读书不多，孩子们还是跟着嫡母的好，读书识礼，我好生陪着夫人就足够了。”

　　青梅悄声对疏影说：“果真是个不错的呢。”疏影微笑着点头。“师兄今日怎么样了，我听少卿说，如今朝廷岌岌可危，师兄这样的性情，不免要失落的。”青梅叹道：“是，为着这个，我才执意为他庆生，想着亲朋好友一聚，倒能释怀不少。”

　　看着这静谧的园子，疏影突然忆及当初，第一次来这园子，也是为着庆生。一时间觉得恍惚起来，仿佛看着十年前的自己。小女孩好奇地看着园里的一切，一双水灵灵的眼睛望着身后的人，对着他一句试探性的问话，没头没脑地回答道：“我要跟一个一生一世的人。”

　　疏影兀自笑起来，青梅看着她迷离的眼睛，想着她定是忆起了从前，想着眼前的人和十年前的她，也不禁笑起来，“疏影，若是回到十年前，你会如何回答他呢？”

　　“我会依然昂起头，骄傲地说，我疏影，要找一个一生一世一心一意的人。”说这话时候，疏影眼睛里闪过光亮，青梅看着，那一瞬间仿佛又成了那个天真的小姑娘。

　　一旁的人们，都不知她俩在谈论什么，莲子也是瞪大了眼睛看着她们，唯有采薇小宛，听着这些，思绪也仿佛回到了过去，默默坐着不言语。

　　下午，疏影独自到了停云，已经好多年没有进去过了。往年里和少卿来郑府里，不过是和崇如青梅说些话，吃顿饭，倒也没大往园子里来过，今日宴席，或许大家都太尽兴，下午都蔫蔫的，疏影想随意走走，不觉就走到了这里。

　　进了“停云”，依然顷直去了后面的梅林，如今季节尚早，并无梅花可赏，比之园里的花草，这里显得萧瑟荒芜。疏影轻轻触碰了梅树的枝干，“疏影，你在这里？”

　　熟悉的声音响起，疏影回过头来，笑答：“师兄，你来了。”崇如正在身后，一身深紫色衣服，脸色微红，疏影想着，或许是午间饮酒的缘故。崇如看见疏影笑脸，说道：“小妹今日好兴致，许久不来这园里了，可惜时节不对，要不还能赏梅呢。”

　　“师兄，今日为你贺寿，你可开心了些？世间的事，由不得我们决定，外头再怎么变化，咱们只守着清净园子就成，心里坦然些，要不然真是自苦了。”崇如知道她在劝解自己，看见她为自己担忧的神情，他心里已经十分满意了。

　　“小妹，如今，你过得可好？我怎么觉得，你和从前不大一样了。”疏影笑出来了，“师兄说得好笑，当然不同了，十年前我不过是个不谙世事的小姑娘，怎么能比呢。”崇如打断道：“你知道我说的什么，那莲子，怎么回事？当真是你让家里安排的吗？”

　　“师兄，都这么多年了，怎么今日想起来问了。”疏影嗔道。崇如道：“从前我没有机会单独问你，心里只是疑惑，我总是不大相信，你从前说的一心一意，你那个神态，那语气我到今日依然记得，我仍然不相信，你真的如一般居家夫人一般，再无所求了吗？”

　　疏影慢慢走了走，叹道：“师兄，今日之小妹，亦非从前，那时候天真无忧，今日的我，却已是满身疲惫，我失去年少至爱，接受命运安排，只求个安安静静的居所，能够守着夫婿一世平安。可是，我伤了他，失去了孩子，虽然她对我，不减半分宠爱，可我却突然明了，疏影已经不再，能够存活于世的，是陈家二少奶奶，如此说了，师兄可明白？”

　　崇如低下了头，许久才说出话来：“小妹，若是早知如此，就是携了你远走天涯，又能如何，如今你这模样，当真如同木偶一般，哪有快活可言？”

　　“师兄果然知我懂我，只可惜，我们谁都不能抛开家人，抛开尘世。既然如此，就安心度日，消磨余生吧，师兄，我已如此，万望你能看开些，不论外界若何，你还有夫人，还有元甫，他们也值得你珍惜，小妹我当真愿意你好好活着。”

　　两人默默走出了园子，崇如很想牵住疏影的手，可是也不过心里想想，他看着疏影消瘦的身躯，好似微微笑着的面容，这一刻，竟然比当初，还要心疼她了。

　　刚刚出了“停云”，迎面就碰到了一行人，少卿有些不大自然，青梅忙上前道：“我刚才还说疏影在这里呢，让崇如来寻，果然在这里。走，我们去前厅喝茶，一会儿该开晚饭了。”疏影走到少卿身边，神色自然，少卿握了他的手，微微一笑。

　　崇如在后面舒了一口气，好在大家都不似从前了，安然无事。

　　晚宴过后，大家都在小厅里用水果，疏影晚间倒是喝了一些酒，这会儿有些头闷，抬头看见今夜月光很好，便出了小厅，倚在廊子上透气。

　　不知何时，小宛来到疏影身边，疏影有些诧异，这些年里，她和她，不过是各自寒暄客套，疏影说不上来对她的感觉，毕竟时过境迁了，看着如今的她，不过是微笑置之。

　　“今日席上大家还议论，说大小姐是最美的了，这么些年里，容颜还是如此之美。”小宛说道。疏影听了，回道：“小宛姐姐，她们不过是客套话呢，人都老了，怎么会不变呢。”

　　“大小姐，这么多年了，我仍旧欠你一声抱歉，不知道借着老爷寿辰的缘故，是否能原谅我呢，我本是妾室，不足以让大小姐挂心的。”疏影听了，连忙回过身来，正视了小宛，有些激动，“小宛姐姐何故如此呢，多年前你已经道了歉了，今日又何必呢。”

　　“那年你摔了，为着这个，老爷气了我好久，最后逼着我去给你道歉，最终我忍住一口气，违心地去了。你大人大量，从此再也没和我计较过，可是我后来，又给二少爷说了那许多，如今想着，似乎是魔障了，这些年里，我也想了，不过是痴心妄想所致。”

　　疏影看着小宛，忽而觉得她十分可怜，低到尘埃的爱恋，最终也换不来一点温存。“小宛姐，别说了，从前的事情我早就忘记了。从前我和师兄，伤了你们我却不自知，如今想来也是愧疚，现在两下抵消了，你从此心里可就好受了吧。”

　　小宛笑了，她笑起来，也是十分好看的，“大小姐，你果然不是寻常女子，如此雅量，怨不得男人都宠你爱你，容颜不说，气度也是好的。”疏影挽了小宛，慢慢走在廊子上，“小宛姐，世间女子都傻，为着执着爱恋迷失了自己，待得回过头来，早已白发上头。你也是个有福的，生了元甫，师兄和夫人，怎么都不会亏待你。”

　　小宛低下头，她想起那年，为了一口气，激怒了少卿，如今想着，那时候疏影伤心绝望，又失了孩子，可是这些年里，她却从来没有冒犯过自己。从前想着疏影是为了崇如和青梅的情面，今天才知道，她本就是这样的女子，真正的大家闺秀。

　　“走吧，外头凉了。”疏影挽了小宛进屋，青梅有一丝讶异，不过看着笑容满面的疏影，心下也明白了几分，少卿和崇如仍然是一副不解的神情。

　　好久，少卿侧头问疏影：“影儿，如此这般，到底是为何，我到今日还是有些怨她的。”疏影笑道：“你啊，堂堂男儿，也跟女人一般见识，不过是为了儿女情长，哪里就有那么多的爱恨情仇了，你往后也改了吧，毕竟是师兄的如夫人，大家都好生处着吧。”

　　少卿看着微笑的疏影，他是打心里有些佩服她了。从前她和崇如，青梅不但不怨，反而当她是姐妹，如今连小宛也释怀了。自己家中更不用说，善待莲子，还撮合他们圆房，如今儿女一双，仍旧护着莲子，少卿叹一口气。

　　“影儿，这世间的好，全让你占了，莫说大家都认为你像郑夫人，我说如今的你，比她看起来更好呢。”少卿一旁说道。

　　疏影只是淡淡一笑，心里却乍然苦涩，默默念道：“我倒情愿，我不是这个样子，面面俱到，事事周全，这本不是我的性子。我情愿自己，仍然是那个任性的女子，仍然是敢作敢当的那个疏影，爱恨情仇，全都敢表露，那才是真实的自己啊。”

　　一时疏影走了神，她看看招呼客人的青梅，分明自己如今，也成了她的样子，穿梭于人群里，被人们夸赞，而真实的自己，早已埋在了昨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