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踏雪寻梅》秋娘子

80、生离死别

　　疏影病着的日子里，青梅时常来看望，不管天气如何，她总来陪着说几句话。不过也有十来日不曾来了，疏影问悦儿：“这几日夫人没来么？”悦儿摇头，“奇了，按说不应该的，夫人总来看看少奶奶的，这么些日子不来，倒是觉得不大习惯了呢。”

　　喝了药，疏影遣了叶儿说：“今日天气还好，你去郑府打探打探，是不是出了什么事情，怎么好些日子不见夫人了，我心里不大踏实。”叶儿转身就去了。

　　因为离着不远，不大一会儿功夫，叶儿回来了，气喘吁吁地说：“大小姐，郑府果然有些事情。”疏影一下子紧张起来，“郑老爷不比从前了，如今消沉得很，这几日准备回老家看望郑家老太爷，顺便静静心，郑夫人为着他们家大少爷，准备留在京中。”

　　“哎，这大冷天，师兄折腾什么啊，元甫还在上学，这一去只怕是一年半载，夫人自然放心不下元甫。”叶儿回道：“如今夫人也拗不过，看见郑老爷的样子，确实几分落寞憔悴，这回是采薇夫人陪着南下，想必路上有个照料的人。”

　　疏影让悦儿拿了枕头垫着，她慢慢起身，许久才问了叶儿：“定了日子吗？几时走？”叶儿回道：“原是夫人怕你担心，五日后就走了，说是赶在除夕回去团圆。”叶儿看了悦儿拿了碗出去，俯身说道：“郑老爷这样子，也怕大小姐牵挂，看见我叹息了好久，吩咐我好生照料你，说是这几日过来府里看望大小姐的。”

　　“如今要走也是我们去看望他们，哪能每次都是他们前来，他是我师兄，夫人如同玉姐姐一般是嫂子，这回自然是我去看他们。”叶儿知道疏影脾气，不再多话。

　　晚上，疏影对少卿说：“明日我去郑府，师兄要南下，我去送送。”少卿看着她，见她早已决定，“你如今病着，要不我请了他们来？”疏影只是摇头：“总是让他们来，成什么样子，如今我还撑得住。”少卿知道拗不过她，也不再坚持了。

　　“那明儿正午过去，那时候阳光好，气温高些。然后我下了课也去看看，顺道接了你回来。”这次疏影答应了，少卿安排的如此体贴，本打算一早就去的，这会儿也不好再说了。

　　翌日，果然是个好天气，少卿一早吩咐了许多，疏影被包了个严严实实，坐进软绵绵的马车里，悦儿轻轻撩了帘子，阳光洒进来。“真好，许久没有晒过太阳了。”疏影眯着眼。

　　进了郑府，崇如和青梅都大惊失色，连忙让安置到了小厅里，待得小软榻上躺了。疏影笑道：“师兄要南下，我特来看看，没有告诉你们，就是怕你们不许。”

　　青梅厉声说道：“疏影，这次我真的要好好说说你，这么冷的天，你跑来做什么，我们打算就去看你的啊！”青梅真的有些生气，看着低头笑着的疏影，连连叹气。

　　崇如只是怜惜地看着她，虽说病着，可这股子执拗的劲头倒是她的性格。崇如说：“小妹，你就好好歇着，中午暖和，想着没什么事情，今天不要走了，明日依旧中午再走。”疏影点点头，她看着师兄，她的眼里，都是笑意，许久不露的笑意。

　　在郑府，疏影吃的倒是比往日多了些，青梅说是菜味不同，所以进的多了些。只有疏影明白，闷了许久，今日出来透透气，倒是感觉比常日好了许多。

　　午后，屋里也更为暖和，疏影小憩了一会儿，青梅看她熟睡，便让叶儿和悦儿都出去，拉了她们，青梅说：“咱们在外面，让她好好睡吧，一会儿有动静咱们能听见。”

　　大厅里，崇如在暖炉一旁发呆。青梅走到旁边说：“一会儿等她醒了，你陪她说说话，她的心思我明白。之前总说胡话，怕自己好不了，如今你要走了，她必然是想送送的。”崇如鼻子一酸，凄然道：“疏影她，何时这么脆弱了，从前的她，什么都不怕的。”

　　“是，疏影是坚强的，但是再坚强也拗不过心如死灰，这几年，我瞧着她什么都淡了，什么都不在意了。怪得都说她如今像极了我，可不是嘛，无怨，无念，就这么静静的。”

　　崇如再不言语，他不愿意去想，如今在小厅里病歪歪卧着的，是疏影。

　　“雪仁，过会儿她醒了，你就过去吧，我觉得她，似乎还有些话跟你说呢。”崇如听完点点头，他怎么会不知道，今日她是特地为他而来。

　　疏影醒来后，叶儿伺候简单梳洗，她侧卧在软榻上，精神看上去还不错。青梅对叶儿和悦儿说：“让素儿在这里，你俩随我到厨房去，我吩咐几道适合她胃口的膳食，回去做了她吃，我见疏影在我们这里胃口倒好些。”叶儿心里明白，便拉着悦儿随青梅去了。

　　疏影靠着小枕头，崇如慢慢走进来，默默坐在旁边的椅子上。“师兄，今日我来看你，往后怕是再无机会了，闻得你要南下，知道师兄如今是郁结难解，心里难过吧。”

　　“小妹果然知我，朝廷已经没有了，如今我倒突然觉得，这一生如同笑话一场。”疏影见她如此，忙说道：“偌大的朝廷没了，师兄自然失落，不过听少卿说，大学堂几次请了师兄去，像师兄这样的资历，这样的学识，必然又有一番作为。科举废除之后，大学堂便是士子的出头之地，师兄，这表明，你仍然是文人中的翘楚啊。”

　　崇如看着疏影，如今憔悴如此，还是一副操心的模样，不禁笑了。“小妹，如今倒会安慰师兄了，放心吧，我回家乡看看，换个环境，回来了自然会好的。”疏影这才舒展了眉头。

　　早已不闻世间事的疏影，面对愁眉不展的崇如，还是忍不住地这样关心他，不过三言两语，竟然让崇如心头开解，突然觉得自己最近的情绪，倒像无病呻吟了。

　　“小妹，园子里梅花开了，如今你病着，不能去看。你可知道，那一片雪白里的绯红，竟比往年还要好看，我去了好几遭了，回回都是流连忘返。”崇如笑着说。

　　疏影眼前仿佛真看到了梅花，她突然湿了眼圈，“那年里，我毫无顾忌地挽着你，依靠着你，在我家的梅园里赏梅。那么大冷的天，我们一逛就是半日，冻得脸都是通红，可是倒也一点不觉得冷。”崇如也笑了，数年过去，那时候的事情，仿佛就在眼前。

　　“小妹，不得不说，那一年多在林府，是我最真实最快乐的时光。”崇如看了疏影，疏影亦是微笑着看着她，时光不再，而这一刻，温暖而美好。

　　“师兄，往后好好陪着夫人，若我是你最知心的人，那么她一定是最爱你的人。忘了我，忘了从前，我便此生无憾了。”疏影幽幽说道。“小妹，你这是什么话，我眼里的疏影，从来都不是这个样子，你若如此，师兄真的要生气了。”

　　疏影莞尔，“我知道，我的师兄永远不会恼我，你只听我的就是了。”崇如无奈地笑笑，“真拿你没法子，你若总是如此，身边的人倒着急了。我看少卿他，疼惜你，不减当年。”

　　“就是因为他心如往日，我才自暴自弃。我宁愿他恼我恨我，也不愿意他如此，我亏欠他太多，从前想着如何与他相处，几次三番，还是伤了他。我便知道，人的心最难测，若是一念如此，终身无法改变。”疏影神色黯淡了下来，她眼里闪过落寞。

　　“师兄，你明白我的，所以，再也不要说劝慰的话了。”崇如不再说什么。

　　两人静静地待着，不再说话，疏影喜欢这样的感觉，崇如亦是。

　　第二日午间，崇如和青梅照顾着疏影上了马车，仍旧是厚厚地裹了，青梅拿了一大束梅花递给叶儿，“这是梅林里一早折的，带回去插到她房中，自然喜欢。”

　　疏影和他们道了别，最后看了崇如和青梅，“师兄，夫人，你们保重，疏影这就回去了。”
　　马车走了，青梅说道：“雪仁，我怎么觉得心里这么难过，难道疏影她，真的……”崇如打断道：“好了，不会的，疏影她会好起来的，如今只不过是悲观罢了。”崇如嘴上这么说，心里也是不由地悲伤起来，疏影的神情，分明是临别的绝望，那眼神，他忘不了。

　　这么两天的来回折腾，疏影的病加重了。她不大说话，不大吃饭，只是呆呆地看着，不知道在看什么，待得少卿回家，叶儿说：“少爷，您这几日不要去学堂了，大小姐她，需要你陪一陪了吧，不知道要不要知会老爷他们呢。”

　　少卿听了叶儿的话，有些不敢置信，他虽知道疏影病情加重，却也不料叶儿会如此说。“少爷，叶儿自小跟着大小姐，自然知道她的脾性，病情重是一个原因，还有更重要的是，她自己放弃了，你看看她的眼睛里，已经没有半点光彩了。”

　　少卿跑至疏影床前，含泪问道：“影儿，为什么？你不肯陪我一生吗，如今你这个样子，到底为着什么，你忍心放下一切，放下我们的家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