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唏嘘的瑶华往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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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到山下，晏荨特意去两位嫂嫂家串个门，这没个一年半载也回不来，等到咬手指头的小奶娃会说话了，到时就是不喊‘小师叔’，多丢人！抱这个娃娃转两圈，又逗逗那个奶娃，只怪身体骨不给面子，不然一手抱一个才带劲。
骆乔不言不语地倚在门口，对两个奶娃子吹了声口哨，逗得大师兄家的小娃娃咯咯笑了起来。大嫂嫂给奶娃擦了口水，望了望骆乔。
“小师妹啊！师父不是不收徒弟了吗？这人是谁？”
“是啊！怎么没见子慕下山来？”
二嫂嫂也抱个奶娃贴过来，为了浇灭女子的好奇心，晏荨只得打起哈哈。
“师父派我出门办点事，这是雇来的保镖！”
这个保镖来的简单，可是这个差事来的，却是颇有缘故。
瑶华是众人的师父，也是清尘山的当家人，大名无从得知，道号却是无人不晓的，先前照应山名叫‘清尘’，后又改作‘瑶华’。
要说自命‘瑶华’二字是什么样的心态，健康成长起来的师兄们自然不懂，对此，晏荨很好意思地得瑟，因为十四岁时偷偷翻过他的长篇著作《迭梦深》，从此坚信一点——骚情乃是伤情的后遗症！
所谓的长著是分册而作，小匣子里颇厚的一沓，最上面一本的书页已经磨了胶边，纸张又黄又皱，没上霉，也没折角，一看就知道陈旧了很多年，且被珍惜爱护的。翻了几本，发现越往下越新，这是多少年的心血啊？不禁引起晏荨的好奇，拿起最旧的一本，翻开看起来。开篇第一页书了一个大大的‘序’字，然后不懂事的小姑娘哭了，明明是他老人家的自传！
十二岁机缘巧合下，被兰杝国最大的修仙门派——玄渊派收入门下，做了第四十三代弟子。习武修道，种菜浇水，一直熬到二十六岁，才在四十四代弟子面前挺直腰杆。
二十七岁时随师门参加新帝的登基大典，偶遇矶岩山的玉女掌门，相谈甚欢、相见恨晚！
看到这里，晏荨思忖了很久，矶岩山不是只有一座尼姑庵吗？何来的玉女掌门？待看完接下来的一段，才大彻大悟，这玉女掌门其实还是庵里的尼姑，一个年轻的尼姑，一个年轻貌美的尼姑，啧啧！老道士真是个毫无吝啬形容词的煽情派！
在男子堆里混迹了十多年，见个女子多稀罕，尤其是面如芙蓉、笑若灼阳、气质卓然的女子，哪怕是个师太，也颇有女儿家的娇与媚。字里行间一把大大的感叹：
落发不折春色，素服难掩翩跹。
瑶华与玉女掌门长做交往，无非是谈谈诗论论道，虽道不同，但不相谋亦能引以知己。奈何被另一修仙大派撞见，虽面上笑笑打个招呼，但是背后到处指摘二人行为不检点。最后被师门罚到专做思过的孤峰，一待就是二十年，二十年后，当年的青年道士鬓角染了白霜，二十年后，当年的玉女掌门芙容起了皱面。
一晃，已经坐上了师叔公的位子，往上四十一代和四十二代的老一辈还好端端的喘气，往下四十四代和四十五代的小辈们已经崭露头角，这夹在中间，且又是休学了二十年的，颜面不光啊！夹个尾巴也能不小心叫人踩着了。
一次训了一个四十五代的小青年一句，就被其师父告到四十二代的长老处，二话不说，又要罚思过。
这是多大的事？小青年吃不掉的馒头非要喂给守山的老虎，做为师叔公，看到时就说了句‘不如用来打狗’，实在没必要搞得像欺师灭祖了似的！
虽是快五十岁的人，背还没佝偻呢，顶顶有硬气的，当即不从！俗话说，胳膊拗不过大腿，前浪翻不过旧浪。最后师门要除名，卷起烂铺盖，找个地方乘凉去吧！
其虽是不服也没有再辩，当即回房收拾了一个包袱，头也不回地下了山，从此人生翻了新篇。而所有人只是想到了落魄的开头，却没有猜到荣极的结局，一个被逐出师门的孽徒，若干年后名声大震，在他的耀眼的光辉下，玄渊派开山祖师及历代才杰简直就是萤火虫。
世人称道的是清尘山清尘派的开山祖师——瑶华道长，而非玄渊派的弟子。出了师门，这关系断得多干净，不仅不带泥不带水，还不带云不带风的。
瑶华的名号多响亮，身为清尘山的每个弟子都是有目共视，有耳共闻的。上山来拜师的最高记录，便是排队排到山脚的茂承村。求见瑶华的诸侯被拒门外者不下十个，每个都一字没骂，感叹一句‘天不助我’，留下一箱金银下了山去。
尤其是十年前瑶华出游一年归来，外面更是传诵“身前情，身后怨，红颜不寿，瑶华不古。莫道浮生多坎坷，清尘仙人为你悟。人生若如初相见，借取来世兑一眸。”
届时晏荨才五岁，用烂砖支个破碗做锅，碾碎了土块做菜，捡来碎木屑做柴，正在玩烧火做饭的游戏。听师兄们念了一遍，当即深记在心，扔掉手中小树枝做的锅铲，跑到瑶华的房间，一把抱住正在打坐的人，“道长是神仙”、“道长教我仙术”的叫嚷，别提多开心。
自从看了那本自传，更别提多忧伤。上面厚颜无耻地写了一句：“世无仙，作此者，实乃欺世盗名。”，晏荨多想下个批注：“师父何时为自己正名？”。所谓的神仙不能飞升，所谓的仙术不能见人！
书中写到思过二十年中，一日无聊到用石块砸墙壁做乐声，不想墙壁中空，砸了几十下，掉了一层砖块，露出里面一个木匣。打开一看是十个锦囊，每个锦囊内都是一块透明丝布，叠合成小小的一块，展开有四尺见方，而且匣底有一只笔和一个砚台，最下是一本册子。瑶华离开师门时就带了这个木匣，正是因为研习了册子里的东西，才在世间扬名，当然，册子里面具体讲的是什么，未做说明，但是每十年下山做了什么，却有明确记录。
第一年将十个锦囊送了十个诸侯，十年后，下山寻了诸侯，拿回锦囊，回来写了《迭梦深》第一卷；
第十年拿回锦囊期间，又将十个锦囊送了十个王孙，又一个十年后，寻到众王孙，拿回锦囊，回来写了《迭梦深》第二卷；
第二个十年期间，锦囊又送了相遇的有缘人，没送完的，天下人皆可来山上讨取，但只给有缘人，限期一年，十年后，再下山寻回，回来写了《迭梦深》第三卷；
接下来讲述的是第四个、第五个、第六个、第七个十年，只是第七个十年后未说明写第七卷，怕是还没收回来。晏荨看到这个地方，拿着书册打了一个大大的寒颤，还否认不是神仙？这是活了多少岁的怪物？！
惊悚过后，掰手指头算起，近五十岁离开玄渊派，世间行走多少时日到了清尘山尚未可知，创立清尘派用了多少时日尚未可知，从多少岁开始第一次送出锦囊尚未可知，但是从第一次将锦囊送出到目前，少说也有七十年，也就是说老神仙最起码活了一百二十岁，这还是最保守的！不禁又打了一个寒颤，太惊悚了！
正当晏荨翻开第一章，刚看到“汀洲记”这个题记，就被瑶华抓了现行，吓得又打了一个寒颤，立马将书册放进小匣子，用袖子给他老上人家拂了拂榻上不存在的灰，做足了讨好的样子。
老神仙一言不发地坐下来，拿起陈旧的书册，轻轻抚了抚，好像在检查书角是否折坏。
“师父！您老贵庚？”微微弯腰候在一边陪笑讨好，问完这句的晏荨更忧伤了，其实想说‘您看，书页没有受伤！’，嘴贱是病啊！
果然，老神仙睨了她一眼，将手中的书册放回匣子，又将匣子关好，然后从身上摸出一把锁，‘咔嚓’一声。晏荨小心地用手捏紧裙摆，四周看看窗台家具上的积尘厚不厚，也不知道刘子慕有没有空。
以往，惹了老神仙不开心，晏荨便是被罚着将整个清尘山上所有屋宇打扫一遍。这个可是有讲究的，先用鸡毛掸子扫一遍，接着用湿抹布擦一遍，最后再用干抹布过一遍。山上虽是三十来号人，却是生生要用上八十三个厢房，两座大殿，七个凉亭，十二座院落，五座阁楼。
这个数目是无比精确的，只因晏荨自己都搞不清打扫过多少遍了。
想到此，她又巴巴地望了老神仙一眼，话说这些个楼宇庭院建造得这么精致，您老用了多少年？算下来，您老究竟多少岁啊？我愿擦上三遍，您先告诉我成不？
“回去写一篇读后感，明日早上交给我。”
“呃？”
读后感？跟岁数有几两关系？晏荨甚是不解。
“将你从这书中所看到的和所想到的写出来。”
“啊！”
奇怪，真不罚？不罚的话就走了哦！
晏荨还磨蹭着，却见老神仙挥挥手，一点也没有要为难的意思。从他玄青的道袍打量到发髻，颇瘦，长长的道袍显得身形修长，常年面容平静，虽有些皱纹，却并不深刻，一头白发，眉毛和长须却还是黑色的。
晏荨慢慢退出房间，还是心里痒痒：师父，您究竟几岁啊？告诉我又不会死！
莫要问她为何如此执着，她会笑话你不懂她！
自然，这小小的一篇读后感，晏荨觉得有点大材小用！师父，不如我给您改下‘弟子规’？最近曲子媛被您罚着劈柴，是每一斧子下去，念叨一句您的道号哦！
晏荨站到门外，十分诅丧，望了好长时间的屋檐，在心底一遍一遍地想如果没有看那个匣子，该是多好！
最后还是关在房里琢磨了一个下午，洋洋洒洒地写了一篇读后感，叠在衣袖里，晚饭时，连刘子慕问起，晏荨也是左右而言它。第二日早早地跑去给瑶华道安，恭敬地双手奉上那篇感想，老神仙先是满意地点点头，指个椅子让她坐下，然后背着光眯眼看完。
晏荨分明看到他微微笑了笑，以为这下有戏了，没想到老神仙抖着手将书纸撕碎，扬在地上，丢下了一句‘窗台的灰积的太久了’。
于是晏荨挥个鸡毛掸子，将清尘山巡视了一遍。究其原因，还是她太执着了！太诚实了！
对于那卷《迭梦深》，她真的挺有感悟，顺便还悟出了‘瑶华’二字。
清尘山与世间所有修道门派不同在于，山上的弟子可恋爱成婚，只是不得落户山上。如果弟子看上哪家的姑娘小姐，而又没本事追到手，瑶华还会亲自下山去说亲。
晏荨小时候见过二师兄成亲，是在山下茂承村里办的酒席，好多门派都遣了弟子送来贺礼。那时很好奇，为什么别个大门小派注定一生孤独，而清尘可修仙道可修眷侣？
后来听闻，瑶华早些年还叫‘清尘道长’的时候就收过一批弟子，说亲坐堂这些事熟到的很，门下弟子没有一个不是修道齐家。
其他各派一看你与大家不一样，这手痒嘴痒心痒的，好闹腾啊！于是各路骂声齐聚清尘周围，不乏歪门邪道、霍乱正邪、邪淫礼法等等！
奈何瑶华坐的忒正，眼不视地，管你叫的多欢，就是不与你辩。渐渐的各派年轻弟子骂不动了，纷纷叛出师门，要来清尘山做赛神仙，瑶华依旧挺腰坐正，一个不收！这可急坏了各大掌门长老们，一个一个把弟子哄回家，也渐渐的闭了嘴巴，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看着这边连连抱得徒孙，更是赶紧修改门规。
于是现在的各大门派都严正声明着一条：吾派承天地造化，秉虚实万象，乃是顺应道之为道，不应盗道之道。
后来瑶华因一位故人仙逝，万念俱灰，散尽清尘弟子，一人独坐山上许多年，后改名现在的‘瑶华’，重振清尘，重播远名。
而晏荨交给瑶华的那篇感悟就两句话：“师父，您年事几何？‘瑶华’是否可解为‘韶华已逝，回忆成海，瑶台空筑，不见来人’？”。
此后，每回见到瑶华，晏荨总要缩下脖子，才压住嗓子，没问出那句。而老神仙却是像不曾有过这回事般，喜乐如常。果然，道行深，老神在在！
这样憋了一年多，没想到上个月，他老人家突然满足了晏荨的愿望，圆满了她的执着。把她一人叫到跟前，从暗盒里捧出一个黑色的小匣子，自然，这个她没偷看过！
作者有话说
第4章 唏嘘的瑶华往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