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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冤家路窄易碰头 ...

  •   踢个腿,一阶一阶往下,有些藤茎从草丛穿到石阶上,脚一踩,还能碾出绿汁来,晏荨便专挑了石阶的边缘,去踩这出头的草叶。

      “小心滑倒!”

      骆乔特有的清朗声音响起,听上去,像是严肃的警告,但你看过去,他是清如潭泉的眼神,淡若沐风的面容,嘴角微微弯起,眼尾一抹风华。你一望,他便稍稍向右偏了偏头,这是一种习惯,像是在问‘怎么了?’。

      晏荨看了一眼,重重地哼了一声,加快了脚步,而身后依旧是不远不近,可快可慢的步调。如此妙人,怎得她如此厌弃?实乃人皮下面,一张丑陋的嘴脸,这不是晏荨偷看的,是人家没遮好!

      第一次见到骆乔是九岁那年,二师兄在山下成亲,瑶华去坐堂,晏荨拧个小布包跟去讨喜糖。那天没翻黄历,正好那颗在牙缝中晃荡了几天的上门牙瓜熟蒂落,用舌头一舔,空荡荡的感觉还不错,尤其是先前掉的另一个门牙才冒出来,这突然空出了一大块,舌尖都能塞过来了,乘个凉,尝个风。

      在掉第一颗牙的时候,丁尧辰说过‘上牙掉了扔屋顶,下牙掉了扔床底’,这样牙齿才能长出来,长得好看。晏荨顾不得吐出嘴里的血,便捏着牙齿往屋顶扔,奈何力气太小,小小的一块在瓦上打了几个滚又落到地上,连扔了三回,都滚了回来。

      正愁着要进去拉个师兄来帮忙时,刚巧出了门来的少年伸出热情之手,人家一扔一个准,她仰着脖子等了好久,确定这一次牙齿不会再调皮后,便同少年道了谢。少年看着她裂开的嘴巴愣了愣,然后弯起嘴角微微一笑,突然想起什么一样,独自念叨着 ‘上牙掉了扔床底,下牙掉了扔屋顶’,扔错了要长龅牙的话。

      本来想发飙,奈何说话漏风,只能看着微笑的少年,翩然离去。回到山上,把丁尧辰的储蓄罐砸个稀巴烂,丁尧辰骂爷爷骂奶奶地说是自己记错了,复尔又求爷爷求奶奶地要回里面的几个铜板。

      话说他的爷爷奶奶晏荨都不认识,这事不靠谱,便扒开他的嘴巴数了数,二十八颗牙,除了曲子媛长了虎牙,其他几个师兄都是二十八颗,于是她发狠撩了一句话‘若我少长一颗,非拔你十颗’。

      然后天天揣个小镜子,舌头一动就照一下,所幸两颗门牙没长飘起来,而丁尧辰又可以抄作业了。

      十三岁时,刚刚情愫暗生,正当抬头能见是满心欢喜,低头窃思是憧憬唯美的时期。一日给瑶华代课,未见那一抹身影,心头惶惶,完了课便立即向后院寻去。刘子慕的房间空空,一打听才知道早上来了新人,师父嘱了他去安排食宿。

      新人?莫不是师父心死成灰,又找了个压轴的?这不行!一切危及晏荨地位的人都是反派,必要打倒拖走!于是捏个小拳头找上后山的小轩,清尘最高的阁楼便是坐落在此,师父是忒偏心了,这要让新人高到天上去不成?!

      一进门,看到的不是身穿开裆裤、手执糖葫芦的小娃娃,而是一个和刘子慕一般身高的少年。晏荨更不开心了,这回师父口味清淡,居然收了一个不用操心把屎把尿的!不愧是来占巢的,面孔很亲切,莫名的熟悉。

      少年骆乔,玄渊派第四十七代弟子,也是个被逐出师门的,来投奔瑶华果然是明智之选。晏荨掰个手指头细细一算,当即打了招呼,一声‘玄徒孙’后,久久没有回应。少年向右偏了偏头,微微弯了嘴角,青葱翠竹间,白衣飘飘。等不来一声‘太师叔祖’,晏荨很闹心,这么小小的辈分,也敢耿个脖子?!

      最后拉来瑶华评理,不理清辈分不足以正派纲!老神仙拍了拍晏荨的头,当即说明骆乔是客,不拜清尘门下,可在山上常住,住到不想住为止。老神仙发了话,焉有反悔之理?

      好歹算是清尘半个主人,当即要尽地主之谊,打算让厨房多烙个糖饼给骆乔加餐。谁知少年又偏了头,将她好生打量,然后弯了弯嘴角。‘居然没长成龅牙’,这一句话不仅让他没了烙饼,连小菜都减了份量。

      似曾相识再相遇,不一定是久别重逢,相对两无言;极有可能是冤家路窄,唯恨记忆好。

      然,这一切都不足以让晏荨恨的牙痒,那些尖酸的话,才真真的毒害了她的年少时光。

      话说读书破万卷,下笔如有神,万里路难行,万事洞明易得。
      深刻认识到自己与师兄们不同时,着实沉入人生的低谷,自卑了一段时间。
      因为晏荨发育了!

      忧伤地捏一捏胸部,长吁短叹,与一众师兄再也不能肌肤相亲无所顾忌。想当年,可以穿开裆裤满山跑,光着膀子下塘戏水,晚上冷了,还能和师父挤一挤。十三年,一晃神,就要成熟,再一晃神,就该垂手老去了。再捏一捏微微发疼的小胸部,晏荨很忧伤,属于年少的快乐,真的还没有享受完!

      翻了好些书才知道,女子都会长这两块肉,而且还有诸多后续发育,等理清了这些,晏荨更是忧伤,好长一段消沉的时光,只对自己的身体上心。

      尤其是一天夜里肚子痛,断断续续,第二日醒来时,绞痛、胀痛、坠痛,怎么痛怎么来。越痛越慌,最后把肚子一捂,噔噔蹬往山下跑去。

      大师兄和二师兄成家后做了邻居,两位嫂嫂正一人怀里一个奶娃,坐在屋檐下聊天。二嫂嫂家的奶娃尚未断奶,正好撞上小奶娃进食,小嘴一边吸吮一边还吧唧吧唧,看着那雪白的一片,晏荨的脸瞬间像火烧了起来,下意识地嘴一抿,更忧伤了!

      对于她像撞邪似的跑来,两位嫂嫂颇为关心,追问之下,谎称是和曲子媛吵了嘴,动了手,下山来躲一躲。

      板凳还焐热,肚子一阵痛过一阵,冷汗蹭蹭往外冒,突然感觉□□中一股热乎乎的东西,晏荨慌不择路地冲进了茅厕。然后更加慌乱地哭了起来,顺便把二嫂嫂也吓得慌了神,待跑来看清裤子上的红红点点,柔柔地笑骂两句,转身送来了月事布,手把手地教了两遍,指点几句忌口和莫碰凉水的话。

      晏荨胡乱点头应着,然而挂在脸上的两条小溪怎么干涸不了,二嫂嫂做了面疙瘩,她只吃两口便拖个腿回山。心底一个声音叫嚣的厉害:我是女人了!我再也不是小姑娘了!成长就这样强丨暴了我,只有痛和恐慌,我不纯洁了!

      话说月事和纯洁怎么就沾上了边?不是晏荨牵强,而是十几年都和男子一起成长,突然有一天开始,再也不一样,他们能做的事情,她再也不能,这种落差,不是感同身受能够安慰的。

      浑浑噩噩地爬到山上,特意绕开前殿,摸着小径走向房间。一路上遇到几个师兄,询问脸色欠佳,也只是一句没事来搪塞。只觉得脑袋浑沌到抬不起来,行到小院门前的小道,撞上一个玄衣的人,然后晕了个彻底。

      悠悠转醒时,看到的是一个温润的少年,正闭目沉思,好看的右手搭在她的手腕处。晏荨也不顾自己的小身板有多孱弱了,张嘴就叫了起来。不纯洁之后又被玷污了,她是忒地委屈,一句话也不听,用枕头将骆乔赶了出去,然后坐在地上,又哭了个昏天暗地。

      哭的累了,准备歇一歇,骆乔敲敲门,端着一个瓷碗进来了。自称学医多年的人,将红糖水劝进了晏荨的肚皮,暖烘烘的感觉慢慢流淌开来,然后她原谅了这个在她成长之时,第一个关怀自己的不同性别的人。

      第三天过后,肚子不痛了,晏荨慢慢也想通了,女子总要走这一遭,她只是身边没有人教导而已,所以才这般乱了章法,便也不做纠结了。尤其是彼时,一心想在刘子慕面前展示自己最美好的样子,怎能被小霜打焉了!

      她一直幻想自己展现的便是他中意的,却没有考虑过他中意的究竟是什么样子。把自己的想法固定在别人的思维上,又用自己的想法来决定别人的喜好,后来想来,果然很纯,很蠢!

      十四岁的夏天,胸前越来越突出,尤其是看到师兄们光膀子打劈叉,更深层次地认识到自己的孤独。

      原来,和别人一样是没新颖,和众人不同是不合群。思前想后,拿了布带,紧紧裹了起来。天气太热,房间不通风,又不好意思去直愣愣盯别人的胸脯子,便夹了两本书,去后山小断崖吹个风,纳个凉。

      却不想撞到正赤膊练剑的骆乔,晏荨管住了眼睛,却没闭上嘴巴,一声‘啊’惊得树上偷窥的乌鸦们扑腾着飞了起来。等周遭终于安静下来,暗想衣服该穿好了吧,哪晓得一睁眼,少年正拿着手绢,擦完额头擦脸颊,擦完脸蛋擦脖颈。湿漉漉的胸膛和腰身,承接树缝里落下的斑斑光晕,更现涟漪,她不自觉地咽了咽口水,然后视线停留在对方胸前的两点。

      平的,小的。

      下意识地又瞅了瞅自己的前胸,不免悲上心头,抱起两本书遮了遮。还没有晒干伤透的心,骆乔已经擦干了身上的汗渍,披上衣服微微一笑算是招呼,然后提了剑就要让出场地。只是擦肩而过的间隙,又偏了偏头,特意望了她胸前一眼。晏荨狠狠地瞪了对方,心虚地跑到断崖边翻书,却什么也没看下去,心里惶惶。

      果然,医者的眼睛比别人都好使,第二日吃了早饭,晏荨又夹了书来断崖,享受一个女子的孤独。书页才翻一篇,一本书册凭空落在膝上,一抬头,树荫斑驳里,一个清俊的背影,白衣飘飘。

      等她翻完了书册,狠狠地骂了自己的狗眼,骆乔这个人哪里配得上好的形容词!

      偷窥女子的胸也就算了,还明目张胆地嫌弃人家胸小,有没有一点操守?!晏荨更恨自己眼贱,生生将书册看了透彻!

      书里先是开篇陈述女子的发育时段和特征,这些与它书无别。亮点是中间一章,详细地列举了古往今来,多少少年英雄,多少勇悍猛将,多少黄胄豪爵,多少采花豺狼等等,只要是个正常男子,皆爱女子胸大!

      胸不凶,撑不起石榴裙!胸若平,何以悍夫君!

      后面几章又细细地罗列了一些丰胸食物和揉捏指法,晏荨忧伤地发现,一遍看完就全记住了,然后一天的时间都用来沉思:若慕师兄也是个正常男子,我这样裹下去岂不是自断门路?!

      于是,去了布带,又在菜园子里种了木瓜,助胸发展,致使后来打每个师兄面前走过,都要接受他们的眼神窥视。而刘子慕窥也窥了,却并没有比别的师兄多看一眼,以致晏荨很伤心,而长出来的肉再没有办法缩回去,又深深地把骆乔怨上了。

      然,若要恨到咬牙切齿,这些还不够。晏荨恨不得浑身长满了嘴,咒到骆乔做人不成,做鬼无门。

      话说,人生伤心的事是被心上人当面拒绝,人生最伤心的是被心上人拒绝两次,人生最最伤心的是被心上人接二连三的拒绝,而人生最最最伤心的是莫过于,被拒绝的时候,还有旁观者帮你见证了所有的卑微和寂寥!

      第四次也是最后一次表白,同样是失败告终,瑶华安慰了晏荨好一会后,留她一人整理情绪。老神仙果然是懂好些道理的,经他一劝,晏荨不想哭了,坐在亭中数着刘子慕的缺点。

      然后一条长腿跨了进来,对月感怀冥顽的人的执着,对黑夜长叹情字伤人。从来是寡言清淡的人,居然说出一大通情学哲理,甚至是搬上了‘问世间情为何物’的千古一问,然后给出一句‘不经历人渣无以得知’的结语。

      不带这么安慰人的!晏荨觉得,自己可以数落慕师兄无数的缺点,甚至是凭空强加的,但是他骆乔就不能说一个字,哪怕是说慕师兄不及他俊秀都不行!

      于是,晏荨像斗架的公鸡一般站到骆乔的面前,伸手比划了两下,然后对自己扇扇风,回了房间。

      话说,你不就是长得高,会武功,懂医术么!我自认不是你的对手,我绕道成不?!

      此后一直到出得山门,晏荨都没有再同骆乔说过一个字。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3章 冤家路窄易碰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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