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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12. 我是年糕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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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叫林逸雯,今年47岁,一年前,我到外地出差时,非常偶然地遇见了她。”
......
萧晗靠在自己卧室的大床上,此时的他,呼吸安静而平和,但内心却翻腾着有如喷薄前的岩浆。他的双眼平视着洁白墙面上悬挂着的那只造型独特的挂钟,回忆却随着顺向而动的指针逆着向倒退。
从精神康复中心回到家的这段路途,成为了自己有生以来最坎坷最崎岖的道路,豪华而舒适的奥迪A8中,他倾靠着椅背,迷离地看着江远潇洒地单手握着方向盘,用一种看似事不关己的语气述说着曾经那与之息息相关的故事。
他告诉他,自己当时正步行路过当地的一家精神康复中心,突然从医院大楼里跑出了一个女疯子,后面还有好几名穿着白大褂的男人拼命追赶着。这个女人边跑边喊,仿佛一个不甘堕入修罗之界的孤魂,在身后厉鬼的追赶下,横冲直撞地飞奔向滚滚车水马龙之中。
可不一会,医生和护工就追上了她,强行给她注射了一针又一针不知道是什么的药物后,还用电棍在她身体各处不停地击打。女人叫着,喊着,哭着,闹着,很多路人都停下来看热闹,却没有人替她上前阻止,因为人们断定了这是个疯子,那些男医师所做的一切都是在为她进行有效的治疗。
混乱中,江远看到了女人的脸,他突然发现自己居然认识这个疯子。她曾经是自己的一位邻居,一个年轻、貌美、孤僻却温和的女人。这个女人是一位母亲,她曾经有一个叫做“寒寒”的儿子。
林逸雯被强行送回监狱一样的监控病房后,江远找到了她的医生,了解到这个女人已经先后被转送过多家精神病院,她仅有的一位自称是远房表弟的亲戚也已经很久没有出现过了。医院找不到其亲属又不愿担负她的住院费用,正准备把她转送到其他福利机构。
获知这些之后,江远立即为林逸雯办理了相关手续,将她转到崇海市最大的精神康复中心,替她安排最优秀的主治医师,并且每隔一段时间就去看望她一次。
江远曾试图为林逸雯寻找其他亲人,却久久无果。后来他再次遇见萧晗,也很想将生母的消息告知于他,可辗转了几次,话到嘴边,却终究没有吐露半分半毫。
由于当年所受刺激过大,外加治疗不及时,如今的林逸雯已经基本没有康复可能,即便见到了亲生儿子也不会与其相认,而且,当无忧无虑的萧晗见到这样的母亲时,他是否会伤悲多过欣喜?当他得知母亲的疯狂是因自己的走失造就而成的时候,他是否会懊恼多过伤悲?
然而新春之夜焰火喧天之时,江远终究做出了决定,他要带萧晗去见他的母亲,告诉他事实,告诉他真相,如今对萧晗仿佛新春的一股最坚实的力量,鼓舞着自己勇敢地直面这十五年的悔恨,十五年的懊悔,十五年的纠结,以及那孕育了十五年的敢于承担一切的勇气!
正在开车的江远突然一下踩死刹车,一字一句地向萧晗说出一句话,他说:“十五年前,弄丢你的人是我。”
弄丢你的人,是我。
萧晗坐在副驾驶座位上,用一种形容不出的感情听江远讲述着当年发生的一切。他不停地思索,不断将自己定位在幻想中的那个人人的世界。他想,真正的萧寒此刻估计会暴跳起来,掐住江远的脖子,拼尽全力将他揍得鼻青脸肿,面目全非,用最狂热最狠毒的言语狠狠咒骂,最后甩上车门,从此与其恩断义绝,再不相见。
而且,如果他愿意,他可以让江远做出巨大赔偿,赔偿自己的过错,赔偿母亲的精神,赔偿他在十五年前便突如其来地被迫走上异轨的人生。
是的,萧寒一定会这样做。
可萧晗呢?
所有的故事未及商量就这样生生进入脑海,不论那些他已经猜到的,他从未想过的,还是他希望获知的。所有的疑问迎刃而解,尽管自己觉得是那样的措手不及。江远的交代结束了,而他要做的是一个看似简单的决定,一个无关紧要的回答,抑或是一种生杀予夺的宣判。
或许这是上天给他安排的一个绝佳的退出机会,游戏已经结束,戏剧即将落幕,这段简短得不知是友情还是其他的情感终究画上一个圆满且无情的休止符。他可以为自己的精湛演绎得到一大笔不关乎良心的酬劳,从此远走高飞,北上南下任他选择,从此他不再是萧晗,从此他不再见江远,从此美好的回忆被碾成浮尘。
......
挂钟上的指针不知划过了多少个数字,萧晗走出卧室。客厅里,江远正坐在淡灰色的沙发上,面前是一片五彩缤纷,富贵树和蝴蝶兰的掩映下,一金一蓝的曼龙鱼徜徉在精美的水族箱里,时而追逐你我,时而互相依偎,不分彼此,不弃不离。
萧晗的脚步相当轻柔,可江远还是觉察到了他的出现,他没有回头,只在萧晗走到身边,与自己并肩而坐到沙发上时,略带笑意地直视前方说:“你看,才这么几天,小远和小晗就都长大了。”
“卖鱼的老板跟我说,如果喂得好,最大能长到快20厘米呢,到时候估计这个鱼缸都快放不下它们了。”
“你难道就不想看看它们长大后的样子?”
“什么?”
江远回头看向萧晗。“你决定了吧?”
“我......”
还没等萧晗说出什么,江远立刻急切地问:“我能不能提个小的请求?你可不可以等到这两条鱼都长大的那一天再走?”
看到萧晗并无反应,江远拙劣地解释,“我这方面不是很在行,我怕,我怕我一个人养不活它们。”
谁知萧晗的面色更加冰冷起来。“你是怕鱼死了,才不愿我离开?放心吧,这不是什么高级鱼,挺便宜的,死了还可以再买嘛。”
“鱼可以再买,可人呢?”
“你什么意思?”
“萧晗,我没有渴求你来原谅我,一切都是我的错,我当出既然那么做了,就得时刻准备着为错误付出代价。”江远转过头,坦然地对萧晗微笑了一下,然后拿出一张支票和一支笔放到茶几上。
“我是个穷得除了钱一无所有的人,所以也只能给你这个,上面的数字你自己填吧,不用担心数目,哪怕我现在不能给你全款,我也会想办法分期将钱付给你。”
“这就是你想要说的?这就是你所能做的?”萧晗的目光浸满了不屑。
江远无言以对,更不敢直视萧晗的眼睛,只能把支票一下推到萧晗面前,迅速起身走到窗口。
最后一丝暮光刚刚被天地之间那道广阔的弧线吞没,夜色燃起,华灯初上。
琳琅光彩之下,江远坚毅的面庞泰然自若,脆弱的心扉忐忑不安。
晗晗,不要离开我。
呼唤一遍遍地荡漾在心底,空旷的室内却静寂无声。
身后出现了一声哼笑,江远根本没有勇气去猜测那笑声的含义。
“让我自己写是吧?好啊。”萧晗拿起笔飞快地在支票上划拉了了几下,然后递给江远。“写好了,签字吧。”
他还是决定了。
江远黯然地闭上了眼睛。片刻之后,他回过身,低头看了看支票上写的字,
愕然抬头。
“三块五?”
“我昨天在超市看到,一块年糕只要三块五毛钱,我这人别的本事没有,粘人的技术一流,我要是决定和谁在一块,一般人可别想把我轰走。江远,这三块钱是你见到我的那一天就欠下的,我这人心眼好,不跟你要利息,可你也别动不动就想把我踢开。”
萧晗的表情平淡而冷静,但江远却真切地看到了他由心而发的笑容。那是一抹带着胜利者般的自豪的微笑,神秘而玩味地渗透出他那精巧的淡色唇角。此时的萧晗,眼睛如星子一般明亮,面庞像峰峦一般峭削,他长高了,健壮了,岁月的磨砺让他退却了昔日的阴柔孤冷,最终成为了一名豁达向上的快乐青年!
萧晗,他就是天边第一缕破冰的晨光,在黎明前的夜色中峥嵘无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