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你，天将明》阡佰

15、13. 景莲嘉苑

　　“从明天起，做一个幸福的人。”
　　这是萧晗曾经偶然读过的一首现代诗的头一句，题目叫做《面朝大海，春暖花开》。当时他不觉得这首诗写得好，通篇的大白话，连自己初中水平的人都不如。但是现在，自己就和诗中的作者一样，站在崇海市市郊的沙滩上，身前面朝大海，背后春暖花开。
　　生活中有一种极得瑟、极臭屁的感觉叫做“意境”，自己乐在其中，旁人无从知晓，就像此时的萧晗。
　　初夏的扶风轻舔着五月的碧海，撩动着岸边的尘沙，灿金的沙滩上，两个穿着闲适的青年肩并肩站在一起，任清风拂面，碧浪拍石。
　　海边的萧晗由浑身内至外散发着一种堪比浪花的清新感觉，他穿着一件圆摆的休闲衬衫，浅蓝色仔裤的裤脚高高卷起，外围沾湿了一层咸咸的水痕。沙滩上，他没有穿鞋，一下子比江远矮了小半个头，单单瘦瘦的背影让任何世俗之人有一种不顾一切将其裹在怀里的冲动，更不必说直视他那镶嵌着魔幻水晶般双瞳的俊美面孔。
　　然而，与众人相比，江远终归是超凡脱俗的，也终归拥有着不食人间烟火般的沉着镇定。他轻拨了几下萧晗额前那被风吹懒得刘海，声音温和得犹如潺潺的水流。
　　“想什么呢？”
　　“在想我妈。”
　　自从萧晗不计较江远曾经的过错，决定继续留在他的身边后，江远对林逸雯照顾得更加细致，每隔一段时间便陪同萧晗去探望一次。而萧晗对待这位素昧平生的精神病患者更是犹如亲生母亲一样，亲自搀扶着她散步，帮她洗脸，甚至尝试着为她梳头。
　　萧晗从不否认，自己如此孝敬“老妈”确实有做戏与他人看的心理，然而还有一点，也是他自己都不愿对自己承认的终极原因，那就是他多少年来一直真真正正地渴望拥有一位“母亲”。
　　不知为什么，自从看到萧晗之后，林逸雯不论身体素质还是精神气色上都有了好转，虽然对于她病愈的可能性医生们依然予以摇头，但只要她能活得健康活得快乐，又何必想尽一切办法去让其回首往事凄凉？
　　......

　　“昨天刚去过，今天又想了？”
　　“没有。”萧晗依旧遥望着那一望无垠的碧蓝，挠了挠头说：“我就是突然感觉自己好像中了彩票一样，既见到了你，又找到了我妈，我估计每天晚上睡觉自己都能乐出声来，你在隔壁有没有听到半夜里呵呵呵地傻乐声？”
　　江远低下头，望了望萧晗那汗毛竖直的小腿，撇了撇嘴。“你睡觉时有没有傻笑我不知道，我只知道还不到六月份你就光着腿淌水玩挺傻缺的，岁数大时准得风湿关节炎，脚丫子变得跟鸡爪子一样。”
　　“你敢笑我傻，还咒我得大骨头症，让你尝尝我的绝招，‘无影脚’的厉害！”说完，萧晗单腿一蹬，没踢到江远，却扬起一串清莹的水波，“蓦”地一下，在空逸散开来，沾染上一道道阳光的味道。

　　生活依然是自由和随性的，萧晗偶尔会和钟强小聚一番，或者跟江远一起陪同崔易夫妇共进晚宴。当然除了上班之外，他大部分时间还是呆在家里，因为他觉得，让江远在每天下班后第一时间看到自己，实在是件愉快的事。
　　时间很快步入盛夏，江远的工作突然忙了起来，除了加班加点，出差考察的次数也频繁增多。商场如战场，机遇连绵不断，竞争层出不穷。“圣曦”上半年的总体效益以平稳收场，但这却并不能令江远百分百地为之怡然自乐，只要公司在全国的建筑设计界还没实现一马当先、独占鳌头的辉煌，江远就永远不会有满足的时刻。
　　然而，时代的浪涛此起彼伏翻云覆雨，浪尖上的江远能够付出翻上好几番的辛勤，播撒翻上好几番的汗水，却不意味着他拥有翻上好几番的体魄。他平日里注重健身，身体素质倒是不错，但超负荷的脑力劳动依然让他不可能感觉不到疲惫。失眠多梦的老毛病就不用说了，最近在电脑前坐得太久，江远连颈椎都开始镇痛不止，快餐吃得太多，胃部也经常出现不适。当然，所有这些只是□□的痛楚，一旦萧晗的身影出现在自己的视觉范围之内，他的精神依然被极大地满足着。

　　一个工作日的深夜，江远同往常一样把自己密闭在书房之中，而厨房里则叮叮当当作响不断。他知道萧晗晚上喜欢在自己卧室里一边上网一边吃零食，这会一定又是像只老鼠一样，满冰箱地乱翻东西。
　　江远没有理会，继续翻看着手中的一大堆图纸，可谁知没过一会，敲门声响了起来，紧接着探进来的，是萧晗的脑袋瓜，面色清清爽爽，笑容干干净净。
　　“远哥。”
　　江远抬起头，朝他勾了勾手指。
　　“这么晚了不睡觉在外面晃荡什么呢？”
　　萧晗笑嘻嘻地推门走了进来，手里还端着两杯淡黄色的饮料。“我睡不着，今天白天睡多了，下来找点零食吃，顺便弄了点喝的，一人一杯。”说着，他把其中一杯递了过去。
　　“什么好喝的呀？”
　　“‘蜂蜜柚子茶’，清热去火，熬夜必备。”
　　江远听罢兴致勃勃地伸出手，可谁知刚一碰到杯子，眉头就皱了起来。“怎么是热的？”他抬眼看了看萧晗手里的那杯，发现上面竟浮着一层晶莹的碎冰，诱惑无比。
　　“三伏天里耍我，好玩吗？”
　　“谁让你整天在外面乱吃东西，把胃都给吃坏了，还想喝冷饮，没门儿！在你胃疼好之前我天天盯着你，一点凉的东西都不让你沾。赶快把这杯喝了，我加了好多蜂蜜，特养胃。”
　　江远有些不情愿地拿起杯子，可刚抿一口，紧蹙的眉头一下子舒展开来。这杯蜜柚茶色泽金润，口感纤柔，柚子的甘酸与蜂蜜的温醇之中，揉进了一抹清淡的茶香。这也许并不是江远所饮用过的最好喝的饮料，然而他却能深刻感到一汪如蜜的暖流直润心田。
　　“没想到你还会这手，在哪学的？”
　　“这么简单的东西，还用学？我无师自通。你要是喜欢我天天给你做，不过前提是胃养好之前都得喝热的。”萧晗自信满满，不知从哪里掏出了一包薯片，边说边在江远面前“嘎巴、嘎巴”地开嚼。
　　“你这一脸苦大仇深的，看什么呢？”看到江远桌上罗着一大厚厚的图纸，萧晗马上好奇的伸长脖子，发现上面画着的都是高层住宅区的设计图样，标题上写着“景莲嘉苑”整体构图。
　　“新项目？”
　　江远摇了摇头。“现在还不算。‘韶华’准备在崇海大规模投资，兴建28层的高级住宅楼，竞标选择设计公司合作。”
　　萧晗听江远说过好几次‘韶华’公司，那是地产界的龙头老大，投资项目向来都能大赚，很多著名建筑设计公司都想与之合作，当然‘韶华’的合作门槛也从来都以苛刻著称。
　　萧晗拿起一打图纸横看竖看。“别的看不懂，但这楼的外观真挺好看的。”
　　“你拿的这份方案是崔易设计的，也是目前为止我最满意的一份。”
　　“那不就成了，有了易哥，合同最后肯定稳拿。”
　　“可我还是觉得它和我要的那种理想型概念差那了么一点。你知道么，这个‘景莲嘉苑’周围可是已经建成了两大高层住宅区，而且都是近两年的新式住宅，崔易这份方案好是好，可要想让‘景莲’在这么一大片楼中脱颖而出，我总觉得还差了那么一点。”
　　“那易哥怎么看？”
　　这句话问到了点子上，江远抬起头说：“实话告诉你，别看这是崔易自己的作品，他也并不是完全满意，一个不能完全取悦设计师自己的作品，是很难取悦‘韶华’的。”
　　“那公司这么挑啊？”
　　“所以说啊，要是弄不出什么亮点的话，这合同还真拿着费尽。”
　　“我觉得挺好的啊，就是‘景莲嘉苑’这四个字......”萧晗撇了一下嘴角。“嘶......别用粉色的吧。”
　　“哦？为什么？”
　　“我说了你别生气啊，我觉得粉色有点矫情。”
　　“呵呵，那你觉得用什么颜色代替合适？”江远一下来了兴趣。
　　萧晗用一根手指轻挠着眉毛。“让我选的话......我用红的。”
　　“红色？”江远觉得不可思议，认真地问：“为什么是红色？”
　　“显眼儿呗！你想，人们为什么把红灯定为停车信号？”
　　“因为它最能引人注意。”
　　“对头！不管白天晚上，风和日丽还是疾风骤雨，人们离得老远都能看到红灯，就凭这点是任何颜色都比不了。如果用红色作为字牌颜色，那跟信号灯的效果是一样一样的。不管北往的南来的，行车的走路的，肯定都会不由自主地有停下来的欲望。当然，色盲就除外了。”
　　江远思索着点了点头。“用红色的话，醒目确实有了，不过，红色是不是俗了点？而且也太老套了吧？‘景莲嘉苑’最突出的就是一个‘莲’字，要出淤泥而不染，我认为还是应该采用一些符合‘莲’字本身特点的色调，用粉色或者白色更安全些，也更能体现出市容的清新。”
　　“红色听起来俗，可大家不都这么说么：大俗才能大雅，关键看你怎么弄了。还有，莲花也不一定除了粉的就是白的吧，红的不行么？”萧晗说着又突然想起了什么。“对了，我以前看过一个动画片，里面有个人一出大招，身后就‘唰’地一下绽开一朵火红色的莲花，我靠，那叫一拉风！赶明儿给你找来看看你就知道了。”
　　“你多大人了？还爱看动画片？”江远把萧晗的头发抓成一团乱以示惩处，心里却突然闪过一个无形的念头。
　　火红色的莲花？似乎很让人惊艳呢。
　　啪！文件夹利落地被阖了起来。
　　“睡觉去了。你也赶紧给我洗脸刷牙，以后临睡前不准给我吃这种高热量的东西！”
　　江远站起身，毫无温柔地没收了萧晗手里的薯片，却抓了几片，亲自放到对方嘴里说：“但是，今天除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