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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0、第三十九章 小人鱼总是倔强的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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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英语课下课的时候,凌子岳刚刚走到教室外,就听见后面一个熟悉的声音在叫他:“凌老师!”
凌子岳有些诧异地回过头来。
然后,他更诧异了。
是薛聆诺,但是只有她一个人,其他学生都还在教室里,而且因为是刚刚下课,好多班的老师都在拖堂,走廊里并没有别人。
他们俩单独在一起的时候,薛聆诺是从来不会叫他“凌老师”的。
当然,自从俩人重逢,他也没再听她叫过自己“子岳”,她一直都是直接同他说话,没有称呼。
可今天……
凌子岳就这么诧异地看着薛聆诺走到自己跟前。她的脸色有些苍白,眼袋浮了出来,看样子昨晚没有睡好。
他本来想先问问她昨晚有没有看到他的演出,感觉怎么样,因为他上场的前后,都曾到她们班的座位区去找过她,却都没有找到。
然而这话才到嘴边,就被一股莫名的强烈直觉扼住了,无法释放。
薛聆诺抿了抿嘴唇,大约是笑的意思,只是她其实并没有笑出来,却不自知。
她说:“凌老师,我的艺术特长生考试已经过了,以后我想专心准备高考,就不去您那里练琴了。”
凌子岳吃了一惊,张口刚想说些询问或劝阻的话,却见她往后退了一步,不留余地地向他鞠了个躬:“谢谢您一直以来的帮助和关照!”
这话说完,不给他回答的时间,她就转身快步向教室里走了回去。
——
薛聆诺狠狠地咬着嘴唇。那句诀别——甚至是决裂的话终于说出来了,可是说出来之后,她心里塞着的,鼓鼓胀胀竟然只有一件事:
那台钢琴,是他特意买给我的,都还没用上几个月呢,就这么浪费掉了么……
她心如刀割,只能更加用力地咬住下唇。
通常生理上的痛是能够抑制并抵消掉心理上的痛的,十七岁的女孩子已经不大会因为身体上的伤痛而掉眼泪,所以她要把心里那注痛转移掉,转移到一个不会让自己掉眼泪的位置上去。
刚走进教室,薛聆诺迎头就撞上了正匆匆往外走的李蓓。李蓓一看见她,顿时笑眯缝了眼:“聆诺,语文老师让我现在去找她一趟,你替我把周记本送到班老大那儿去吧。”
逸仙中学的传统,每人每周要写一篇周记交给班主任,而送周记本就是班长的事。
薛聆诺“噢”了一声,走到李蓓的课桌前,有些吃力地抱起一大摞周记本,托在最下面的双手垂到小腹处,最上面一本只好用下巴压住保持平衡。
有一双手伸了过来,扶在这叠本子上。
薛聆诺抬起眼睛,看见颜回温柔的眼睛。
他对她微笑着说:“我帮你。”
薛聆诺说:“好。”
她把本子重新放回李蓓的课桌上,把它们分成差别悬殊的一大一小两叠,自己抱起小的那叠,再对颜回说:“走吧。”
颜回顺从地抱起那叠多的本子,跟在后面。
然后,她听见他叹了口气:“唉,你总是这样对我,你知道我是不会拒绝你的。”
薛聆诺脚下顿了一下,就疾步往教室外走了出去。
颜回在帮她的忙,可她一直不肯和他并肩,更没有同他说话,只一个人在前面快快地走。
凌子岳。
凌子岳。
凌子岳……
她不知道自己这样的姿态算不算是接受了颜回的追求,也许这是少女本能的反应,在一场情感的挫败之后,立即想要用另一个人来证明自己其实并没有那么糟糕,那么悲惨。
可是为什么,在做着这种证明的同时,她还是宁愿执着地向前面那明知是幻影的空气迎去,也不愿为另外这个人驻一驻足?
很快就进入了期末,然后寒假开始。
当然,这只是一个徒有虚名的寒假而已,高三的学生,除了春节放假七天之外,其余时间都在补课,补着补着就又开学了,沉寂的校园重新热闹而欢腾起来,新的希望在暮冬早春交接时分偶然展露一角的灿烂阳光里流淌着,蒸腾着。
自从去年圣诞节那天对凌子岳说了不会再去他那里练琴之后,薛聆诺和凌子岳就真的再也没有过私下里单独的交集。
他没再找过她,像一年前她生日后的那天晚上那样,在某个自习课的晚上突然把她叫到天台上去,对她说“以后还是去我那里练琴,好吗?”。
而事实上,在那之后,她也再没来上过英语晚自习。
可是,他也没有用其它的途径找过她。
每次收到发回来的英语作业或者试卷,她都偷偷地仔细翻看,想在某个隐蔽的角落里发现他写给自己的小纸条,就像那次乐器比赛的节目单一样。
可是,没有。
薛聆诺痛恨自己的这种状态,明明是自己主动摆出了退出的姿态,为什么还要奢望对方的挽留?
可他越是没有挽留,她就越是想他,想得胸口发疼。
在她心痛难言的这些日子里,三个最要好的姐妹一如既往地陪在身边,只不过她既然不去开口提起,她们也就假装没有注意到她的消沉和忧郁,更不会主动去提到关于凌子岳的和英语课无关的任何话题。
这是最让薛聆诺觉得舒服的状态,她常常在心里暗自感激能有这样几个姐妹,不知是大家气场太合,自然而然地就会用最让她舒服的状态来处理一件事情,还是因为对她太过了解,又太愿意为她费心劳神地时刻注意着,不要在一不留神间让话题遁入禁地。
不管是因为什么,都是最绵长最温暖的姐妹情谊,这就够了。
有一次,她们姐妹四人行在一起讨论她们所共同最爱的《海的女儿》。这个话题之所以会被提出来,是因为她们学校这年选送去参加S市中学生英语戏剧节的获奖话剧正是《海的女儿》。
身为班长的小小女强人李蓓最是直截了当,上来第一句话就说的是:“如果我是小人鱼,我一定刺死王子,回到我原来的生活,那样就还有漫长的时间,大把大把的机会,让我忘掉这段失败的单恋,得到真正属于自己的幸福。”
而丁云颖则把时间往回拨了一点点,企图赶在结局之前达成命运的转变:“那何必呢?其实小人鱼虽然不能用说的来告诉王子自己是谁,起码也能用写的呀,文盲也可以学写字,至不济也可以画画嘛!再说了,就算表达不清楚,不能让王子相信自己才是那个当初救了他的女孩子,至少也要让王子知道自己爱他呀!表达爱可比解释说明什么的容易多了,尽可以二话不说,直接上去强抱强吻!”
肖默默冲她抱拳:“看不出来啊,班长大人彪悍,您比她更彪悍!”
丁云颖撇撇嘴:“因为说到底还是王子不可理喻嘛!他那都是什么奇怪的惯性思维俗套心理啊,为什么就非要去爱那个救了自己的女孩子?身边明明有一个那么可人的小美女放着呢。再说了,就算报恩也不用以身相许吧?反正,废话少说,小人鱼就让他知道自己爱他呗,说不定那样一来王子就也发现自己其实也爱她了,至于那个救了王子的人,爱谁谁!你说是不是,聆诺?”
薛聆诺一直都只是听着,什么话也没说,丁云颖问她,她也只是微笑颔首,无言以对。
她心里觉得丁云颖说得很不错,这样的态度大约才是一个聪明的女孩子所应该抱持的,毕竟,错过不如做过,如果不淋漓尽致地挥洒一番,焉知道他不是也在爱着自己?焉知道他内心的柔软处不会被自己触动而情爱顿生?
而就算这些都没有实现,单单只是宣泄一番,也算是不辜负了自己的痴心一场啊。
然而,仍然地,为什么还是觉得不能这样做、也无法做到?
而且,假若一切都尝试之后,王子却用明确的话语正式宣布他的确不爱她……
假若你所爱的人不爱你——
单这几个字,就已经足以让人痛彻心肺,生不如死。
那段时间,她读完了《白马啸西风》,竟然一连几天茶饭不思,夜不能寐,心痛至斯却无法流泪。书的结尾用那样一种极尽苍凉与无奈而又多么不甘的笔调写道:《可兰经》可以告诉人们许多许多道理,却无法告诉你,当你所爱的人爱上了别人,你该怎么办?
是啊,你所爱的人不爱你,你又能怎么办?
所以,对于小人鱼而言,刺不刺死王子,变不变成泡沫,其实都是一样的。
可是,如果说凌子岳果真不爱自己的话,那么他真的爱秦芳吗?
在自己退出之后,竟然也没发现他和秦芳之间有更加明确的发展。
事实上,在旧学期结束之后,学校里关于这两位英语老师的流言也几乎完全消失了。
任何八卦都会有失去新鲜感的一天,在这群因为太年轻而善变的少年由寒假而分开之后,往事变得味同嚼蜡,更要给新出现的花俏绯闻让位。
这么一来,薛聆诺发现自己竟然也无法再像先前那样介意这件事了。
而且,严格说来,就算凌子岳真的和秦芳在一起,他也并没有对不起自己的地方啊,自己什么时候是过他的女朋友么?自己什么时候有资格去介意这样的事情啦?
在平安夜的那天晚上,以及其后的好些天里,薛聆诺都觉得她很恨凌子岳,这样的怨恨给了她离开的动力与勇气。
可是不久之后,她就发现自己对他无从恨起,更糟糕的是,这份曾经出现的恨强化了原先的爱恋,像是背景的阴影烘托了前景的亮度,让她更加明白地知道自己到底有多在乎。
也让她更加想他。
就像从初一到高一的那几年,一直一直都见不到他的时候,那么想他。
不,比那时候还要想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