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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1、第四十章 原来我是你的愚人 ...

  •   这天,薛聆诺找回了她久违的兴奋与雀跃,因为约好了要和凌子岳一起去打羽毛球。他们说好,星期六下午,在球场上见。
      星期六……这一直是他们的日子啊!当年一起去康老师和筱老师那里上课就是在星期六,所以,他们俩就是在星期六认识的。
      后来去他那里练琴,也是在星期六。

      可是她来到球场的时候,发现四下里空荡荡的,没有人。

      “你在哪儿?”她喊着,环顾着四周。

      “嘿,在这儿!”

      她激动地扭头,却惊呆了。
      来人不是他,是颜回。

      “怎么是你?”
      “当然是我,你约的呀。”
      “我约的不是你,是他!”
      “他是谁?聆诺,我一直都想要和你一起打羽毛球,你却从来都不愿意,今天要好好打一场补过哦。”

      她低声说了句“你走开”,就自顾自扭头走了。
      身后还传来颜回的叫声:“你去哪儿?”

      她也不知道自己要去哪儿。正是中午,太阳好大。她跑遍了全城去找他,而他究竟在哪儿?
      你为什么没有来?为什么让我一次又一次地错过?你只要出现一面就好啊!
      太阳好毒辣,我的头好晕、好晕……

      ——薛聆诺只觉得头猛地一痛,随之一声闷响,伸手一摸,一根冰冷的床栏杆。
      感觉蓦然回注,她这才发现全身又热又黏,就像泡在浆糊里煮过了一通似的。
      掀开被子,一阵突然的寒气往她酸痛的脑袋里一钻,脑子里便像去了层纱幔般清晰了许多。
      她长长地舒了口气,这才发现枕头全湿了,自己一头的汗,以及满脸的泪,整个人像是才从开水里钻出来的。

      即便是在梦中,他也没有出现过一次……
      可这整个没有他的梦中,满心里却依然都是他、他、他!

      而这一整个长长的梦里,她都没有找到他。奔走寻找的路途中,熟人遇见了无数个,大家都在嘲笑她。不时有人说你停下来吧,太阳这么烧人,你跑来跑去的做什么呢?
      而她谁也没有理睬,只冷冷地瞪着所有那些人,继续地跑。
      最后,她终于无处可去,停在了一个死角前。

      她发现那是在故乡,自己家的院墙边。
      她竟跑回到那儿去了。
      一切正如五年多以前那样,晚归的邻居,孩子们的笑闹声。
      她竟跑回到那时候去了。那时,她的生活中还有他,两个人都心无旁骛,好像彼此的生活中只有对方似的——或许只是个假象,但就是那样也已经足够的好。

      或者,那其实是更早一些的时候?比如说,七年前,那时,她的生活中还没有他。

      有一首歌曾经这么唱道:我要回去,回到过去,就算你并不在那里;我要回去,回到过去,就算我们从未相遇。
      在梦中,她回去了,可他却仍在那里,在她的心里。
      因为,他们相遇过,这已是定局,而她忘不了他,这也已成定局。

      春天又来了。
      在南方,春天从来都不是一个好季节。春假过后,新的繁忙的开始淹没了花开的声音,鸟儿们无牵无挂地向北方飞去,留下的那一串余鸣也不能在飞机轰响的空中缭绕。

      准备高考真的很辛苦,于是作为对自己的犒赏,薛聆诺重新放开了一点对自己的约束,每天允许自己用半个小时的时间,来想凌子岳。
      这么一来,她的心就像是千里长堤上突然开启了一道小小的闸门,从这里奔涌而过的水流怒潮澎湃,巨浪滔天。

      她最常做的一件事,是在忍不住走神的历史课上,握着圆珠笔在课本上一页一页地画。
      第一页上,只有一点。
      第二页上,只有一提。
      第三页上,一横。
      第四页上,一竖。
      ……
      于是,历史课本的书页里就夹上了她的秘密,这一道道笔画接续起来,能够拼凑成一个名字。
      本是完完整整的名字,写在破碎的心上,大约就只能是这个样子了。

      三月很快地就要走到尾声,四月已经近在眼前了。
      然后就到了四月一号,和圣诞新年一样能让年轻的孩子们雀跃不已的愚人节。

      当天早晨的英语课,凌子岳让大家到语音教室去上,因为要集中做听力强化练习。

      大家带着课本到了语音教室,按照原教室的布局找到自己对应的位置坐下,戴上耳麦,调好耳机和话筒。
      凌子岳在讲台上也和大家一样戴着耳麦,问大家是不是都已经准备好。

      一片乱哄哄的声音,纷纷回答Yes。

      凌子岳微笑着点点头,然后开始说话。
      老师在上课前总要有段开场白,而这天因为是个特殊的日子,每门课上老师的开场白几乎都离不开愚人节的话题。
      因为是西方的节日,英语老师就更不能例外了。

      凌子岳一如既往地操着一口漂亮的美式口音——这是他大学期间曾经到美国交换过一个学期的印记——似是轻描淡写、又透着一股掩不住的意趣盎然:
      “今天是什么日子,大家都知道吧?今天一大早,我刚来到办公室,就听见对桌的一个人对我说:‘你怎么现在才来?你女朋友都给你打了好几个电话啦!’
      我一听急坏了,得罪了女朋友可吃罪不起呀!于是我赶紧拿起电话给她回,可是打来打去,都不见她接,也不知道是不是生气了。
      我又掏出手机,要往她的手机上打,却发现办公室里信号实在不好,怎么也打不出去。
      于是我拿着手机蹬蹬蹬跑到顶楼,好不容易才在那里找到了信号,赶紧给她拨过去。
      结果女朋友生气地说:‘你搞什么嘛!我今天休息,好不容易睡个懒觉,就这么被你吵醒啦!’
      同学们,你们知道我这遭遇到底是怎么回事了吧?”

      他刚说了个开头,就已经有人咯咯地笑了起来,到了后来,大家简直是哄堂大笑,许多个声音异口同声地答道:“愚人节嘛,你被同事骗啦!”
      凌子岳笑眯眯地点头道:“你们都比我聪明多了!”

      所有人都在笑,只有薛聆诺,从凌子岳说到“你女朋友刚才给你打了好几个电话”起,就一直听见自己的脑子里面在嗡嗡地响。
      如果这种响声能再大一点就好了。
      可是为什么这片噪音居然掩不住他接下来的话,让她每字每句都听得清清楚楚,一枚一枚钉子般锲到骨髓里去。

      我女朋友……
      他女朋友……
      他真的有女朋友了……
      终于公开承认了……

      是秦芳吗?
      不是秦芳吗?
      是又如何?
      不是又如何?
      有什么差别吗?

      好不容易熬过了这节听力课,下课铃一响,薛聆诺踩着一路高高低低落荒而逃的狼狈,抢到楼梯口时,却发现颜回已经在那里了。
      他回过头来,惊问道:“你怎么了?”

      她不知道自己的脸色是不是很吓人,这时候也没有时间去想,她马上就转开去把额头抵在了墙上,因为她做了一件让自己都大吃一惊的事——
      她哭了!

      “怎么了你说话呀!”颜回有些不知所措。

      谁要你问的!
      薛聆诺心里发起急来,却不能说话。于是,她摇着头,边擦着眼泪边从他身边跑下去了。

      原以为自己真的已经心死成灰,什么都不会在乎了,却原来完全不是这样的。
      而知道自己的心还没有死,知道自己还会哭,知道自己还有可以任人宰割的感情,在这种情形之下,究竟是幸运还是不幸?

      这天晚上,仍然是数学晚自习。放学后,薛聆诺刚一下楼,就发现又在下雨了。
      有两星雨,倏的一下就扑在了她的睫毛上。

      走出了校门,她推着自行车,在幽暗的路灯下踩着自己的影子一步步地走。

      在飘雨的春夜,人们的睡梦总是宁谧的,甜美的,而她,就这么怔怔的,在那无数个甜美的梦境之外走过。
      她要好好地想一想,借着雨夜的清冷,想清楚这么长时间以来的纠缠,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持续了大半年的这一番数起数落的周折,在她心里徘徊着,就像这在晕蒙蒙的空气中徘徊着的阴灰的雨。

      刚开始,雨还像是密密软软的帷幔,轻柔地笼罩了她的头脸。
      不久之后,雨越下越大,飘到她脸上的雨水汇聚着,从腮边一串一串地滑落下来。雨声像鼓点一样越发地急促起来,敲在她酸痛的心上。

      喜季的热闹早已尽然退去,春夏的温热尚未来临,一切都被遗弃在这无尽的清冷中。
      有一种前所未有的孤独感茫茫地升了起来,这种孤独感真是前所未有的,是只有在一个人被整个世界宣布抛弃之后,才能体会得到的。
      而薛聆诺,她是真的被抛却了吧?时光把她永远地留在了这段飘雨的记忆里,她再也走不出这雨季了。

      第二天早晨是英语早读。

      大多数人都是习惯把书立在课桌上读,只有薛聆诺低着头,把书本摊开在桌面上。
      其实昨天晚上她没有哭。只有在那节听力课刚刚下课时她失态了那一小下,再后来,她就再也哭不出来了。
      所以她的眼睛并没有肿,她只是不想抬头而已。不想去看任何人,也不想被任何人看,哪怕只是余光也不想。

      凌子岳在教室里巡视。他对这些课文早就谙熟,所以手上虽然拿着课本,却并没有在看,只把双手背在身后,轻轻地一步一步走得悠闲又从容。
      他走到薛聆诺身边的时候,一只手动了一下。

      薛聆诺抬起眼睛看着从他手上滑落到自己桌面上来的那一页纸,惊讶从空白的麻木中升起,好半天都回不过神来。
      她并没有抬头去看凌子岳,只一直盯着那张纸,不知过了多久,才终于迟疑地伸出手去,把它拿起,翻过来。
      也许她在做这串动作的时候,自己都不太明白自己是在做什么。
      所以,她也很怀疑,当她看到那上面的内容的时候,究竟能不能看得懂。

      这是一张复印件,显然是某本书中的一页,右上角的小字写着:英语趣味小品 第六册第108页

      下面是一段英文正文,翻译成中文就是这么一段话:
      “今天是愚人节。一大早,我刚来到办公室,就听见对桌的一个人对我说:‘你怎么现在才来?你女朋友都给你打了好几个电话啦!’
      我一听急坏了,得罪了女朋友可吃罪不起呀!于是我赶紧拿起电话给她回,可是打来打去,都不见她接,也不知道是不是生气了。
      我又掏出手机,要往她的手机上打,却发现办公室里信号实在不好,怎么也打不出去。
      于是我拿着手机蹬蹬蹬跑到顶楼,好不容易才在那里找到了信号,赶紧给她拨过去。
      结果女朋友生气地说:‘你搞什么嘛!我今天休息,好不容易睡个懒觉,就这么被你吵醒啦!’”

      薛聆诺的嘴唇怔怔地启开。这大约是她这天第一次抬起眼睛,往前方看过去。

      只见凌子岳站在门口,倚在门框上,正定定地望着她,眼中的神情似笑非笑。

      她赶紧又低下头,努力听清同学们正把课文读到哪里,然后手忙脚乱地翻到那一页,迅速找到那一行的那个句子,重新跟上去。
      只是胸膛里有一只小拳头在奋力地挥舞。已经有多久了,她不曾再听见自己的心跳声?

      这一整天,薛聆诺都有些恍恍惚惚的,是一种游荡在梦境里的感觉。

      那页纸,是凌子岳给出的解释。
      他居然会注意到她需要一个解释。
      他居然会认为自己应该给她一个解释。

      薛聆诺觉得自己的心又乱了,只是这一回她很警醒,不肯放任自己再像过去那样,傻乎乎地沉迷在这种心乱当中,一味不管不顾不计后果地欣喜。
      因为,无论凌子岳对她究竟怎样,无论他们俩之间究竟是什么,她真的有些怕了。
      她已经完全明白了他对自己的影响力,他能够如何翻手为云覆手为雨地操控自己的情绪,能够对自己怎样地生杀予夺,她真的不敢再那么无所畏惧了。

      眼下的状况,于自己而言,大概就是多日以来求之不得的幸福吧?
      可是此时的她,宁愿老老实实不存奢望地去做一个安全的悲观主义者,相信这只是暂时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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