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消魂碧落行（重生）》容敛

5、5.公子温如玉

　　“小风，叫夫子。……小风，哎小风！”

　　温柔的女子脸上露出无可奈何的神情，而后将手放在腰间盈盈一拜，歉然道：“缙公子，小风就劳您费心了。”

　　长身玉立的少年温和还礼，一双墨漆漆的眸子却看着怯怯躲在女子身后的稚童。他一身鹅黄色的男童打扮，毛茸茸的滚边，襟口还坠着圆滚滚的绒球，衬着尖细的白玉下巴和那大而圆润的深茶色眼睛，可爱得紧。

　　不过胆小得实在是太没有男孩子的样子，手揪着他母妃衣角不肯松手，就是不肯走出来，像只受惊的小兔子，眼睛都是红的。

　　缙华想象着他脑后长出一对长而白的耳朵，不由有些好笑。

　　“小风。你是个男孩子。”睿王妃俯下身，特地在“男孩子”三个字上加强了语气，她爱怜地那惊惶的脸颊，稍微严厉了些，“男孩子就要坚强，要好好跟夫子去学习，以后才能跟着你皇爷爷骑大马上战场，懂不懂？”

　　男童不做声地松开了手，却在娘亲走开一段路后，用极小的声音嘟囔了一句：“我不要上战场。”

　　缙华当时想，这可由不得你。

　　毕竟，这片幅员辽阔无边无际的土地上，不容小觑的不过永、华、寂、容四国，自五十年前一战后，原先让其余三国俯首称臣的永国已然大伤元气，这些年各国平和的表面下暗流汹涌，都有各自的打算，早晚有一天战火会在某个象征意味的号角后冲天燃起。

　　身为永国皇储，身为永国皇帝自幼指定为继承人的未来皇帝，唤作小风的男童，势必要面对他应当承担的责任。

　　以文采惊艳天下的少年缙华，那一年虚岁十三，温文儒雅的一袭素衫，走动间衣袂舒展，极出挑的一双凤眼，风流脱俗媚而清雅，含笑作赋，品茶析势，坊间一时盛赞流传。

　　这样的风华，却不是出身于世家大族，谈论起来往往语焉不详，大概是来自哪个世外隐居的宝地。

　　听到这些传闻的少年，嘴角笑意不变，面上宠辱不惊。小小年纪就有这样的气度，再大些不知会掳去多少深闺仰慕的心。

　　含笑而立，右眼角下一滴血滴子也似的小小泪痣华光顿起。应邀作为永国皇孙殿下的教习夫子，少年伸出修长白皙指节分明的手，在纷纷扬扬的落花雨里递向瑟缩的男童。粉蝶飞扑入丛，那颤动的蝶翼在阳光下反射出斑斓奇异的光芒。

　　雕花镂空的窗棂前烛火稳定持续地跳跃着，晨曦未露，月已藏没，窗外是沉沉的黑，只有窗沿的霜降腮边泪滴一样，映着烛火明明暗暗。

　　缙华半倚在白玉雕成的躺椅上，毡子也不铺，雪貂大氅也被解开来，全身统共一件单衣，他仿佛不会觉得冷一样。

　　半阖着眼，吐吸悠长轻缓。

　　廿一年岁的生平间似乎从来就没有什么事让他真正地慌张过。卓然不凡的翩翩佳公子，后来又被世人发觉极高的武功，文可治国，武可攘天下，他早被传诵得神乎其神。

　　你可见过神会为什么事慌张？

　　很少有能让缙华反复思量的事。稍微让他有些惊讶的其实是件微不足道的小事。当年有着清澈眼神的稚童，并不娇气，也不胆小，在其余人面前都肯奉上甜甜笑容，却不知道为何一遇上他就跟耗子遇上猫似的怯怯，虽然乖顺服帖，偷偷打量他的眼神却始终带着十足惧意。

　　“皇孙殿下，这一处写错了。”

　　就像这样，漂亮的孩子手腕立刻微抖了一下，咬着下唇惊慌失措地重新写过，墨色不受控制地渲染开来，他低着头默不作声。

　　他在怕他。

　　缙华微微眯起眼。

　　这个干净漂亮的孩子，在怕温润如玉的公子缙华。

　　“这个天下。”俊美的公子单手支起下巴，眼中兴味颇盛，盯着烛火自言自语，“我们尊贵的陛下会说想要这个天下，那是多么难得的事，身为臣子，自当……鼎力相助。”

　　他不清楚这个孩子的身上到底发生了什么连他都琢磨不出的事。

　　但他不急于弄清楚。

　　自幼对他毕恭毕敬敬畏温顺的少年偶尔表现出与往日截然不同的反叛，像是一直乖巧安静的兔子，人们在习惯他的怯懦后，突然被提醒他骨子里流着的到底是猛兽的血脉。

　　一年未见，当真是莫大的惊喜。

　　不仅一言道出鸿华帮的主人身份，让他不得不提前两天行程，单纯如白纸般的少年还似乎很坚定地说：“我不会回去。”

　　缙华笑一笑，说：“你一定会回去的。”

　　他勾住少年的下巴，直直盯住他的眼睛，从容道：“如果殿下不肯回去，为何不肯服下菘箜？”

　　那受惊而紧缩的瞳孔清澈见底，纵然蒙上雾气，也只是浅淡的一层。

　　“殿下，请信任微臣，微臣不会背叛您。无论您要什么，微臣都会竭尽全力为您取得。”

　　“是吗？”少年安静又恍惚地看着他，像是看着一个朦胧的影子，“你会永远对我忠诚，绝对站在我这边，是吗？”

　　“……此生不负。”

　　少年跟他回到安苍。安苍城内依旧繁华，商贩行人络绎不绝。枝头枯叶萧瑟，也挡不住那年关将至的喜庆。

　　很快，睿王病逝的消息传出来，空缺了将近三年的皇位终于有人踏上。低调从不示人面目的皇孙殿下正式登基，年关前的登基大典盛大端重，无人不知。

　　天际微光乍现。极缓慢而又决然地割开了漆墨的苍穹。

　　无数人争相目睹的永国丞相，盯着那一丝微曦，嘴边的笑容不再温和，而是摄人的残忍尖利，却仍然保持着那种叫人折服的清雅。

　　“什么时辰了？”

　　“回宫主，卯时刚至。”

　　“我真是睡太久了。”玄色长袍和衣而睡的男子自塌上拥被而起，倦意不减，“可有新的消息？”

　　施玉平板着声调：“苏姑娘醒了。”

　　“竟然隔了五日才醒——难怪鲜见有人敢去闯云山，符家阵法果然不是浪得虚名。百花憔悴此阵被动过一些手脚威力居然到这种地步，也未免太过残忍，只是可怜了那一干上山夺宝的各路人马。”

　　“宫主，为何确定此事幕后是鸿华帮做的？”施玉有些不解，“上山的分明也有鸿华帮的精要，凤凰刀曲阳、三副使刘青盾的尸身也在，已经确定为本人，若只是为掩人耳目折损手下未免也太……”

　　“前去夺宝的鸿华帮精要，俱参与过左使和右使的斗争。”墨惜音站起来，“不过是鸿华帮顺手除去的帮内负累。”

　　他记起那一日少年薄凉浅淡的唇色，微微翕动。

　　——“……鸿华帮。”

　　施玉默默思索着，阵法被破开时突然逆袭而来，飞沙走石如若人间地狱。哀号声不绝于耳，眼前幻觉流转不休。除非同时拥有强大意志和深厚的内力，否则必然会成为无数尸体中的一个。

　　他们一行，宫主和他全然幸免，苏云素重伤，战不负和小风失踪。以施玉的功力能保住自身已是不易，但是如果是墨惜音……

　　“小风当时……”

　　“我探不到小风的气息。”墨惜音敛眸，“所以……我信他不会有事。”

　　“并且，”他若有所思地弯唇浅笑，“你不是也听闻，永国皇孙殿下正式登基称帝了。”

　　施玉愣住，突然面上浮现出极端震惊的神色，他愕然张开嘴，动了动，却什么都没说出来。

　　“曾经称霸的永国，纵然不复盛名国势仍旧不可小觑，何况还有个誉满天下的年轻丞相缙华公子。”

　　“……是时候去一趟永国了。接下来的行程，我们不妨去拜会拜会那里的人物。”

　　传闻天赋异禀谪仙风姿的年轻丞相。

　　是否如同流言里一样是个温润如玉的翩翩公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