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去难归》汀闲

2、救世主

　　天才雾蒙蒙亮，薛凝简单梳洗了一番，今日的她与往日最是不同。

　　她从镜中瞥见自己，一身素雅的丝衣，乌丝中只插着一根青木发簪，她凭窗而望，水润的眸子中夹着淡淡的愁绪，像门外那颗幽幽绽开的海棠，清冷又疏离。

　　以前的生活浮现在眼前，薛凝没想到，自父兄走后，她最快乐的时光竟是当伴读的那几年，那时的她最喜欢穿素色的衣裳，从不靠胭脂水粉修饰就已经美的不像话，圆润的杏眼一笑便溢出光来，没人不爱看她的眼睛。

　　幼时的太子也温和纯良，不似现在，被太后掌控，再无快乐可言。

　　自薛凝被赐封凤阙令后，一袭红色的锦缎绣衫狠狠束住了她，压得她快喘不上气来。

　　如今，她终于解脱了…….

　　·

　　“太后懿旨到。”

　　“太后有旨，凤阙令薛凝贪赃国库，罪该万死，但念其父兄屡建奇功，为国之栋梁，遂贬其汶州，即刻启程。钦此。”

　　“太后娘娘仁慈，薛氏，还不接旨？”冯德初脸颊瘦削，眼神尽是狡诘。

　　不愧是太后最看重的宦官，口气处处充满讽刺。

　　“薛凝接旨。”

　　……

　　薛凝走出凤阙府，看着昔日的住处被封，想想也是难过的，她寄人篱下的前半生里，这曾是她唯一的家。

　　她刚准备上马车，便听到有人唤她的名字。
　　“薛凝拜见皇上。”

　　“阿凝…是我对不住你，阿凝…”皇上李赐匆匆赶来，情急之下拉住了薛凝的手。

　　薛凝猛的向后一缩，马上开口：“皇上言重了，薛凝本是带罪之身，多亏太后娘娘仁慈，能够活下来已是万幸，怎敢奢求更多。”

　　“你本知那是陷害，是母后…”李赐早以控制不住情绪。

　　“皇上，薛凝愿意受罚。”薛凝打断他，一双杏眼终是有了波澜，李赐这才发现，自己说了本不该由他说出的话。

　　“阿凝，我…”。李赐不甘心，他自幼与薛凝一同长大，朝夕相处，早对她有了感情，可他贵为天子，怎么连男女之情都不配拥有呢？

　　“皇上，王位之争就像物竞天择一般，适者生存，唯有自身强大，才能与之相争啊。”薛凝只留下了一句话给他，便再也没有回过头了。

　　·

　　从黎京到汶州的路程足足有十日，一路颠簸辛劳也让她病了好几次，眼看就要到了，她终于长舒一口气。

　　路经仓山时，薛凝还是打算下车休息调整一番，这里很空旷，少有人烟，薛凝想听听风掠过的声音。
　　想到前路茫茫，薛凝不禁想入非非了。

　　树叶在空中摇曳着，刹那，山上滚落了几颗石块扰乱了平静，薛凝本以为是要滑坡了，于是赶紧登上马车，不曾想到，几个黑衣人持刀而来，猛的跑向她。
　　只见带头的那人一把短刀匕首直接划破了马夫的喉咙，血花四溅。
　　之后又直向马匹而去，毫不犹豫的将匕首刺进了马背，薛凝只听见了长长的嘶鸣之声。

　　“速速解决了她，若有差池，咱们都要跟着一起丧命。”为首的黑衣人交代道。

　　马受不了疼痛，一股脑的奔驰前去，再加上路面崎岖不平，薛凝已被颠的七荤八素，但她尚未被眼前的局面搞的丧失理智，她心想，杀手如此训练有素，杀伐果断，一定不是常人。

　　薛凝还来不及想到更深的层次，又听到一阵马蹄声遥遥传来。

　　只见一人从马背上跃身而下，迅速高举马鞭，狠狠朝失控的那匹马抽了一鞭子，在马感觉疼痛仰头之时他跃上马身，双腿用力夹住马腹，拉住了缰绳，马终于停了下来。

　　“一个不留。”那人冷冷说道。
　　随后便是一片厮杀。

　　林恤刚想掀开马车布看看薛凝的情况，就发现这姑娘早早坚持不住，已经昏迷了。

　　唉，那怎么办呢？还不是得她带回去，这姑娘的命，那个人看重着呢。

　　……

　　“公子，姑娘暂无大碍，不过是路途奔波劳累所致，再加上感染风寒才会昏迷，稍加调养，便可恢复如初。”

　　那人朝郎中挥了挥手，他便了然走了。

　　他缓缓走到床边，坐在了薛凝身旁，一身墨黑色的长衣轻挨着床边，压在了她那身素衣上，形成了截然相反的对比。
　　他盯着她的脸，看不出在想什么，他的脸庞轮廓分明，眼眸深邃，看起来攻击性十足。

　　薛凝醒来的时候，正好对上了这双犀利的眼睛，猛的坐了起来，她明显被吓了一跳。
　　显然，那人是察觉到了薛凝的惊觉，不禁嗤笑。

　　“你是谁？为什么要杀我？”薛凝紧紧皱着眉头，警惕性十足。

　　“杀你？如今姑娘还好好活着，是不是代表我太无能了？”
　　那人倒不恼，反而有了闲情逸致想陪她玩玩的念头，脸上还是那副毫不在乎的模样。

　　“既然我救了姑娘，那姑娘打算怎么报答？”他的话步步紧逼，好像非得占上便宜才肯罢休。

　　薛凝没工夫想其他之外的事，默声不作答。
　　她只想弄清楚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是谁非要至她于死地。

　　“你到底是谁？那些人目标明确，还配有刀剑，绝非常人。”薛凝不紧不慢的娓娓道来，一点也没有被那人强大的气场压垮。

　　“十年前，外敌攻城之后，朝局动荡，不乏有人有谋反之心，所以先帝明令禁止，百姓私造兵器为重罪，你竟敢私造兵器，还如此明目张胆的让旁人知晓，定也不是常人。”她继续说到。

　　这次，那人脸上终于露出了不同刚才的神情，虽是一瞬，可薛凝还是精准的捕捉到了，是意想不到。

　　“鸾庭阁。”男人一字一顿的说出来，慢慢抬头望着薛凝。

　　接下来轮到薛凝震撼了，顿时脑袋嗡的一响，显然不相信那人说的话。

　　“不可能。”此刻，她只觉得呼吸一滞，不知该作何反应。

　　“怎么不可能呢？”他笑。

　　“就因为…鸾庭阁早年隶属于你舅舅严之吗？”男人狠狠贴近她，如此的压迫感让薛凝快喘不上气来，她能感受到，他的眼神里有恨意。

　　现在薛凝才明白，面前的男人救她，并非像话本里的段子，这世界也不存在什么英雄救美的故事，他的真正目的是什么，她无从得知。

　　可鸾庭阁乃黎京最系统的谍报组织，寻常百姓绝不可能知道，眼前的人不仅知道它的存在，而且还很了解近年来其中发生的种种微妙变化，这人绝不可小觑。
　　稍有不慎，必是死无葬身之地。

　　她只能慢慢迂回，才能活下去。“鸾庭阁早就散了，不会是他们的。”她声音愈发低沉，瞳孔里，是说不出的悲凉。

　　“薛小姐还真是铁石心肠，你真忍心看到严相不惜与太后相争也要保下的一众人被人奴役，再看不到天光吗？”

　　这人字里行间流露的讽刺与无情深深刺痛了薛凝的心。她双眼猩红，眼泪逐渐挡住了她的视线，“你……。”

　　那人缓缓起身，抬起手想去触碰她脸颊的泪水，就在刚要触碰之时，又向下挪着身子，转而捏住了薛凝的下巴，让她吃痛。

　　他凉凉开口，漫不经心道：“薛凝，天地不仁 ，以万物为刍狗。你真的要任人鱼肉吗？”

　　“你…到底是谁？”

　　“薛凝，我，是你的救世主。”

　　……

　　那日之后，薛凝就再没见过他，听照顾她的丫鬟说，那人叫裴彻，其余的便不可而知了。

　　在途中，薛凝其实想过无数种今后的生活。
　　做个潇洒的人在那个不知名的地方长长久久的活下去，或是无法忘记那些苦痛的过往郁郁而终。

　　她常常想，知道罪魁祸首又能如何？皇权滔天，她不过是被人玩弄于股掌之上的蝼蚁罢了。

　　在她6岁那年起，她就不配拥有自我了……

　　可几日前裴彻的话点醒了她。

　　天道本就不共，一味的退让只会任人宰割，她真正该做的，是搞清楚事实的真相，这才不枉此生，她不能让自己逝去的亲人死不瞑目。

　　她相信，总有一天，她也能拥有幸福的生活，能够有个容身之地，不再害怕变成皇室之争中的牺牲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