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第 4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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蒂尔康奈的确如她所承诺的那样，负责了打扫和做饭。
苏格兰透过客厅和雾气凝视那个身影。他的新搭档在迅速地将炒菜和汤放进盆碗中，蒸腾而上的白雾模糊她的神情和气势，让这一幕看起来有些过分温馨。
太——怪异了。他想。
蒂尔康奈，你温顺的简直不像一个代号成员。
他刚刚给蒂尔康奈做了个快速的性格侧写，抛却那些没有根据的猜测，对方大体可以被认作是一个“顺从、死板的服从者”。同时伴随高武力，毕竟“第一兵器”能广泛流传并被认可肯定有其原因，初见时毛骨悚然的气势也不会是错觉。它们以一种微妙的冲突感连接在一起，目前苏格兰依然无法完全相信这个判断结果，其中必定有些是谎言和表演。
他倾向于蒂尔康奈是被安排来以“服从者”身份监视观察他的人，工具之名只是一种为了降低戒心而出现的自砭手段。背后势力未知，可能来自BOSS，也可能是来试探“苏格兰”的其它代号成员，他刚刚拿到这个代号不久，只隐约得知其中有很复杂的情景。这种背景之下，无论来自何方，蒂尔康奈都是一个危险的存在，更可能在除了监视者外还承担威慑作用，总之是个硬茬子。
苏格兰严谨地猜测她可能会一步步试探自己的界线、并在不久之后代某些人抛出合作提议。
但他现在见到一个在做饭的家庭主妇。
好怪。
再看一眼。
所以他就站在原地看着蒂尔康奈装盘、简单收拾厨具、并将饭菜摆上桌。那个女孩的动作毫无声息，连锅碗碰撞时的声音也都被压到最低，最吵闹的竟然是水流声。这种对标准的要求有些像是人类会有的习惯，可竟然真的达到则更加凸显怪异。她准备就绪后就在下座坐好，接着低垂眼帘一动不动。
哼，这对一个“工具”来说不是太聪明而有规矩了吗。
但距离无视他直接吃还有一段距离，符合他的推算。
他刻意多等了几秒，才坐到被拉开准备好的凳子上。这是个洋房，房间里都是整洁的床，餐桌也完全不是和室那样的矮小木几，坐下四个人都绰绰有余，两菜一汤放着有些太单薄了。
苏格兰想知道如果他要求更多菜式会不会被满足。
算了，不急于一时。
他撇去这些无所谓的思量，双手合掌。
“我开动了。”
蒂尔康奈同样合掌，依旧垂眼。
“我开动了。”
没人动筷子。
苏格兰弯着眼睛看她，双手相握抵在桌沿，半点没有开吃的意思。
他没有等很久。第三秒时，蒂尔康奈率先抬手，从盘中直接夹了一片菜叶塞进嘴，咀嚼，吞咽，下一道菜。
夹菜，咀嚼，吞咽。盛汤，喝完。
一连串动作之后，她又恢复那静默的样子，垂着眼，等待着。
苏格兰不再刻意维持嘴角的上挑了。
“谁教你怎么吃饭的。”
他慢条斯理地问。
蒂尔康奈回答的很快：“无记忆。”
他不宜可否：“希望那人已经死了。”
“礼仪，蒂尔康奈。不允许夹菜后直接进嘴吃，要在碗或盘中放一下。明白了吗？”
“明白了。”
“做一遍给我看。”他命令。
蒂尔康奈顺从地重复了一遍，这次先将食物夹到碗中，随后吃掉。
“汤要浇在饭里一起吃。再做一遍。”
她再次重复。
苏格兰终于满意了，不再提出要求，执起筷子。他留意到数次都放下碗筷等待的蒂尔康奈在自己开动之后端起碗、开始吃饭。
他漫不经心地观察着对方的动作。然后快速发现了一些小问题：蒂尔康奈似乎根本不看自己夹到了什么，刚刚被吃下去的东西中有姜片，但神情没有变化。
这可以被独特的饮食习惯解释，如果不是他发现对方每次伸筷子都向同一个位置，动作幅度更是如复制粘贴般标准的话。
白汤因为勺子的搅动泛起波纹，他似乎又闻到酒吧里混杂的浊气和舌尖的辣意。
——【那就是……机器！】
机器。
他借着夹菜的动作打量她。那人还是一样，以最开始下筷子的位置为中心向两边延伸，一视同仁地夹走所有大大小小的菜和佐料，没发出任何声音。
但有些地方不对劲。
进食毫无声响他自己就能做到，尽管他通常不会花大精力在这种小事上，但这是可以做到的。
哪里出了问题？
不挑食很奇怪，独特的饮食习惯也是，但并不稀奇，更不需要大惊小怪。
哪里出了问题？
为什么他的身体渗出冷汗、为什么他会竖起汗毛、为什么他的直觉如同初见时那样开始尖叫？
苏格兰伸出的筷子顿在半空，但很快他就将筷尖转向肉片掩饰过去。薄薄的肉放在碗里，他盯着它看了几秒，才送进口中、下意识微微探头来防止汤汁低落。
他眨眼。
人类会对和自身相似的物体产生移情，而当一个物体和人的相似达到一个特定程度时候，它们的非人部分就会变得额外显眼，此时人类的视觉处理系统便会被混淆并产生负面情绪。俗称恐怖谷效应。
蒂尔康奈给他带来了恐怖谷效应。
荒诞一瞬间盖过了恐惧，古怪的笑意在胸口蔓延，接着苏格兰被蒙蔽的理智就重新回归，将下意识捕捉到的问题排列在脑海里：坐姿纹丝不动，上半身不晃，头也只有抬起（用于确认菜的位置）和微低（用于避讳他和表示服从）两种重复，手臂伸展如同滑轮，呼吸的起伏太过微小。
还没有完全饱腹，这一出已经让苏格兰胃口全无了。他强迫自己多吃了几口，不再去注意坐在对面的人。
人。
他知道就这样做出判断是不理智的，依然有这一切都是伪装的可能，苏格兰承认一切筹码都在往“蒂尔康奈确实是工具”的那一侧滑去，但他更警惕的是如果这些皆为表演，那么演出这一切的人究竟有多么可怕。
（或者，诸伏景光盯着摆在眼前的证据，思考如果这是真实的，那么该是多么扭曲恐怖）
“请问仆*可以收去您的碗筷吗？”
苏格兰抬眼，看见蒂尔康奈微微躬身，在等他的回应。碗里的饭菜已经被吃干净了，所以他随便应了一声就想起身，打算回到房间里。和她（它？如果这是对方想向他传达的信息，他该修改代词吗？）相处的每一秒都增加本能的不适，他迫切需要独处来调整情绪，这种挑战还是太过分了，简直就像入职文员工作一周后被拉去解剖外星人……
一只手毫无声息地伸到他胸前，离心脏不到二十厘米。
他几乎要条件反射地防卫，但他按住自己的手坐在原地。既然蒂尔康奈没有在饭菜里下毒，那么她就没必要现在对他出手。苏格兰这么对自己说，但他依旧凌厉地向对方看过去。
视线相接。蒂尔康奈没有停顿或改变，继续自己的动作，起身，离开，将碗筷放进水槽。
她无视了他的眼神，又一个矛盾点，他可能该习惯。他慢慢放松自己的身体，为了控制而按住大腿的手臂微颤。
他暂且按耐下心情，盯着她的动作——发力点明确、亦没有多余的动作、非常流畅、毫无卡顿。
天照大神啊，他真的在用对机器的赞美词。
“琴酒给了17项任务，包括7次灭口，其它的基本是交易。”
在几秒的安静后，苏格兰开口，若无其事地开启了新话题，把两人默不作声的交锋压在过去，回避可能存在的疑问。
“今晚没有任务，明天下午三点第一次交易，对方把地点定在了XX路xx点。”
“5日，组织要我们去拿回放在一位大臣手里的违法记录。”
“其他任务暂时不予告知，有任何问题吗？”
苏格兰刻意添加了最后半句话，盯着蒂尔康奈的动作。依旧没有改变，真是卓越的控制力、不对……
还是说，多线程处理能力足够好？他想。
“明天的交易物是否需要提前准备？”
她在问这话的时候停下了手中的动作，身体也轻微地转向，最后落在一个恭敬的微弓上。一部分的苏格兰想知道如果就这样沉默下去对方会怎么反应，更多的他则是进行快速的评估，然后回复。
“你知道组织物资基地的地址吗？”
他往自己的语气中加了些漫不经心。
蒂尔康奈细微地停顿了一下：“您有两个地址的权限，是否申请调取更多资料？”
苏格兰没有申请更多，那对他而言有点过于激进，一年多的成本已经砸在这个组织里，尽管这段时间里到手的情报有些少，但还是需要稳妥起见。
他想起被嘱咐任务时上级说的话，又给自己现在的情况做了对比，确定现在还不到要急切地不择手段获得情报的时候。
蒂尔康奈给出的两个地址有一个是新的，倒不是说苏格兰就真的相信过去几个月接触的那个基地就是组织唯一的基地，但他确实以为她会问苏格兰知道多少，然后酌情回答……或者这种行为对她来说超模了？
他思量着，随口吩咐明天去第二个地址取货，然后向房间走去。他听见蒂尔康奈在身后称是，自己的身体因为对方的存在而紧绷。
关上门的前一秒，他能看见那个身影温顺而恭敬地弓着身，停在那里，面前是没有收拾的碗盘。
他盯着闭合的门板。
该去开灯。他提醒自己，但是脚步有些无法移动，于是只能站着。
“叮咚”
短信声。
他意识到。于是苏格兰抬手，从口袋里掏出手机。琴酒的号码发来了新的消息，一如他的风格，简洁，只说自认为该说的。
【Gin：配合蒂尔康奈的任务。】
他动了动手指。
【什么任务？你总要说明白我才好配合。】
【Gin：你比这聪明。】
【Gin：教她怎么成为人类。】
诸伏景光短暂地从绿川惟身上脱离，他放任自己跌撞地倚到床沿，张开嘴深深呼吸，让空气进入身体、流进血液。房间因为没有开灯而一片昏暗，只有半掩的窗帘后投进路灯的微光，他抬手盖住自己的眼睛。
任务是，教她如何成为人类。
教它如何成为人类。
【收到。】
蒂尔康奈犹豫了几秒，还是判定要将剩菜吃完。她先将其他碗盘都收拾好，又搬了个凳子坐在料理台前，边吃边分析这几个任务的意思。
其实她不用想这么多，但说实话，只听命令有点无聊，来点动脑子的智力小游戏有助于防止思维退化最终得阿兹海默症……意识嘀嘀咕咕，安静缩在理智腿边，顺手踩死了刚刚露头的感情。
就目前这两个而言，前者可能就是普通的交易，组织的很多捞钱业务都是中介，提供渠道并抽取高额手续费，以一己之力拉高黑市某两样价格……5日是大后天，既然要两个人的话就是要顺便敲打一下的意思。
这种任务模式她熟，熟的不得了，甚至苏格兰都不用和她一起进去、只用在外边找个制高点架枪就行，开小红点闪闪。
其实连架枪也不用，如果对方真的要杀了她叛出组织一把狙也没什么用，少说也得准备三个代号成员围杀斩草除根或者推人上位啊。
蒂尔康奈漫不经心。
至于普通情况，无非就是被吓一吓，然后交出资料。也许她会受伤也许不会，那无关紧要。
但既然是苏格兰，那带上也无妨。她想。需要注意的是苏格兰的任务全部来自于琴酒，这不正常。
虽然那人是苏格兰的引路人，但在威士忌四分五裂的前提下，作为基酒的他应该避嫌才对，更适合作为组织内联络点的是格兰路思……她快速心算了一下，发现苏格兰获得代号还没满半年，依旧处于审视阶段。那没事了。
月山绘吞下最后一口菜，沉默地洗碗，让自己享受这一刻的寂静。
盘子用布轻微擦干，料理台也整理干净。她回到房间里继续沉浸在知识的海洋中，不忘记设了个闹钟提醒自己明天的起床时间。
比她习惯的要早30分钟，月山绘毕竟不知道同居人的作息，保险一点是可行的。
【……嗨……是艾莲娜……】
【想……故事……01？】
【……名字……】
【女人……女孩……】
月山绘眉头紧拧，眼睛牢牢闭紧。她很奇怪的近乎清醒同时脑子一片浆糊，能听见一声声飘忽的呼喊还在响着，像是正在耳边，又完全明晰那些是她的记忆。
理智和感情的身影根本没有办法看见，更没有办法听见它们说什么。
奇怪的抽离感将她从头顶带出，一小部分的她听见了关于危险的预警，另一部分却开始搅动黑色的海。
意识在海底漫步。耳鸣声犹如鸟叫，她走在骸骨之中，风却不在乎被水包裹的事实，带来尖锐的呼啸，尖利的哭泣跨过间隙来到意识身边，对她重复着话语。
她听不清，于是依旧走着，直到理智在拐角处和她相遇。理智抓住她的手，说：你该醒了。
她说：最近感情出现的太频繁了，你该管教它。
理智将意识向上抛去，无视了水的阻力，凝视着她，直到意识破开海面。
床上的人睁开眼。
苏格兰没有被吵醒，但他依旧睡得不太好。在有人和他同住的情况下，能睡好才是一件怪事。
他盯着镜子里的人。精神还行，神色阴郁，黑眼圈没多少存在感，勉强过得去……和从前的诸伏景光毫无相似，却依旧有人气。
人气。他对自己重复这个词，移开目光。
镜子里的人叫他厌烦。
推门出去，蒂尔康奈已经准备好了两份三明治，正坐在沙发上看书，听到他开门就立刻放下手里的东西，起身为他拉开座椅。
哪里来的书？他莫名疑惑，但这种事无关紧要。进食中他短暂关注了下对方的动作，依旧和昨天相同，但似乎掺了些杂乱无章、毫无意义的移动。苏格兰想了一会，坐进副驾的时候才意识到那可能是对他的拙劣模仿。
任务是教它成为人类。他想，再一次。
“开车吧。”
作者有话说
第4章 第 4 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