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求欢》慕容九

6、碎蝶

　　第五章碎蝶

　　许王是位身份很高的王爷。许王性格不是很好，少年时顽劣霸道，青年时骄纵恣意。偏偏是老皇帝最宠爱的儿子。小时候，许王的诸位兄弟对许王基本都采取能躲就躲躲不过就服软的态度。好在许王成年后，尤其是最近这十几年已经基本上不出许王府了。只要不进许王府，不看见许王，其他几位王爷就老觉得许王里自己其实挺远的，远到一年三百六十五天里只会偶尔想起许王几次，也算对得起他们与他之间的血缘亲情了——他们曹家从发迹到践祚九五之尊，一向是父严母慈，兄友弟恭，这样的亲情在帝王之家来讲，十分难得。王爷们更愿意想起来的是他们记忆里的许王。许王很小的时候，模样很漂亮，虽然顽劣，但并不惹人厌烦，心情好的时候见了谁都笑眯眯的，当然心情不好的时候也是笑眯眯的，就是一转身就会把你踹进冰凉的池子里去，当然，这样的情况统共也没出现过几回，其中一回的受害者就是当今皇上，当年的明王曹昂。皇帝从来不是心胸狭窄之人，又兼职年龄较长，即位后对许王更加好起来。小时候的许王，点子也多，经常带着他们一起把皇宫弄得乱七八糟。无论谁犯了什么错，只要拉着许王在身边，皇帝都不会惩罚他们，最多训斥一番了事。那时候，上至王公贵族，下至平民百姓，都知道许王曹真顽劣，都知道许王曹真是天子的心头肉，掌中珠。甚至直至今天，也有不少人抱着这样的态度，虽说皇帝换了一个，但是许王得宠一事从来没变过。只是今日的许王，太过沉静，沉静得有些压抑。
　　许王府没有王妃。一直没有，从来没有过。一个王爷做了近三十年的王爷却没有王妃是件很奇怪的事情，但许王爷从来都不是个正常的王爷，所以有没有王妃这件事也就无所谓了。其实很早以前有一次，当今皇上曾经开了金口劝过许王立王妃，当时许王说了什么大家都不知道，反正至此之后皇帝也不管这事了，皇帝不管，别人就更没身份更没资格管了。
　　据说世子曹欢的生母是许王早年的一个侍妾，生了曹欢后就死了。据说许王最爱的女人是一个叫细娘的女子。据说当年许王为了细娘把半个京城闹得人仰马翻，可惜，细娘被接进许王府不到一年就死了。
　　曹欢是许王唯一的孩子，曹欢从小一个人长大，有时难免会觉得很孤单。所以，曹欢喜欢带人回家。
　　那天曹欢跟许王说：“父亲，我今天在外头遇见一个无家可归的少年，觉得挺可怜的，就领回来了。”这是曹欢第九次说这句话，曹真依然跟以前一样，微微点了点头，然后就又钻进了王府后山的别院。后山别院是王府的禁地，除了许王贴身的随从和曹欢外，任何人都不准过去。据说别院的屋子里都不点烛火，而是用一颗颗鸡蛋大小的夜明珠来照亮，一到夜深人静，整个别院上空都是一层淡绿的光。
　　小九是曹欢领回来的第九个“无家可归”的少年。
　　小九在来王府两个月之后第一次见许王。那天曹欢教他射箭。对面不是箭靶，而是一张很长的桌子，桌子上隔着一段距离就摆着一个精致的盒子，盒子里装着各式不同的东西，射中了哪个，哪个便归他。
　　小□□箭术不过半个月，箭术师傅夸他是个很有天分的孩子。
　　第一箭出去，射中了一只黑色的雕漆木盒，有青衣小厮把那盒子拿过来，曹欢接过来笑着递给小九，小九接过来，满怀期待地打开。贫苦出身的孩子，对于之前那些个珠宝玉器自然爱不释手。
　　“啊————”尖叫声陡然响起，木盒滚落在地，半空中一只色彩斑斓的蝴蝶在飞舞。小九的尖叫使得在场所有人都是一愣。柏儿最先反应过来，瞪着一双眼：“你怕蝴蝶？！你居然怕蝴蝶？！”小九喘着气看她，一时也说不出来什么话，柏儿不依不饶：“是不是真的啊小主子你告诉我是不是真的啊？你是真的怕蝴蝶么，我活了这么多年这是头一次见到有人怕蝴蝶这么漂亮的东西小主子你怎么会怕这么漂亮的蝴蝶？！”曹欢瞪了柏儿一眼，柏儿闭了嘴。曹欢说：“小九你不喜欢蝴蝶啊？”小九惊魂未定地点了点头。那只彩蝶在空中翩跹飞舞。这时身后不远处忽然有人开口：“怕蝴蝶有什么大不了的，有些人就是不喜欢蝴蝶身上那些个花纹和斑点，是不是？”
　　最后这句话是冲着小九说的，小九转了身直直跪了下去：“给王爷请安。”
　　许王笑了笑，轻轻抬手，翩跹的蝴蝶骤然跌落在地。身子碎成两瓣。

　　晚上吃饭的时候，小九说：“王爷跟我想的不一样呢。”
　　“怎么不一样？”曹欢笑着问。
　　“我本来以为王爷都该是穿着一身复杂但是好看的衣服带着金冠留着长胡子样子很严肃的。”小九说。
　　曹欢笑，小九又说：“可是王爷看起来很年轻，年轻得不像个王爷。”
　　曹欢说：“我父亲十四岁的时候就已经是王爷了。”
　　小九眼睛圆了一圆，低头吃了两口饭，又问：“那王爷今年多大了？看样子也不过三十三四，可是您都二十了，王爷不可能那么小的……”
　　曹欢伸出手来拍小九的头一下：“胡说，我哪有那么大？！”
　　小九躲了一下没躲开，或者他本来就没打算躲开，歪着身子笑嘻嘻地看着曹欢说：“是是，您根本未及弱冠，比小九大不了几岁。”
　　曹欢这才咧着唇角笑了起来。
　　小九来的第一个月里，十分拘谨。青衣小婢奉茶的时候，小九腾地一下从椅子上站起来，伸出双手恭恭敬敬地接过那杯茶，嘴里一个劲儿地说劳烦姐姐了劳烦姐姐了，吓得那青衣小婢一脸惊恐。吃饭的时候，小九看着一桌子的菜有些发愣，捧着一碗饭吃了大半，筷子却只伸向自己眼前的一碟清炒春笋。曹欢说小九你怎么不吃鹿肉啊，鹿肉很好吃的。小九抬起眼来怯生生看了他一眼，盯着一桌子的菜有些不知所措，半晌才小声问了一句：哪个是鹿肉？曹欢伸筷子夹了一块鹿肉，小九腾地一下站起来，两手捧着碗往前送，一直送到曹欢筷子下头，好让让曹欢把那块肉放进去。小九说：谢谢世子殿下。声音有点诚惶诚恐。曹欢说这以后就是你家啊，你得习惯啊。小九抬头飞快的看了曹欢一眼，然后低头夹起那块肉咬了一小口慢慢嚼着。小九的眼睛很漂亮，眼珠漆黑，清澈干净，眼眶里却总是带着一层水气。曹欢瞟了瞟柏儿，柏儿走过去给小九布菜，小九又腾地一下站了起来：柏儿姐姐。柏儿伸手把他按了回去：哎呀小主子，您这真是折煞奴婢了。柏儿给小九布菜，布一个介绍一个，小九听得很认真。曹欢索性放了筷子，一眨不眨地看着小九。来许王府之后的小九跟那天晚上在刘府后院的小九完全不同。许王府的小九满脸的诚惶诚恐，刘府后院的那个孩子面无表情，眼神冰冷。那一刻曹欢想：哪个才是真的呢？不管哪个是真的，他喜欢现在的小九，现在的小九干净温暖，像以前的净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