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3、贰拾叁·自由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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椿，桃源乡的情报官。
其本质是银白古树诞生的精灵。在「天理」对僭越的王国沙尔·芬德尼尔降下惩戒后奄奄一息。后来王国因内乱战火四起，在那段时间被潜入其中的陆离盗走，迎回了桃源。
桃源的主人最初可以交托性命的密友。第二次的生命，犹若轮回般地，湮灭于「天理」对污浊的桃源之里施以寒天之钉的毁灭中。
“我记得，我没能见到祂最后一面，甚至无法向祂忏悔我的罪过。”陆离看着荧，柔和而缓慢道：“难道就连取走回忆的机会，也不能给我吗？”
少女定定凝视着他。
“我没有阻止你的意思，也不想挑起无意义的争端，”这样说着，她却摆好架势，做好了两手准备，“但是就在你对古树做什么的时候，雪山的各个地方都传来了震动。这颗古树或许是很重要的东西，不能随意对待。”
陆离叹了口气，费解道：“这是我的朋友，我怎么会随意对待祂呢？我正准备把我的生命再度分享给祂，祂最聪明耐心，等祂醒过来，我就和祂一起想办法，让所有离散的人回家。”
“虽然不知道你口中的朋友到底是什么，但是这棵树已经死去很多年了。”戴因给出自己的判断，毫不留情地戳破陆离的自欺欺人，“你无法让已经死去的存在复活，就算这棵树能汲取着你的性命回光返照，一段时间后也会恢复死亡的状态。而那回光返照的日子里活着的，也不会是你的朋友，只是一个没有心智、想着把你的血吸干求生的死物罢了。”
陆离的表情空白了半秒，手也从枯树上放了下来，荧先一步做好了准备。
谎言被戳破，可是预想之中的恼羞成怒却没有到来。陆离觉得好气又好笑。他看了少女一眼，又扫过后方的戴因斯雷布，无可奈何地摆手：“啊，我当然知道。毕竟是因为我的缘故才害他们被迁怒，怎么可能妄想还能凭借不可能的死而复生挽回这一切呢？你们的想法，实在是太好笑了。”
“我所谓的醒过来，不是死而复生。”他微笑着点了点自己的脑袋，“让他们再活一次只是又一次的轮回。这次，我只是把记忆带走，让他们能和我一起见证旅途的终焉。”
这样疯狂的想法，被男子以讨论常识的口吻说了出来。那些许的怀恋，更是让听者断定了他本性中的疯狂。
“你还清醒吗？”戴因斯雷布站到荧的身边。
“这个问题不重要，请允许我拒绝回答。”陆离平静地说。
荧不敢移开停留在那双眼睛上的视线，警惕地与它对视，直到陆离问：“所以，你们要阻止我吗？现在的我虽然赢不了你们两个人，但只是添些麻烦的话我能做到。”
荧思考了一阵，冷静地退后。
“我们不会阻止你，但是你要给我们撤退的时间。”
“当然了，荧。我没有理由在你为我的任性妥协后还依然伤害你。”陆离耐心地回答，“我可以给你们半个小时，半个小时后，我会继续唤醒古树中的记忆。这段时间，就请你们用来撤离雪山。”
少女点点头，携自己的旅伴退后离开了。
萍水相逢的三人没有道别，陆离望着二人并肩离去，叹息一声回过头仰望枯枝。
“我还是很想和你做朋友的。”他将手贴近枯树，缓慢摩挲，“可惜下次见面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了，荧。”
…
如约定那般，过去了半个小时，陆离开始唤醒银白古树。当死亡的预感逼近已没有生命的身躯，陆离意识到刚才感觉到的痉挛并不是错觉，而是真实具体的因能源流失而开始运作的报警机制。
这样下去自己会…倒在这里，直到被谁发现后捡回去？他不会死，但是会失去意识。
可是陆离不想停下来，无数的信息从古树中涌入脑海，理性随记忆逐渐回归的美好感受让他忍不住勾起嘴角。
一个人类用复仇的火焰开辟黑暗，却也被复仇的火焰灼烧。古树里的信息不全与他有关，可是陆离对信息来者不拒地加以吸收，于是古树只能不断找寻临近地带的枝条，不断补偿来新的、与他有关，或与他无关的消息。
一股熟悉的预感朝他迫近了，陆离皱了皱眉还是接受了那份信息——
——花落下了。
眼前的细雪忽而变成了花瓣，熟悉的雪白桃花让陆离恍神。
一道人影出现在陆离的身后，他很不愉快地说：“你来这里做什么？”
这声音像是闪电般震撼了陆离的心神，他蓦地睁大眼回过头去，眼前熟悉面貌的仙人少年正一如往昔抱着手臂，拧着眉头望着他。
陆离伸手触碰那道身影，“我——”
“我来和你谈一份交易。”一道恣意的女声响起。
陆离的话语戛然而止，他不得不沉默，进而开始思索：今天是什么日子，怎么什么熟人都选择在今天和自己碰面。
“樱”摇晃着酒盏，挂着张扬的笑脸，在碰到陆离身体的时候扭曲了身形，直直穿了过去，毫无所觉似的走近少年。
尘世巨蟒从深渊爬起，啃食世界树。
“我说啊，小神树，干嘛那么严肃呢？虽然陆离那小子是要去归离集，但又不会竖着出去横着回来。”
她调笑道。这样的语气，分明让人想起另一个恶劣而又疯狂的女人——但，那分明又是樱的面容。
“你要说什么？”姿态端正的少年冷冷问。
“樱”点了点下巴笑着答道：“我心善，只是觉得可怜呢——无论是拼尽全力想要得到不属于自己命运的人，还是尽心竭力想要为友人改变悲剧命运的人。”
“别以为自己什么都知道！”少年斥责道，“就是因为你这条臭蛇，他才需要这么辛苦地奔波——这分明就是你的错！”
“啊别这样，”女子摆摆手，棒读道：“听说在天敌面前耀武扬威的小神树会被大蛇啃成两半哦。”
椿咬了咬牙，决定还是忍耐。他深深呼出一口气，平复心情后问道：“总而言之，赶快把你的交易说完就给我滚蛋！”
女子不以为意，耸耸肩膀，直接坐到了神社的地上，手撑着脸，吐字不甚清晰地说：
“小神树，我说啊——你难道觉得贪得无厌的人类真的会满足于小小的桃源国吗？”
椿皱眉，“这个问题，你该和那个笨蛋讨论，问我有什么意义？”
“就是这样才有意义啊！”女子一拍大腿，眼神亮晶晶地说：“你能想到，我透过他的眼睛，看到这片土地上的人如此安居乐业、不思进取时的感受吗？太有趣了，他们简直不像是得到了一种就想要更多的人类！于是我就想啊，难不成——”
椿的眼皮跳了一下，他收拢衣袖背过身去，“总而言之是在谩骂对吧，那我就回去了。”
“——难不成，是谁在背后，影响了他们的记忆，改写了他们的意识？”
椿的身影在桃树下僵住。
“对吧？神树？”这边，“樱”还在笑吟吟地确认。
谈话的场所转移到了室内，椿不耐地咬着牙望着窗外的落花，“樱”在地上垫着后脑勺翘着腿躺着，很是自由自在。
陆离在一边面色凝重地看着，他觉得有什么事情超出了自己的预料。
“神树，你不是很担心陆离那小子的安危？干脆这样好了，用你源自于世界树的能力，为他编织一个小小的美梦，如何？我会从旁辅佐你，让这个善意的谎言永不被揭穿。”“樱”说。
“不要。”椿说。
“为什么？不擅长撒谎？但你明明欺骗了其它信赖你的人那么久——”
“那不一样。”椿低下头回答，“他们——人们，只要能活得幸福，即便是谎言也无所谓。但是那个笨蛋，是在现实还是梦里活着，都因为那莫名其妙的执着不会感到幸福的人。”
“呀，是借口呢。”“樱”笑着说。
“…总而言之，我不会改造他的记忆，绝对不会。”椿别过头去，桃花又到了凋落的时节。
“看来你没有这么做的理由，那我说说我的理由好了。”“樱”终于站起来，“我呢，觉得陆离最近有点动摇保护桃花源的心情了，这对我而言不是好事，所以需要你帮忙加固一下。”
椿冷笑了一声，“怎么帮你？”
“就比如…就比如，给那小子捏造一份所有家人都死在桃源乡的记忆吧，很有趣不是吗？他会不会感动到哭出来呢？想想就期待！”
陆离歪了歪头。的确，如果所有的重要之人都在一个地方逝去，以自己的性格一定会想尽各种办法留住那个地方，留住那片他们长眠的土地，让他们不至于无法安息。
但是，捏造是什么意思？
椿闻言哈了一声，说：“傻子才干，我不干。”
“樱”怜爱地说：“别这样，你不是傻子。”
椿怒目而视，“谁要和你玩这个！算我求你了，用点光明正大的手段也好。再说我这一招根本不是最强威力的那种，以那家伙的觉察力很快就会被发现，到时候——”
“明明说不干，但却给出了这么详细的考虑。”“樱”眯起眼睛冷冷地笑，“你——不会早就考虑过通过篡改记忆的方法，让那小子得到自由了吧？劝你不要想了，他的人生和命运都是约定了属于我的，敢从我这里抢人的话，你的第二条命也会没了的哦。”
椿张开嘴，眼神里流露出被背叛的悲愤，死敌和挚友绑定在一起，无论做什么，都会有可能伤害到对自己而言重要的人。
“所以，你也不过如此。”椿冷笑着回击，“只不过是担心没有了桃源乡，他就有理由去追求梦寐以求的自由，等他不需要你的力量后，你那愚蠢的计划自然就会——”
“闭嘴。”
女子纤细的手指抓住了少年的脖子，把他拽起来按在树上。她逼近少年的眼睛，锁定着他要求道：“给我做。想办法用一套让他更执着一点的记忆，把那小子给我留下来。”
少年露出痛苦的神色，试图掰开女子的手，“都说了会被拆穿——”
女子松手，任由少年跌落在地不停咳嗽。
“他不会拆穿你的，你太小瞧家人对一个无家可归之人的份量了。”女子蹲下身，温柔地摸了摸少年的脑袋，“他啊，只会在一觉醒来意识到自己的脑海里多出来一份有差错的记忆后，默默思考，怀疑是你的所作所为，但绝不会拆穿你，甚至还会主动配合你塑造的记忆 。知道为什么吗？因为那是个害怕家人离开自己的胆小鬼，所以即便有多强的力量、多优秀的智慧，也不敢对家人使用，只会变成自欺欺人的武器。”
少年拍开她的手，咳嗽着断断续续地斥责道：“你就是、就是在利用他的感情——”
“樱”笑了，在桃花凋落的背景下，她笑得是那么甜美。然而她的话语却与她的笑容截然相反——
“我就是啊，谁叫我是诅咒、是怪物，又不巧也是个立足之处被剥夺，可怜又可叹的无家可归之人呢。”
椿避开她的笑容，自嘲般地轻哼。
“樱”脸色一变，凶狠地威胁：“行了，别磨蹭，赶紧给我改。别说是你了，就连他自己都要利用到死，你这个小神树又在自我感动些什么呢！”
椿闭上眼，浅浅笑着从地上站起身来。
“行啊，我就帮你一把。”椿双手结印，雪白的桃树光芒大盛，他大喊：“但是后果怎么样，我可不给你保证！”
一位以勇气征服魔神、继承其权柄成为半神的人类的故事？
不，这是洁白一树下的桃源一梦。真实的故事，乃是流离失所之人为数度失去的家人苟延残喘的故事。
少年忽然看向一边，眼睛与身旁心乱如麻的陆离对上了，但从什么都没有映照出的眼睛来看，他没有看到任何人。
椿对着空无一人的空地笑了起来。
埋怨我也好，责怪我也好，用注定被拆穿的谎言将你挽留，这就是我这个朋友对你做出的事。因为我也恐惧你离我而去，希望你能有理由留在这里，如同那一日你带我来此那般，一直作为我的家人而活。
话是这么说，但是我知道，我其实还是更希望你能得到自己的自由。所以也让我做个梦吧，假如有一天你消融了「祂」，真正以勇气征服了那个怪物，自身的命运不再由祂掌控的话，那天，我就给勇敢的你以真正的记忆吧。
关于你，其实没有任何理由，一定要舍弃自己去保护什么存在的事。
算我求你这个笨蛋——去自由地旅行吧！再也不要为像我这样的笨蛋放弃生命了。
最后的声音回荡在雪山里，眼前的画面彻底消散，连余温都没有留下。
作者有话说
第93章 贰拾叁·自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