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白璧故交（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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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月十五，恰逢三秋之半，故为中秋。秋暮夕月，虽比不得冬至祭天的隆重，但占了月圆人团圆的意思而有了些喜庆。街上的酒水铺早早的备了新酒，浓郁的酒气香飘巷尾。寻常百姓家争先占了临水的地方望月，有头有脸的人家更是布置了自家的亭台水榭，准备了时令瓜果月饼螃蟹准备赏月。
吴王府中也是从半月前就开始筹备，早已经备齐了瓜果枣李等时令，静水榭也向东放着一架屏风，两侧摆了毛豆技、芋头、花生、鲜藕，屏风前的紫檀八仙桌上放置一个特大的月饼，四周缀着些糕点瓜果。只待祭月完毕，按照人数分了月饼，取个彩头曰：吃团圆饼。
吴王打头焚了香，随后吴王妃领了一双十二的龙凤胎拜了月神。钟于镜这几日已经与这对子侄十分熟悉，男孩名泷，女孩名珑，长得自是玲珑俊秀，加之又冰雪聪明，倒令他喜欢的紧。
两个孩子正是闲不住的岁数，等着祭月结束的工夫眼睛已经巴巴的瞅着一旁桌上的螃蟹。钟于镜瞧着好笑，他幼时也是极为爱吃螃蟹，经常没等父亲燃完香就已经吃的咂咂做声。不过毕竟吴王府里的规矩多些，两个孩子虽然眼馋，还是乖乖等着吴王念完祷辞才拖着吴王妃的衣袖坐到了桌子前，吴王这才下令这才开了席。钟于镜跟着入了席，接过折柳递上的纯银蟹八件，也动起手来。
张牙舞爪的蟹将军们被绑了腿脚，用蒲包蒸熟，佐以酒醋，鲜嫩无比。钟于镜这厢和两个子侄吃的正是开怀，那厢却见回廊里一个青衣小仆面色匆匆的跑了进来。
“何事惊慌？”那小仆动静太大，王府总管周康便干脆直接把他带到了询问的吴王面前。
小仆仍是面色惊慌，甚至不顾尊卑凑到吴王身边耳语起来。吴王当下脸色一沉，但当那小仆语毕，他的脸色却变得有些怪异。
“夫君？”吴王妃娥眉微蹙，担忧的看着吴王。
“无事，故友来访。”吴王轻轻拍了拍王妃肩膀，示意她放心，转而对钟于镜道：“鉴之，你们先吃，我去看看。”
“姐夫随意。”钟于镜微微颔首，也不客气，手上的动作却也没有停。
吴王微微一笑，朝前厅走去。
“鉴之，你风寒刚好，螃蟹性寒，还是少吃为妙。”吴王妃目送夫君身影不见，转头便见钟于镜孩子气的动作，皱眉劝道。
百般不愿的放下工具，钟于镜点头称是，狠狠瞪了一眼在身后窃笑的折柳。中秋是团圆节，哪里有拜会友人的习俗？看吴王惊讶的神情，也知道所来之人必是出乎所料。钟于镜暗忖：连顿团圆饭都吃不安生，贵为皇亲国戚又如何？只盼那人识趣，早早告辞离去才好。
不多时，吴王自前院匆匆而返，见他独自一人，钟于镜好奇道：“姐夫，你那朋友怎么没来？”
“他，他受了风，有些头痛，我把他安置到醉梦轩去歇歇。”吴王神色有些不自在，支吾答道。
钟于镜心中一紧，总觉的吴王像是瞒了什么，不过见姐姐都不在意，也就闭了嘴不再言语。待酒足饭饱，用苏叶汤漱口洗手，洗净腥气。吴王将紫檀八仙桌上的月饼切了三刀六块，一一给众人分了，又将多出的一块递与钟于镜：“我答应了泷儿珑儿，说好要陪他们兄妹去护城河放灯。醉梦轩离你的留香阁最近，就劳烦鉴之将这团圆饼也送一块给我那朋友。”
钟于镜心中觉得不妥，但见泷珑兄妹迫不及待的表情也不好推辞，接了月饼点头说道：“小事一桩，姐夫不必挂怀。”
吴王松了口气，忙不迭的牵了两个孩子，唤着王妃出了门。钟于镜捧着月饼看吴王一家匆匆离去的身影越发觉得不对，倒有些怔楞。
“公子？”折柳小声提醒，“王爷的客人还等着月饼呐。”
钟于镜这才想起自己的任务，不耐烦的挥退了折柳：“行了，不要在我耳边麻雀一样，你去歇着吧，一会儿我直接回去。”
吴王府占地极大，可除了赏月的静水榭，醉梦轩是所有居所之中唯一有水的院落。整个院落全部由潇湘竹为料，凌于水上，雾气袭来时倒是和钟于镜洛水竹屋十分相像，影影绰绰间颇有几分人间仙境之感。
钟于镜一直好奇这不速之客的身份，能让吴王闻之变色的人恐不多，但行至这醉梦轩中却无任何侍卫随从的影子，倒让他原来猜测来人是当朝权贵的想法有了怀疑。抬脚走上凌水而建的主屋，竹门上轻敲三下，钟于镜听得里面传来一道年轻的男声：“进来。”
拖着瓷盘，钟于镜单手推开竹门，边走边说：“在下钟于镜，是吴王内弟，受吴王之托为贵客送来团月饼。”
鹅黄色的宫灯忽闪着影子，不速之客临窗而立，只能看出是个男子。一身湖水绿的袍子配着雪白的内衬，不知是晕黄的灯影照的，还是窗下撒的月辉太过旖旎，钟于镜觉得那人的颈子也同那内衬是一个颜色，白皙的有些刺眼。墨绿色的缂丝腰带紧紧的束在腰间，将式样宽大的袍子牢牢扎住，越发显得那人腰细腿长。
从阴影中缓缓走出，那人说：“小镜子，别来无恙？”
听着那一声久违的称呼，钟于镜只觉得手也随着心一抖，摆放着月饼的瓷盘碎在地上。
那人微皱着眉的样子：“钟于镜这名字太长，我叫你小镜子吧！”
那人喜上眉梢的样子：“小镜子，今日我得了父皇夸奖。”
男人伤心难过的样子：“小镜子，母妃去了。”
钟于镜看着柔和月光下那人俊秀出尘的容貌，才知道无论是微笑还是难过，那些相依相伴的时光像是烙印一般，深深的刻在骨子里。
“草民钟于镜参见陛下。”撩起下摆，钟于镜咚的一声双膝跪地，完全无视打破瓷盘的碎片。
冷冷看着跪在自己面前的男人，上挑的凤目寒光一闪，炎帝压下不快道：“你我乃挚友，又多年不见何须如此见外？”
“不敢，草民白衣之身，有恐冒犯圣颜。”男人低着头并未因炎帝的温言示好而抬起，依旧保持跪下的姿势。
屡屡示好均是拒绝，炎帝的脸色终于沉了下来。他衣袖一甩转身坐下，看着钟于镜冷冷说道：“既然愿意跪那就跪着吧。”
“草民遵旨。”
入秋的夜晚已有些凉，钟于镜不一会便觉得膝头酸痛，钻进骨头里的凉意让他不由得咬牙强忍。他喜静好文，武功不过是花拳绣腿，只图强身健体之用，并无内力。此时跪的久了，双腿开始变得冰冷，膝头刺入的碎片形成的锐痛也已经开始麻木，但钟于镜仍然低着头，似乎吝于看端坐于上方的天子一眼。
夜风通过大开的窗户吹进来，一下子扑灭的桌上的微弱烛光，偏巧这时月亮也隐到厚厚的云彩之后，屋内顿时一片漆黑。在黑暗中，钟于镜开始变得焦躁，他忍不住抬头，却一下子对上了炎帝专注的双眸，不禁一愣。
男子的眼睛很冷，却异常漂亮。微微上挑的凤眼并不是仅仅细长，反而有些杏眼的深邃，明显的双眼皮，纤长细密却不卷翘的睫毛。此时此刻，这双美丽异常的眼睛却专注的望着他，好像天地之间只有一个他。
“此番相见，你没有什么要与我说？”发现钟于镜的怔愣，炎帝突然无比认真的问道。
面对俊秀的容貌，认真的神情，钟于镜不自在的别开脸，避开炎帝期待的目光：“夜深露重，陛下该早些回宫歇息。”
又是一阵静谧，钟于镜仿佛能够听到自己的心跳之声，直到胸中胀痛才发现自己不由得屏住了呼吸。
“呵，爱卿真是忠君爱国！”稍显冷淡的语调让钟于镜心里又是一缩，正想说些什么却被捉住胳膊大力拽起，对上炎帝的暴怒神情：“钟于镜，你没有什么其他的要和我说吗？”
狠狠的一咬牙，钟于镜说道：“时过境迁，物是人非。”
“好，很好。”炎帝怒极而笑，松开钟于镜退了两步跌坐在椅中，满眼皆是狂躁之色。
钟于镜心中一紧，隐于袖中的双手紧紧握拳，立于原地。
半饷之后炎帝狂躁之色退去，俊秀的容颜恢复平时的冷淡。他起身掸了掸纤尘不染的下摆，从容淡然：“钟侍郎授职以来从未早朝，明日可别让孤失望。”
他抬手抑住钟于镜的解释，又道：“当年洛王之事，钟氏损伤大半，虽说是百年大家，直系子孙也不过你姐弟二人。孤知爱卿淡薄名利，但却是至孝之人，如今吴王妃正是儿女绕膝之时，爱卿该不会让王妃伤心难过罢。”
钟于镜听出话中威胁之意顿时脸色大变，难以置信的看着眼前的男子。炎帝对钟于镜震惊的目光如同未觉，扬声道：“回宫。”
轻轻掩上的房门打开，一袭黑衣的皇家侍卫分为两列立于门外，恭敬炎帝先行。
钟于镜这才明白初入醉梦轩时的过分安静是怎么回事，他看着被黑衣侍卫簇拥而去的男子，原来除了至亲血仇，他们之间有着另一条不可跨越的鸿沟。他们不是两小无猜的童年玩伴，不是交换知心的少年挚友，只是君与，而已。想到这里，钟于镜低头苦笑，人生如只若初见，该有多好。
作者有话说
第3章 白璧故交（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