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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乡野寂寂春夜寒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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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是灰暗的时刻,极东边的天色有些灰蒙蒙的亮,可是眼前的小小村落还是笼罩在一片昏暗中,偶尔有一两声轻轻的、牲畜的哼叫合着草丛间的小溪细细的流水声。
远处有星星点点的火光慢慢亮起,蜿蜒而来。
谁家圈养的马匹在梦里惊醒,嗅到了不安的气息,忽然仰天长嘶,惊动了村落。
烛火稀稀落落在低矮的茅屋间亮起,很快,在马儿不安的嘶鸣声里,整个村落都点起了火烛,更有农家的汉子,披衣开门,出来看个究竟。
村口的刘家少年一眼望去,那带着不祥的火光已离村落只有二三里的路程了,不由惊呼起来:“不好啦!!好多的火把!!有军队过来了!!”
村子里的大人们奔过去一看,都是变了脸色。
河口村,偏僻荒凉,靠近宋辽边境,时时有辽人打草谷的队伍过来骚扰,也有宋军过来收取军粮,更有附近山上的贼寇时不时冲来打劫。
村子里的百姓早已有如惊弓之鸟,时时刻刻提防,一有风吹草动就散入村后的大山,躲避强梁。
此刻,虽然不知道来的是哪里的军队,村里人也都一蜂窝地拥回家里,草草拿了几件衣物,就扶老携幼出去躲避,好在穷困,也没有什么细软可以收拾。
那灰衣的青年也夹杂其间,手里抱着还在熟睡的小豆,单肩背了一个装了衣物的小布包裹。
村长陆大看见了,急忙叫自家婆娘去帮忙:“还不快去帮甘先生抱孩子,人家一个读书人,有什么力气!小豆都这么大了,哪里抱得动!!”
陆氏是个粗壮的农妇,当即挤了过来,从村里唯一的私塾先生甘且宁手里接过了小豆。
大家一路呼儿唤女地向着大山山麓而去,身后的点点火光已渐渐逼近了村落……
急骤的马蹄声如擂鼓般击在村民们的心上,火光虽然离得还有些路程,却有四五骑快马疾风般飞驰而来。
不过小半个时辰,那几匹马已经追上了拖儿带女,拉地长长的河口村逃难的队伍。
当先一匹灰色健马上是个面目阴鸷的中年人,穿得倒是高阳关守军成德军的服饰。
那中年人马鞭一甩,在空中打个呼哨,劈啪声足以叫这群手无寸铁的老百姓胆寒。
惊慌失措的村民都不由停住了脚步。
那中年人道:“你们这是干什么??想躲到哪里去?!!”
村民一片死寂,良久,有孩子受不了压抑的气氛,“哇”地哭了出来。
村长陆大大着胆子,颤声说道:“回官爷的话,我们看见火光,以为又是辽狗来打草谷了,这才想避一避……”
那中年人听了也不置可否,小小的眼睛一直在人群中来回打量,似乎在寻找什么。
跟在他身后的几个人里,有个二十出头的汉子,压低声音靠近中年人,说了几句。
中年人转头对村民们喝道:“三十五岁以下的男丁都给我出来!排成一排!”
村民都是大惊失色,不知道会发生什么事情。
陆大哆哆嗦嗦的求恳:“官爷,不是上个月刚来征兵过吗?”
中年人哼了一声,不耐烦地道:“有个飞贼刚刚往这附近逃来了,我就是要看看,有没有躲在你们中间,要是有……哼哼!!”
陆大立刻闭上了嘴,不敢再说。
那四匹马上的兵卒策马在人群中呼喝驱赶,片刻就将村子里原来就不多的年轻人赶在了一起。
那中年人一个一个巡视过去,在一群面孔灰黑、衣衫敝旧的乡农间忽然注意到一个人,虽然穿得也是件洗的发白的灰布衣衫,上面还有些补丁,但是清雅的气质,和颀长的身形,在一众庄稼汉间极是突兀。
中年人马鞭一扬,指了过去:“你,给我过来!!”
甘且宁走了过去,行礼,问道:“大人,什么事??”
虽然态度和善,却带着股不卑不亢的气韵。
中年人一怔,喝道:“你叫什么?哪里的人氏??”
甘且宁道:“江宁府人氏甘且宁。”
中年人眯起了眼:“你怎么会在这里??”
甘且宁道:“草民妻子已故,寻亲路过这里,缺了盘缠,就耽搁在河口村,也有近两年了。”
中年人眼睛向着村长一斜,陆大连忙解释:“大人,甘先生是个读书人,在村子里教孩子们念书,也会医术,小民有个头疼脑热的,也都是甘先生治的!”
中年人“唔”的一声,还想说点什么,趴在陆大婆娘肩上的小豆忽然醒了,哇哇的哭了起来。
甘且宁急了,也不跟那几个官兵啰嗦,匆匆走过去,接过了小豆,小豆迷迷糊糊的看见是爹爹,咧开嘴笑了:“阿爹……”带着撒娇的口吻。
中年人觉得没趣,也不再理会甘且宁,又盘问了几个年轻人,看看没什么可疑的,因此拨转马头,顾自往来时路上去了。
跟着他的一个年轻人勒马停下,道:“既然没什么大事,你们还是回村子吧!看见可疑的人要马上上报地保大人!知道了吗??”
村长陆大一叠声的应了。
等那几骑马去得远了,村民才又好似活过来似的,开始大声说话,陆陆续续回头向河口村走去。
走进村子,天光已经大亮。
那些成德军的兵士也早就散去了,但是村子里到处一片狼藉,连堆着的柴草也翻得散乱,显然是那些兵士搜了个彻底。
村子东头的愣小子陆阿根口没遮拦的嚷嚷起来:“不知道是怎么样的江洋大盗哦!这么多的官兵来抓他!!”
还没等他再开口,他爹陆老蔫就重重给了他个栗子,骂道:“关你什么事?给官爷们听见了,有你好果子吃!!给我喂牛去!!”
村子里的人见了,都嘻嘻哈哈的笑起来,陆阿根灰溜溜的搔搔头,闷不吭气地跑开了。
甘且宁把小豆抱回去,在灶台上找了找,把昨晚剩的锅巴掺了些水,煮了一锅焦粥,再给小豆煮了个蛋,端进房去。
小豆自小没娘照顾,也很是能干,虽然还有些烧,却趁爹爹做饭的时候,把自己的脸洗了,也把床铺给理了理。
甘且宁端着碗进来,就看见小豆扒着桌子,眼巴巴地等着吃呢,心里也有点喜欢,说道:“有胃口了呢,看来小豆很快可以去玩了。”
父子俩把早饭吃了,甘且宁本来要去私塾教课,看看小豆还有点烧,就出门跟隔壁的小孩陆小柱说了声,叫他去通知村里的孩子,今天私塾休课一天。
陆小柱风风火火的去了。
甘且宁回身进了厨房,把灶台的火拨小了,开始炖药。
正看着火,脸上忽然一湿,似乎有水滴滴了下来,溅在脸上。
甘且宁伸手一抹,放在眼前一看,却是殷红的一片,鼻端隐隐有着血腥的味道!
甘且宁慢慢抬头看去,在灰暗的草屋的横梁上,隐约有一片衣襟垂在那里,血正是从那里滑落的……
那个年轻人,被甘且宁弄下横梁的时候,伤的很重,半片衣襟都浸透了血,肩上的伤口深可见骨,翻开的皮肉失血多时,都泛着惨白的颜色。
甘且宁看着也不由倒吸了口冷气:这么重的伤,居然还能在横梁上支撑到那些搜索的人离开,真是好本事呢。
那是个眉目清朗的男子,虽然面色苍白,双眼紧闭,可是眼睫秀气,鼻梁挺直,可以想象清醒时也是个俊雅少年郎,甘且宁看着觉得总有很熟悉的感觉。
当下,甘且宁起身出去,把小院子的门闸落下,又返身进屋,把屋子的门也掩上了……
追命清醒的时候,觉得头很痛,身上也是疼的要命,事实上,那样狠的一刀,也差点要了他的命。
于是追命笑了,虽然这里似乎很陌生,但是还能笑出来,可见,命还是自己的。
一个清润的声音传来:“这样好笑吗?要是我是你,我可笑不出来!”
追命想要撑起身子,挣扎了一下,痛的龇牙咧嘴,只好作罢,勉强扭过头去,看到了小小的屋子里,有个年轻人坐在木几边上,面目清爽平凡,带着股子书卷气。
追命笑了,虽然因为疼痛,笑得有点勉强:“是你救了我??多谢!!”
甘且宁看他这么痛还笑得出来,不由摇头:“你知不知道,再迟点给你止血,你就要去阎王爷那里走一遭了!”
追命笑得更是灿烂:“所以我才要笑啊!!”
甘且宁一怔,低低地重复道:“所以,才要笑??”
追命才醒来,声音还是哑哑的,可是语调却带着欢欣:“能活着不是很好吗?当然要笑了!”
甘且宁不再理他,自手边草编的小筐里端出一碗药来:“我估摸着你也快醒了,一直把药给你暖着,你快喝了吧!”说着,走过去,扶着追命坐起,靠在被褥上,把药递了过去。
出乎意料地,适才还笑意盎然的追命闻到药液浓浓的味道,立刻拉长了脸,露出了一股痛苦难耐的表情。
一个细小的声音脆生生的响起来:“羞羞羞,怕吃药!!”
追命低头一看,却是一个小小的孩童,正趴在床边,双眼黑亮亮的看着自己。
追命大窘:“谁说我怕吃药的??去去去,小鬼头!!”
甘且宁笑了:“小豆,别乱说话!”说着摸出了平时给小豆准备的饴糖,诱哄道:“吃了药有糖糖哦!!”
追命接过药碗,用视死如归的表情一饮而尽,毫不客气地抓过了甘且宁手里的饴糖,塞进了嘴里。
甘且宁接了空碗,笑起来:“你再睡会吧!”
说着扶追命躺下,收拾了东西,拉着小豆出去,轻轻掩上了门。
门外已是夕阳西沉,一天的光阴也就这样乱糟糟地过去了,虽然忙乱,却有些愉快的感觉,似乎房里那奇怪而乐观的青年给自己带来了不一样的心境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