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莲漫舞 之 华章》onion

6、第六章

　　菁儿留下了瑕疵，一个顶尖刺客不该有的瑕疵，合当抹掉。
　　阿紫如是做答。
　　宣儿面上挂起冷笑，轻轻踱到阿紫身侧，用只有两个人能听见的声音一字一句道：“菁儿是我的，你抢不走。”杀气这种东西，一旦有，就很难藏得严实，和爱慕一样，不经意间总会自然而然流露出来。
　　阿紫看菁儿的目光掺杂了一些不该有的东西，那日肯扶起自己，不过是因为菁儿在场。
　　宣儿很敏锐，她看出了个中的微妙之处，也很霸道，一步不让。
　　阿紫脸色苍白，隐在衣袖下的手臂泛起道道青筋。

　　那一箭怎就没能杀了眼前这个甜美少女？就连花费大力气引来的花阁叛徒也没能抓住第二次机会！如今对方戒心已生，不可能再有第三次了，阁主亦不会容忍她造次，尤其在这紧要关头上。
　　“萍水相逢，无恩亦无怨。”阿紫还了一句，秘密可以守住，从此井水不犯河水。
　　宣儿下巴微扬，漂亮大眼睛漫上浅浅笑意，敛了杀气。有关阿紫之种种，除了从未失手的惊艳记载外，还有言出必行的赞誉。
　　这是在花阁千机室内读到的，虽说两阁不相往来，却不代表彼此不曾设防，探知对方态势以及行踪由来已久，作为顶楼刺客甚至还被允许翻查一些信息。而叶阁又与花阁很不一样，他们没有千机室，所有信息都掌握在阁主一人手中，强悍的记性以及条理分明的处置手法，使他长年稳居叶阁之首，成为花叶楼最富传奇色彩的一位。

　　由于伤重，宣儿在昆州的买卖便耽搁了，阁主留下过话，菁儿可助之，至于花阁那边，他自会打点。菁儿满心欢喜，自己和宣儿终于打破了禁忌。
　　叶阁阁主可靠么？
　　宣儿扪心自问，即便菁儿与那个男人有着师徒情谊，似乎也没有必要做到这种程度。
　　宣儿没有说出口，她入昆州为的是刺杀一位官职不高的都尉，都尉掌管城墙三门防务，他的死足以引起骚乱。先前率部攻入洛州击毙女帝时，天启王早已震惊九州，如今又奇袭晏州擒杀晏王，轻易解却夏州之围，风头更是一时无两，树大招风，自然有人看不得她好。对此，做为刺客早已见惯不怪，她们并不需要弄清背后的种种原因。
　　繁华盛世需要存在阴暗角落，才能相得益彰。

　　宣儿行事不似菁儿精细，更喜欢开门见山的直来直往，可惜伤势叫她难以单独成事，还得倚重菁儿。
　　菁儿用勺子舀了几粒葱花放进宣儿碗内，城墙脚下这家面馆小有名气，尤其受到守城军士的喜爱，每逢值更归来，坐进店里吃一碗滚烫鲜辣的油泼面，一天的劳累就都被驱散了。
　　宣儿吃不得太辣，意识到不妥的菁儿讪讪地红了脸，正想找店家换一碗不辣的臊子面，却被宣儿按住了。宣儿想尝尝菁儿平素爱吃的口味，认识这么久了，鲜少能像现在这样同桌而食，她喜欢看菁儿紧张自己的样子，更不介意去尝试一些新鲜事物。
　　要等的人还未出现，外面风雪越来越大，店家往炉子里加了炭，烤得屋子里暖烘烘的，很舒服。
　　宣儿说，她看过一封写有“缁州叶阁”四字的信笺，那会还以为会与菁儿行踪有关，结果记载的居然是叶阁阁主与晏州王秘会于缁州之事，由此看来，当初叶阁阁主出现在缁州乃另有所图，至于图的甚么，她猜不透。
　　菁儿也想不明白，于是也就没再想了。不过宣儿这么一说，倒是提醒了她别的事情。抚上宣儿左手，菁儿笑意盈盈，她觉得那时宣儿会等在农舍，理应也是在花阁千机室里翻到了些蛛丝马迹。
　　宣儿被瞧得有些不自在了，索性站起身来，把自个碗里厚厚一层辣油全数拨给菁儿，她依旧吃不了太辣。

　　门帘响动，冬日冷风夹着几片雪花被带进屋内。三个身穿铠甲的军士走了进来，为首者正是守城都尉。都尉好酒，喜欢畅怀痛饮，千杯不醉。
　　摸清对方性情以及喜好，从而找寻动手的最佳时机，是菁儿由来已久的习惯。
　　宣儿走往柜台结账，经过端盘小厮时故意侧了身，险些将托盘里的酒水打翻，好在菁儿及时伸手将之扶稳，有惊无险。与此同时，一抹迷药就此悄无声息地涂在酒杯边缘上，无人察觉。
　　头重脚轻的都尉步履蹒跚，骂骂咧咧地往外走，面店的酒，甚么时候变得这般烈了？
　　夜深雪重，踩在上面发出松脆声响，单调得索然无味。明日不用轮值，穿过城门，就可以回到军营里大睡特睡。城门斑驳老旧，被火把拉出颀长黑影，有人等在里面，挡了去路。
　　杀气很重。
　　都尉酒醒大半，抽出佩刀横握在手，他功夫不弱，自诩少有敌手，快速闪开了迎面扑来的鱼肠剑。对面那刺客动作也很快，只是脚步有些不稳，都尉心中暗笑，这样的身手，也配来刺杀自己？
　　他大意了。
　　真正的杀招从背后突兀袭至，快若疾风闪电。
　　没有杀气。
　　刺客不止一个！
　　雪冻的地面很凉，冰冷刺骨，倒在上面异样难受，喉咙像漏气的风箱，毫不客气地泄尽了都尉的年轻生命。阖眼前，一把有点软糯的声音飘了下来，埋怨说今天的油泼面太辣。
　　有些耳熟，记不清在哪听过了。

　　昆州戏园子不少，花阁用以落脚的选在城南小巷，一如既往般不甚醒目。顺利交差的宣儿得以留下来继续养伤，菁儿便也跟着。
　　戏园子修得精致典雅，隔出来的小院种满腊梅，黄橙橙的小花一簇一簇地开，顶着团团白雪点缀在黑褐粗糙的枝干上，霎是好看。梅香清幽，菁儿惬意地闭了眼，享受这从前甚少留意过的良辰美景。
　　夜幕降临后冬雪渐停，月上梢头。
　　宣儿捧出小巧香炉搁置在矮几上，沉香木片正缓缓溢出香气，与身旁花香两相萦绕，闻着好生舒泰。矮几旁边挨着玲珑山石，煮水的炉子就架在山石中间，内里木炭已经点燃，慢慢煨着上面的雕花铜壶。宣儿兴致勃勃地忙碌着，菁儿有多少耐心去琢磨每一次的刺杀，她就有多少耐心来鼓捣这些。
　　菁儿不爱酒，不然这样清冷的天空下，温一壶热酒，恐怕会比煮茶品茗来得更加畅快。

　　果盘摆好后，铜壶里的水还未烧开，兴之所至，宣儿索性捧起琵琶走至院子中央。她望着菁儿，巧笑倩兮：“这回，你不必再躲。”戏园子内的隐忍身影，她过目不忘。
　　菁儿不好意思地低了头，耳根红透。
　　琵琶悠扬，和着庭院外头偶尔飘进来的丝竹声，声声动听。
　　菁儿定定看着宣儿，看那细长手指上下翻飞，不由自主咧开嘴笑了，沉吟片刻，她亦跟着走了过去，水袖轻垂腰肢转摆，跟着乐声翩翩起舞。动作干净轻柔，舞得甚慢，同时还掺了丝深沉眷恋，款款情深。
　　琵琶渐停，宣儿开口低声哼唱，唱的乃南地流传最广的民谣，咏叹恋人间的山盟海誓与依依不舍，待到衷肠述尽，纵是百炼钢亦都化作了绕指柔。菁儿面色微红，舞姿随着变得愈发地缱绻缠绵，触人心弦。
　　伸手托过她右臂，宣儿与之共舞。两人都穿得极素雅，白净水袖偶尔拂过腊梅枝头，带下零星雪沫，飘飘洒洒似雨非雨，散落身上愈发显得灵动不已。扶着菁儿腰身，宣儿越贴越近，呼吸落在脖颈后，酥痒温热，叫菁儿不禁转了身，搂过她越舞越快。两人脚步交错，绕着不算宽敞的空地，从这头舞至对面复又舞回来，似蝶恋花，轻盈蹁跹百尝不腻，又似惊鸿踏枝雁过无痕，堪比瑶池仙女又或月中嫦娥，叫人叹为观止。

　　铜壶里的水烧开了，溢出壶口后滴落在火炭上，滋滋轻响。
　　松开宣儿，菁儿忙不迭地伸手去拎，慌乱中忘了拿布垫着，烫得一下又扔将回去，险些掉落地上。宣儿忍不住笑出声来，抓了一团雪想替她捂着，忽又觉得冰了些，索性拉过她右手直接贴到自己脸上，眼里皆是心疼与怪嗔。
　　冬夜凝冰，宣儿的脸蛋凉凉的，菁儿的掌心烫烫的，十分默契地分享着彼此间的温柔，四目相对静谧无声，周遭幽香弥漫，加倍匀开了所有的柔情蜜意。
　　“还疼么？”宣儿问，依旧握着菁儿舍不得放。
　　菁儿摇头，两人携手走至矮几跟前，矮几角落放着两枚蜡丸，内里密函读过后便被扔进炉子里一把火烧了。
　　明日即将离去，这一别也不知何时能再相见，何时……能再共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