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7、第七章 ...
-
取下铜壶摆开茶具,用竹镊子摄了撮茶叶放进白瓷茶壶内,浇入滚烫热水,随后洒上几粒干腊梅,再覆上壶盖左右摇晃,待到停下,方倒做两盏清茶。宣儿托着白瓷茶杯,推至菁儿面前。
由始至终,菁儿都微笑不语,眼前这甜美女子一颦一笑皆是赏心悦目,一举一动也都尽数落进了心底,荡起一圈又一圈的涟漪。
老茶口感温厚醇绵,腊梅清香凛冽,厚重又不失灵韵,味道极好。
菁儿不想离开,希望此情此景常在。
剥开一粒杏仁,宣儿递进她口里,笑得如沐春风。至少现在这样,已经比以往要好很多了,不是么?
菁儿嚼了嚼,盐津的味道渗入口腔,咸甘带来回味无穷,那一瞬,胸口好像被甚么东西死死堵住,许多想说的话说不出来,又好像其实甚么都不用说,就如同刚才的舞,一切尽在不言中。
“会越来越好的。”
看着宣儿透亮的大眼睛,菁儿重重点头。
昆州城郊,军营密布,黑色的旗帜黑色的营房,乃天启王玄甲营所在。
菁儿匍匐在草丛里来回观望,寻找着最能隐蔽自己行踪的捷径,她需要入营取走一封信函。运筹帷幄的阁主说,当日青州城河滩上的激战并未完结,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天启王的斥候看见了全部,并且把消息带回了玄甲营。
于是将功赎罪的机会再次落在了菁儿手里。
菁儿动了,伤势痊愈的身体异样轻盈,一路如浮萍掠过,并未惊动任何人,直到掀开最大那座营帐的门帘。
阁主还说,除了带着信函的斥候,其他皆可杀,无需顾忌。
剑光卷起重影,落在试图阻挡的军士们身上,剑剑封喉,裹着一身血浆,菁儿硬生生闯将进去。斥候从未见过如此华美的技艺,仿佛那不是杀戮,而是一场绚烂至极的舞蹈,只不过看舞的人,统统都丢了性命。
长剑回落,轻轻搁到斥候肩上,蒙面刺客的声音柔软却又格外冷漠,她开口索要信函。斥候不敢不从,交出信函过后,但觉脖子一寒,还以为自己也要魂归天外了,孰料只是被划破一道口子,身后的煞星眨眼就没了踪影,来去如风。
这是示威,更是警告。
花叶楼,永远有着嚣张的本钱。
拽着信函,菁儿有些犹豫,信函没有封口,像是专程等人来取一样。
打开,乃天启王回信,同意叶阁阁主之约见,三天后会于青州望北楼。
原来阁主来青州是为了这个。
为何要约见天启王?莫非叶阁接下的买卖已经作废了?楼中可会轻饶?
事有反常……
菁儿感到忐忑不安,那是一种不知道究竟是哪里出了岔子,然后一脚踩在棉花上无处发力的不踏实感,怎都挥之不去。将信笺放回信封,脑海里冷不丁掠过天启王和那位年轻女将携手并进的身影,一时又沉默了。
若无需再度与那俩人为敌,也没甚么不好。
菁儿弄不明白,自己在惆怅些甚么,那一丝忐忑又究竟源于何处。
寒冬渐逝,二月春风回暖,树木陆续抽出新嫩绿芽,碧绿娇弱,带得人心也跟着柔了许多。
阁主只身去了望北楼,没有带任何帮手,至于与天启王谈了些什么,无人知晓。
菁儿异样思念宣儿,离开叶阁的想法变得越来越强烈,而阁主待她不薄,是最值得信任的人。步入四方小院,菁儿将一切和盘托出,包括与宣儿之间的相濡以沫,没有丝毫隐瞒。
她铁了心要走,无惧追杀,如今凭自己的实力,自保绰绰有余,所以和叶阁唯一的牵挂也是时候斩断了。
她与阁主诀别。
阁主并未强留,让菁儿替自己办最后一件事——入青州王府盗取先帝诏书。
州兵不入青。
千百年来,在此诏书庇护下,不算富庶的青州一直太平无忧,没有人胆敢冒天下之大不韪,做些得不偿失的傻事。
然则,望北楼之行,似乎在阁主与天启王之间达成了某种共识。
想要青州的多半是天启王吧,毕竟她旗下昆州就在旁边,掌控了青州,昆州才会愈发牢靠,只不过除了易于坚守外,似乎没有任何扩展之态势,与天启王一贯的张扬狂傲颇为不符。
这个王,究竟在想些甚么?
菁儿忍不住反复琢磨,始终道不出个所以然来,她依旧不擅此道。
步出庭院,爬满新芽的老槐树下站着阿紫,此次阿紫将一并同往。
“花叶楼不会放过任何一个擅自离开的刺客。”
经过阿紫身边,菁儿听见阿紫这样说,平静语调中压抑着愤怒。菁儿不知道这些的怨愤从何而来,也不想探究,只冷冷回道:“若是在外不慎死去,也就妥当了。”此行凶险,否则阁主不会同时派出两位顶楼刺客。
好好利用这一点,因势利导水到渠成、继而做至天衣无缝,是菁儿的拿手好戏。
“你会拦我么?”菁儿问。
阿紫眉心紧蹙,不答。
青州王好色,乔装扮做舞姬的菁儿轻而易举就混了进去,阿紫伏在外头以做接应。
一连数日,王府内觥筹交错日夜笙歌不见消停,除了一座重兵把守的密室,并没有其他值得注意的地方。她们仅有十天时间,无法再等。
必须深入一探。
与阿紫商议,就定在今夜子时,即便龙潭虎穴也得闯上一闯。
夜幕降临,青州王左拥右抱,循例进入偏殿作乐,同时还带来了新收的歌姬,听说那歌姬长得甚是好看,唱腔优美,尤擅琵琶。菁儿心头咯噔一跳,然后就看见宣儿娉娉婷婷走了进来。
能够再次相见,菁儿是高兴的,可值此非常时刻的重逢,又叫人感到心惊肉跳。
花阁不介入叶阁之事,叶阁亦不会插手花阁事宜。尽管诏书非同小可,也不至于让花叶楼自坏规矩,一切都显得格外蹊跷。
宣儿同样十分意外,但是她快速收敛了神色,仿佛陌生人一般,手指轻拨,抱着琵琶悠然弹奏,那是一曲《出阵令》。
狼烟骤起风沙急,路崎回望城郭老。
此去经年难聚首,莫念腕上相思红。
辞曲吟唱的乃诀别之意,黄沙漫天下送将士出征,从此天涯相隔两相忘,莫名悲壮。
琵琶渐急,不曾停歇。
声名血铸泪渐干,旧时青衫变皂袍。
帝王霸业难有尽,悔不当初入阵来。
青州王与一众纨绔子弟忍不住出声呵斥,他们喜欢的是靡靡之音,并非金戈铁马的峥嵘之声。
菁儿明白,宣儿是专程弹给自己听的,她在告诫自己莫要入阵。
阵……
菁儿皱眉。
缁州王府依八卦阵而建,八卦循环往复生生不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为取缁州王首级,她曾废寝忘食苦心专研过,也是唯一接触的与阵有关的物事。宣儿用了隐喻,指的分明是青州王府!
宣儿要自己尽快离开!
如此冒险示警,说明暗藏的威胁足以叫菁儿致命。
一曲奏毕,宣儿右手滑向腰际微微掀开外衫衣摆,淡蓝腰带上赫然系着她的铭牌,花阁铭牌。
怎就忘了呢?
花叶不相逢,黄泉引魂灯已亮,宣儿乃是裁决者!
宣儿没有出手,出手的是一位青衣女子。
若非早有警觉,菁儿自问躲不开那迅若闪电的一刀。对方招式亦属轻快狠辣一路,好比蜻蜓点水转瞬即逝,姿态有多曼妙动人,杀意就有多厚重强烈,招招歹毒招招阴险,专攻要害而来。抽出软剑,菁儿奋起还击,以快打快,双方刀剑未曾一碰,却已险象环生,前招未老后招已生,使至中途却陡然改了去势。两人身姿灵动,彼此都在抢攻,也都在提防着对方出其不意的变招,直把围观众人看得眼花缭乱。
起初青州王还以为是谁刻意安排下的噱头,尚不知死活地领着众多粉头呐喊助威,及至青衣女子一剑挑翻意欲上前敬酒的纨绔少年,血腥味道突兀蔓延时才幡然醒悟。惊恐叫声下,所有人都惊慌失措地朝大门涌去。
此间偏殿建得极隐晦,里三层外三层的屏障与砖墙很好阻隔了声音,内里如何荒诞放纵都好,轻易都传不出去,如此初衷显然断送了青州王等人的最后希望。宣儿守在台阶上,适才她已经数过,除了自己和菁儿,连带青州王统共十六人,死了一个,还有一个是裁决者,最后只剩十四人。十四双眼睛接连被锋利鱼肠剑刺瞎,她没有取走任何一条人命,直到划伤最后一个守卫,悬着的心才落了地,这儿并未藏有更多的花阁刺客。
青衣女子瞪了宣儿一眼,不满意这样的袖手旁观。她知道自己面对的叶阁犯事者很棘手,未曾料到会棘手到这种程度,从来没有人能够在她刀下走满二十招还不露败绩,适才宣儿露出铭牌时,她还觉得楼里同时派出两位裁决者有些小题大做,如今方知其不可或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