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第十章 夜鹰之星（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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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它感到自己好似置身梦境，迷迷糊糊地，一忽儿在红黄相间的星河中穿梭，一忽儿又被大风吹到了遥远的天际，一忽儿又被老鹰的利爪给抓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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之后的一段时间里，柚叶被带领着看过了春草的另外几幅画，而后又去别的展厅转了转。
尽管每一幅画都让她情不自禁地想像之前那样发表一番感言，但出于某种讲得太多可能会被不好意思的少年训斥的预感，最后她只好尽可能地斟酌出了中肯的评价。
值得一提的是，在参观一期生展厅的时候，两人意外地与大观再遇了。
“喂——！你们两个——！”
身穿红色披风的少年一边挥舞着手臂，一边远远地跑了过来，高高束起的马尾辫随着他的动作一晃一晃，让人不由联想到大型犬的尾巴。
“大观？你已经忙完那边的事情了啊。”
“别来无恙，大观さん。”
“哦！我这边也是刚刚结束，正准备去找你们呢。前面的展厅你们都已经逛完了吗？”
大观在两人面前站定，
“呐，你觉得如何啊柚叶？春草的画！超——厉害的对吧！”
他的语气里满是自豪，毫无掩饰的笑容甚至比提起自己的时候还要高兴。柚叶闻言连连点头：
“嗯嗯，是的！是这样没错！是十分令人感动的画作喔！”
“对吧对吧，毕竟是春草嘛！不是我夸张，这家伙的画可是具备能让观赏的人都失去语言的那种吸引力啊！”
“确、确实是这样的！除此之外，还有一种不可思议的静谧的氛围……！”
“喔喔，你很懂嘛柚叶！”
“……我说你们，好歹注意一下这里是公共场合啊。”
错过了制止这段对话的最佳时机，春草只得抬手压了压帽檐，
“而且，你还没有看过大观的画吧，既然如此还是不要这么早就下定论比较好。”
他的表情十分认真：“大观的画才是，有着我所不具备的、能将站在画前的人一口气压倒的魄力，只要你看过其中一幅，就肯定能感觉到那种几乎让我的画都变得微不足道的厉害之处。”
“哇……总觉得越来越好奇了呢，大观さん，我可以去看看吗？”
“没问题！……虽然我是很想这么说啦，可是我这次展出的画已经被买走了。”
“诶。”
“买走了……啊，刚才那位带走的就是那幅画么。”最先反应过来的还是春草，
“我记得是叫《喜撰山》吧，之前老师的课题里你完成的那幅。”
「是的，所以说这些遍布的山丘和山谷，都是风的杰作。」
少年流利的英语在柚叶的脑海里复苏。
是这样啊……无色透明的“空气”，在大观さん的笔下化作了“风”啊……
“是啊，要是我预先知道柚叶想看，就能拜托他多留一会儿了。抱歉啦。”
大观有些苦恼地抓了抓头发。
“不、这种事情不需要道歉啊，有人欣赏大观さん的画作不是件令人高兴的事情吗？而且虽然这次没能看见，但是以后说不定还能有别的机会呢。”
不知道回到现代之后能不能在博物馆找到那幅画呢？
来到这里之前的想法再次浮上柚叶的心头。
但是……不能像这样当面告诉他们自己的感想，还是会不由得感到遗憾呢。
“所、所以说，大观さん所描绘的‘空气’，就是指‘空气的流动’咯？”
在心情开始转向低落之前，柚叶赶紧切换了话题。
“嗯，没错。”
“那、春草さん的那幅画表现的，难道是‘黄昏’吗？”
“正确的来说应该是‘光影’，不过确实是以‘黄昏’为题材没错。”
春草对她的猜测感到了意外，
“为什么会想到这一点呢，浅金色的水面的话，一般更容易联想到清晨吧。”
“唔……直觉……吧？”
柚叶回忆起观看那幅画时的感动，努力组织着恰当的语言。
“因为春草さん的画既不会太艳丽，也没有特别冷淡，虽然给人非常温柔的感觉，但是又有一股抹不去的淡淡的寂寥……比起黎明时生机勃勃的氛围，更像是照进了胧之刻的日光一样呢。”
她的回答无比自然，并且直白，反而让春草的视线略不自在地漂移了一下。
“……结果还是直觉吗。嘛，以你来说算是不错的回答了。”
“说什么呢你这家伙，别人都在夸奖你了，你就不能昂首挺胸地接受嘛——”
“等、喂大观！住手……！”
柚叶静默地注视了一阵少年们吵吵闹闹的模样，很快便忍不住轻笑出声：“呵呵~”
“又怎么了吗？”
被高出自己不少的友人摁着头揉搓的春草的语气一时显得不太友好。
“没什么，”柚叶笑着摇了摇头，
“只是觉得，春草さん和大观さん的关系真的很好呢。”
不仅是作为朋友，在绘画方面也是彼此激励的伙伴。
“嘛……就像这样，普普通通吧。”
话是这么说，春草却没有否认。
“哈哈~那是当然，我和春草可是要在画坛一同掀起变革的盟友啊！”
大观则笑着松开“蹂/躏”挚友的手，然后一把勾住了他的脖子。
“变革？”
“嗯，我们的画作不是用传统的‘点’和‘线’去描绘，而是用‘面’来体现的。这样绘制的画面从整体上来看，就会有一种暧昧的立体感。”②
已经懒得推开过分热情的友人的春草耐心地解释道，
“从我们的目的来说，这种并不明确的画面更能够激发观看者的想象力，不同的观看者可以得出不同的答案……不过也有被称作评判家的那些人，说我们只是单纯在模仿西洋画的技法，把我们的这种绘画称为‘朦胧体’。”
“评判家啊——那些家伙真的每次都会挑出一大堆毛病，明明不管哪一幅画都是我的自信作啊。”
似乎被这段话挑起了不好的回忆，大观一瞬间露出了有些沮丧的表情，不过很快便又被笑容取代。
“嘛不过，比起跟他们理论这些问题，还不如在能画的时候尽量多画一幅。那些家伙，总有一天我们会让他们后悔的！”
他的眼神闪闪发光：“冈仓老师、我、还有春草，总有一天，我们要为现在的画坛注入新鲜的空气，让那些固守成规的家伙大吃一惊。”
“啊。”
像是在回应这份宣言一般，春草的话语里也充满了坚定，
“看着吧，我们一定会在日本的美术界掀起革命。”③
少年们畅谈着未来的身姿清晰地映照在柚叶的眼底。
「我想要集中精神绘画啊。」
「一不小心画课题画的太投入，等肚子饿了的时候饭点已经完全过了。」
「课题的进展不太顺利。」
「美术学院的大家为了这次可是卯足了劲喔！」
「大概是格外刻苦的那种类型吧？」
「嗯，完成了。」
一幕幕回忆自脑海中浮现。那是如今尚且不知前路为何的画家们真挚的、勇往直前的、对未来的期许。
“……嗯！”
大概是受到了他们的感染，如同燃烧着的火焰般的热忱也蔓延到了她的心中。柚叶用力地点了点头，与少年们一同展开了笑颜。
“我也会、相信着的！”
相信着，此刻感受到的这股赤诚一定可以传达到时间的彼方。
◎
在一期生的展厅逛完一圈，不知不觉期间，展厅里开始点上了灯，外面的天色也变暗了不少。
“啊，已经是这个时间了吗……”
“要回去了吗？”
“嗯，不然彩子姐和店长该担心了。今天真是谢谢你们了！”
“没什么，柚叶你能来看展出我和春草也很开心嘛。说起来时间也不早了，不如我们把你送回伊势屋吧？”
“诶，那样不会太麻烦你们了吗？”
“如果你不怕被野狗之类的袭击的话，我倒是无所谓。”
“野狗？！”
“喂喂春草——”
如此这番的对话之后，少年们的好意也变得越发难以推脱，柚叶最终满怀感激地接受了他们的提议，三个人便沿着原路慢悠悠地往回走了。
这次是普通的前进方式呢……
对之前的那次抱团还记忆犹新的柚叶偷瞄了几眼走在自己近旁、时不时聊上几句的两人，心里暗自庆幸。
虽说并不是讨厌和人接触，但要她一下子就习惯那种距离，还是有点太困难了。
不过……今天有来真的太好了。
正在她这么想着的时候，身侧的两个身影却突然停住了脚步。
“那是……”
“……哈啊……”
“？”
察觉到少年们骤然降温的声音，柚叶急忙收起乱飞的心思，往四周看去。
走了这么一会儿的功夫，三人已经重新回到了二期生的展厅。周围的布置较她之前参观的时候并没有大的变化，只是，刚才还随意四散着的参观者们现在都聚集在了一起，并以一名穿着深色和服、留着谨慎的小胡子的陌生男性为中心围成了一个扇形。男性的面部表情因为距离看不太清楚，柚叶只能看见他的嘴皮在不断地开阖着，仿佛一只干渴的扇贝。
差不多就在同时，零碎的话语也从那个方向飘了过来。
“真是的……这里的美术学生都在学校里学了些什么？画里画外净是些博人眼球的小伎俩，毫无对传统的尊重之情……”
“在说什么呢？”
“好像是在批评这边挂着的哪个学生的画吧，我看看是叫……”
“哎，那位难道是那个有名的‘正派同志会’的——”④
“……在场的想必都是明眼人，这幅画所使用的技法，说到底只是对西洋画拙劣的模仿，既没有传统日本画的神韵，也无法划分进西洋画的派别，不伦不类，称其为幽灵画也不为过。所以我才说那些自称‘革新派’的小子净是些不知天高地厚的——”
绝非善意的议论声断断续续地传入耳畔。
……咦？
这么说来，在那附近展出的不就是刚才那幅——
柚叶睁大了眼睛，将视线猛地移向了一旁站立着的低束发的少年。春草的表情像是早就料到了这件事情一般平淡，而另一边，大观则罕见地撇下了嘴角，脸上也显而易见地表现出了不快：
“那些家伙，又来了啊……”
“嘛，这不是很常见的事情吗。”
话虽如此，春草的语气也绝对算不上好，“随他怎么说吧。倒是再不走的话，就没办法在胧之刻之前把她送回去了。”
“那、那个，我没关系的！但是那个人——”
不去阻止他真的好吗？
察觉到那名男性就是所谓的“评判家”，柚叶焦急地听着围观人群里逐渐增多的赞同的声音。
即使理念上存在分歧，这种把别人贬低得一无是处的说法未免也太过分了！
“所以说，没有必要去理会他。”
大概是受到心情的影响，春草的语气比平时要重了许多。他自己显然也意识到了这一点，短暂的沉默之后，再次从他口中说出的已经是和以往别无二致的口吻了。
“会有这种评价也是预料之中的事，要是和对方争论牵出了什么事端的话，冈仓老师说不定会担心的。”
“！是、是这样吗……”
一时语塞的柚叶心里依旧十分不是滋味。
并不是因为被制止了而无从宣泄情绪的不满，只是，少年们紧锁着眉头、却一言不发地陪着她继续往场外走的身影，在她的内心深深地烫下了烙痕。
明明倾注心血绘制的画作被人诋毁到了这个地步，少年们的反应却都出乎意料地镇定。除了难看的脸色以外，任何柚叶能够想到的可以表达“不满”的举动，都被他们牢牢地遏制住了。
“怎么了，这副表情。”
“没……”
能做到这般的镇定，恐怕是因为，这样的非难对他们而言，已经不是第一次了吧。
已然被甩在身后有一段距离的展厅一角，批判仍在继续。
而且，似乎是由于听到了围观群众越来越偏向自己的认可声，男人的语调也愈加高亢起来。
“不伦不类。”
——不是的，那是努力将崭新的技法与传统相互融合的证明。
“说是对西洋画拙劣的模仿都太抬举他们了！”
——不是的，他们所做的一切本身就不是为了单纯的模仿。
“这样的画当然只配被称为朦胧体。”
——不是的，至少在现代，这个名字绝对不是被作为蔑称来使用的。
“反正都是美术学院的那些自以为是的小子用过家家似的心态画出来的东西，”
——不是的——
“想要革新这种幼稚的理念根本就不应该存在！”
“……”
一直沉默地跟在身后他们的少女突然停下了脚步。
“……对不起，春草さん，大观さん，”
从她的语气里似乎传来了某种脑内之弦崩断的声音。
“我果然还是无法坐视不管！”
深深地朝两人迅速鞠了一躬之后，少女毅然掉头，径直朝着那个令人不快的声音的源头方向跑了过去。
“喂！”
“柚叶？！”
没等惊诧的画家们反应过来，亚麻色的发尾便义无反顾地消失在了熙熙攘攘的人群之中。
作者有话说
第12章 第十章 夜鹰之星（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