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第十一章 夜鹰之星（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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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片刻后，当它再度睁开双眼，清楚地看到自己的身体正像磷火般静静地燃烧着，发出美丽的青蓝色光芒。
在它旁边的近邻，是仙后星座。在它身后，则是闪耀着白光的银河。
从此以后，夜鹰之星就这样不停地燃烧着、燃烧着，永远、永远地燃烧下去。
时至如今，它仍在燃烧着。』
◎
所谓的“头脑发热”一定就是指这种行为吧。
“抱歉，请让我过一下……！”
少年们的呼唤被抛在身后，柚叶一边对前面的人道歉，一边不断地从围观人群的缝隙里穿过。好在女孩子娇小的体型让前进容易了不少，接近那名评判家所在的位置并没有耗费她太多的时间。
越是靠近那里，男性仍在高谈阔论的声音就越是清晰。
自她听见这些恶意的评价开始便如同一团棉花般堵在胸口的愤懑之情，也跟着水涨船高了起来。
自己的行为一定会给那两个人添麻烦的。
这是柚叶在清楚地认识到了这一点之后，仍旧做出的决定。
「要是和对方争论牵出了什么事端的话，冈仓老师说不定会担心的。」
正如春草所说，遇见这种事情，保持沉默其实才是最好的做法。如果是来这里之前、生活在现代的她的话，一定也会用和少年们相同的方式来应对吧。
——但是。
“请等一下！！”
躁动不已的内心、因为跑动变得不稳的呼吸、以及被聚集的人群一齐注视着的突如其来的紧张感。
将这些一一克服，柚叶揪住自己的衣角深吸一口气，向着人群正中的那位评判家大声地喊了出来。
“您刚才说了，这是用‘过家家似的心态画出来的东西’、‘革新这种幼稚的理念就不应该存在’这种话……”
无法置若罔闻。
“贸然打断了您的发言我很抱歉，但是您的这种说法，请恕我不能够苟同！”
应该不会被理解吧，也可能不会被原谅。
只是，如果她来到这个时代，是具有意义的话。
“大家都是认真的……至少我所认识的美术学院的各位，包括您身后这幅画的主人，大家都是在知道无法让所有人都心悦诚服的前提下，依旧认真地创作着、描绘着的！请不要将大家的这些努力理所当然地都视作无意义的啊！！”
如果贬低与否定对那两人而言，是家常便饭的话。
“而且，就算您并不知道这些事情，我认为即使彼此的创作理念不同，也不需要像那样去贬低一个人！”②
如果有来自现代的自己，才能传达到的事情的话。
“哪里来的小姑娘？”
“不知道啊！竟然就这么冲着老师喊了出来……”
被她的喊声所惊动，周围的人们开始窃窃私语起来。
“你、你这小丫头突然在说三道四些什么——”
“‘说三道四’什么的，您的所作所为不正是这样的吗？！”
自己原来是一激动就会喋喋不休、没完没了的类型吗？
无视掉评判家吹胡子瞪眼发出的反驳，柚叶只觉得一股热气从胸口的那团“棉花”里涌出，源源不断地随着自己的话语逸了出来。
“单方面地批评某人的画，单方面地对同类型的画都做出一样的评价，然后表示大概没有什么能比这更加糟糕……难道您不是只是在通过贬低别人来获得大家的认同而已吗？！”
“要在画坛掀起变革”，少年们如此宣誓道。
为此而感到烦恼，努力钻研也难以得到理想中的结果，呕心沥血创作的作品不止一次两次地为人所不齿……却仍然没有停止前行。至今为止、踉踉跄跄、不断摸索、并且如今仍在延续着的旅途。
「有朝一日，一定会成为连我都知道的有名的画家哦！」
虽然这句话还无法对他们说出口。
但是至少，柚叶想要为这段漫长而艰辛的旅途献上祝福。
若是为了她所重视的人们，鲁莽一次……也是可以的吧？
“喔噢，这展开有点意思，让我看看这能怎么收场……”
“说得好啊不知名的小姑娘！！”
“诶，仔细一看那孩子是不是有点眼熟……”
大概是被这场骚动所吸引，看热闹的人逐渐变多了起来，各种不嫌事大——甚至可以说是幸灾乐祸的闲言碎语也随之传入了评判家的耳畔。男性的脸色一会儿青一会儿紫，从受人尊敬的“老师”突然变成了茶余饭后的谈资，这种落差让他不由得将矛头对准了柚叶：
“区区一个外行人瞎凑什么热闹——”
说着，气急败坏的男人一把捉住少女的手腕，把她朝自己的方向拽了过去。
“！等——”
尽管柚叶做好了被责难的心理准备，却也没有想到对方会直接动手。力气上的差距使她根本挣脱不开。
“请放手……！”
事情发生得太突然，周围的人们甚至没来得及反应过来。一个身影就在这时闪进了她和评判家之间。
“你要对这孩子做什么？”
施加在手腕上的力气骤然减轻。熟悉的、混杂了些许颜料的气味隐隐约约地汇入了鼻翼。
柚叶小心翼翼地抬起头来，视野的大半被黑色的制服所覆盖，只有从肩头滑落的豆青色发尾尚在急促地晃动着。
“不好意思，她是和我们一起的，有什么事要找她的话可以让我也在场么。”
似乎是好不容易才从密密麻麻的人群外挤了进来，春草的呼吸还有些不稳，头发也凌乱了不少。
尽管如此，少年还是坚决地挡在了柚叶的身前，就这样漠然地直视着面露怒色的男性。
“啊——找到了找到了！没事吧柚叶？！真是的，春草你都不等等我，我可是前辈诶。”
春草的话语刚落，满头是汗的大观也终于从密集的人群里挤到了这个位置，脸上的表情在看到两人之后显而易见地放松了许多。
“哼，原来这个出言无状的小丫头是跟你们一伙的？”
很快，冷静下来的评判家便意识到突然出现的两人正是参与此次展览的学生，紧绷的面部一下子恢复了趾高气扬的模样，嘴唇上方的小胡子跟着一抖一抖。
“既然如此就都给我听好了，我可是从专业的角度来批评的你们这种走捷径的绘画方式，要你们改正是为了画坛的未来好。不要以为得到了一个外行的小丫头的支持就能在我的面前叫板，难道一个外行人的意见能比我更权威不成？”
“——”
被春草带着后退了几步，柚叶还没来得及再次出声反驳，一旁的金发少年已经忍无可忍似的上前一步，用比她洪亮了不少、却意外镇定的声音接过了话头。
“我说，其实权不权威无所谓，对我们而言是谁的意见都没关系啊？本来这就是冈仓老师‘为了让创作者和爱好者能够交流’才举办的画展，任何人都可以开开心心地参观、交流、买卖，要是连欣赏自己喜欢的画作都需要资格那也太过分了吧！
“而且从实际的角度来说，一般会在展览上买下自己喜欢的画的可几乎都是你口中的‘外行人’，而不是你这种看起来很伟大很‘内行’的大人物啊大叔！”
“大叔？！”评判家似乎受到了最后那个称呼的会心一击，
“我、我还没有到要被你称呼为大叔的年龄吧——”
……等等、话题是不是朝奇怪的方向偏离了？
这个念头刚在柚叶的脑海里浮现了不到一秒，一阵富有节奏感的掌声便从容不迫地打断了评判家的后文。
“啪、啪、啪。”
不轻不重地鼓着掌、从人群里缓缓现出身形的是一名西装革履的青年。③
“我同意这位美术学院的学生的说法。”
他的脸上浮现出优雅得体的微笑，与发色一致的水蓝色眼瞳自然而然地转向了评判家的方向。
“有位我很尊敬的老师说过，‘天は人の上に人を造らず、人の下に人を造らず’（天不会造人上之人，亦不会造人下之人）。对于‘美’的赞叹之心并不存在高低贵贱之分，既然您身为某一个画派的代表的话，就更不应该如此显摆自己的学识。”④
被他沉稳的话语所影响，周遭吵吵闹闹的人群也随之安静了许多。
“况且，就我个人而言，也不能赞同您方才准备对这位小姐动粗的行为。不是吗？”
语毕，青年泰然自若地向评判家点了点头，面上笑容不减。
“……嘁。”
男人流着冷汗沉默了一会儿，最后只得咂了咂舌，讪讪地离开了。
◎
“小姐，这是你掉的东西。”
随着评判家的离场，围观的人群也开始三三两两地散去。柚叶正松了一口气，之前那位青年便又出声叫住了她。
“我的东西……？”
“是的。本来我只打算把它物归原主之后就离开，没想到变成了这样的局面。”
——叮铃。
伴随着一声细微的脆响，青年放回柚叶掌中的是一枚小巧精致、流光溢彩的饰铃。
啊，这是染月送给自己的那个……！
柚叶急忙检查了一下和服袖子的兜口，好在通行证依旧完好无损地躺在原位，遗落的就只有铃铛而已。⑤
大概是在刚才被人拉扯的时候滚出来了吧。
“非常感谢……！”
“没什么。小姐，你很勇敢，在那种情况下能够站出来发表不同的见解，这点值得钦佩。”
说到这里，到刚才为止都还优雅地微笑着的青年突然皱起了眉头，一副相当不满的样子。
“但是，这样的行为也很愚蠢。假如对方动手的时候这边的两位没有及时赶到的话，后果会怎么样？你应该采取更委婉、更不易激怒他的说法才对，没有将自身的安全和对方的情绪考虑在内，因此增加了耗费的时间，这是非常缺乏效率的做法。”
“对、对不起给您添麻烦了……”本就知道自己的鲁莽的柚叶被他说得越发羞愧。
“……没有的事，是我多言了。”话虽如此，青年却似乎并没有真的生气，即刻又恢复了那副沉稳的模样。
“那么，请允许我就此失陪。”
说完，青年礼貌地后退了几步，很快便消失在了来来往往的人流之中。
将饰铃收好以后，柚叶和画家们也总算得以重新踏上归途。这一次，三人没有再遇到令人不快的突发事件，而是一路顺畅地离开了画展会场。
“……春草さん，大观さん，真的很抱歉。我又给你们添麻烦了。”
自己的行为不知道会给他们之后的生活带来什么样的影响。
尽管她并不后悔说出口的那些话，但柚叶还是决定对画家们再一次郑重地道歉。
“如果有什么我可以作为补偿的——”
“等等等等，早说过不用这么拘谨的啊，又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柚叶你没事就好了嘛。”
“……话是这么说，虽然不需要你做什么补偿，这也不是值得提倡的行为。”
和大观的乐观不同，春草的话语里透露出丝丝责备。
“刚才的那个人也说了，这次我们能及时赶到纯属侥幸——就过程而言，你的行为太危险了。”
“……对不起，让你们担心了。”
果然会变成这样的局面呢……
默默承受着春草的视线的柚叶不禁感到了一种欲哭无泪的心情。
自己来之前才对彩子姐说了类似的话，结果这么快就轮到自己被说教了呀……
不知是不是看她的气场显得有些可怜，春草沉思片刻，又加上了一句。
“不过嘛，和上一次在文部省举办的美术展览会上和评委吵起来的大观比起来，你这次的行为已经算不上麻烦了。”⑥
“喂喂，为什么话题会转到我身上啊！而且那件事情我已经有在反省了，真的。”
猝不及防地被揭了黑历史的大观倒也没有介意，只是笑着用手肘顶了顶挚友的侧肩。
“总而言之，柚叶你根本不需要感到自责啦。话说回来，那家伙完全不懂得欣赏春草的画这点让我也非常火大啊！你愿意站在我们这边那么拼命地为我们争辩，已经是足够令人开心的事情了。”
“是、是这样吗？”
“……嘛，单说这一点的话，确实是这样。”
……诶？
本以为会被继续说教的柚叶有些茫然地抬起了头。
“虽然麻烦因此增多了这点还是让人不快……但是，你对那个人说我们的努力‘并不是无意义的’的时候，我确实……非常高兴。”
犹如在黄昏时分所做的、柔软的幻梦一般的光景。
展厅里的灯火仿佛在胧之刻洒落的柔和的日光，宁静地笼罩在春草的身边，将他比起平日更加坦率的神情染上了一层淡淡的光晕。
“所以……谢谢你了。”
少年垂下视线，莺色的眼瞳微眯，嘴角浅浅上扬，朝柚叶露出了自她来到这个时代以来见到的、第一个切实的微笑。
“………………哈…………”
柚叶觉得自己的大脑已经变得和纸一样空白了。
真是漂亮的笑容啊……这应该……不是错觉吧？
可、可是，自己冒出这种想法不是会很失礼吗！说到底为什么会对同龄的男孩子有这种想法啊……！
啊呜……果然是因为跟人的争吵让脑袋变得有些奇怪了吧……冷静一点啊柚叶！！
“干嘛啊，一副被吓得魂不附体的表情。我向你道谢就这么稀奇吗？”只一下，春草就又恢复了顶着那双满溢着无语的死鱼眼的模样。
“不、不是的！那个……就是觉得有点、那个……受、受宠若惊？的感觉……”
“这又是什么奇怪的说法。”
“哈哈哈哈，谁叫你平时总是板着一张脸嘛！”
“明明是大观你的表情过于丰富了吧。”
“说什么呢你这家伙——”
和平时一样，重新出发的少年们走着走着，很快就旁若无人地拌起嘴来。
深吸了几口气让自己平静下来，走在稍后面一点的柚叶回头望向已经有段距离的画展展厅。
无声地朝那个方向笑了笑之后，她转头加快脚步，走到了和两人并肩的位置。
“对了，我还没有向你们道谢。”
“道谢？”
“嗯。”
诚如那位路过帮忙的青年所说，如果当时他们没能赶到的话，自己不知道会被冲动之下的男性做出什么事情来。
并没有从前那般战战兢兢的态度。柚叶把脸侧向画家们的方向，坦率地露出了灿烂的笑容。
“谢谢你们，来救了我。”
“……没什么，不用客气。”
“对啊，我们只是做了理所当然的事情而已。”
或许是因为这个话题让他们回想起了曾经谈论过的种种吧。
“……我们一定会实现它的，这场革命。”
“没错，到那个时候，不管是今天针对春草的过分的评价也好，对柚叶你动粗的过分的行为也好，一定就都会变成那些家伙必须反省的过去啦。”
像这样在自己面前鲜活地存在着的两人，就如同那日见到的星辰一般。
从银河的顶端跃下，划过广阔无垠的天幕，在见到它的人们眼中烙下无与伦比的、青白色的耀眼光带。
“嗯！”
「不论过了多久，美丽的风景也依旧是美丽的呀。」
自己曾经对染月这样说过。
正因理解了这一点，她才愿意去相信。
不论时代变迁，几经轮转。
不论前路布满何种荆棘。
眼前的少年们，一定会成为历史群星中无比璀璨的一番星。
如同那受尽了冷嘲热讽、最后仍化作星晨、燃烧着青白色光芒的夜鹰。
作者有话说
第13章 第十一章 夜鹰之星（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