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10、陈芳开 ...
-
舅舅走后,我第一次走出家门,我不知道我想做什么,到哪里去,口袋里有了钱,有了地址,鼓动着我走到了矿门口。
矿上大门口为了一群人,中间是耍杂耍的,一个四十岁左右精瘦的汉子敲着锣转场子人,“叔叔婶婶,来看一看啊,小孩子耍把戏,乐了您有钱的捧个钱场,没钱的捧个人场,他爹我谢谢您了!”耍杂技的人比我大不了几岁。我一直蹲在场子里,看他们表演胸口碎大石,压在下面的人痛苦的扭曲成骄傲的表情,那个男孩转到场子后,抚着胸口咳嗽,突出的带血的唾沫,然后勒紧腰带,准备下场的表演。坐在我对面的女孩比我大一点,被那个男人按住了,如同垂死挣扎的小鸡,不断被翻过来折过去,身体弯出扭曲的不可思议的动作,最后那个男人按住女孩膀子一使劲,我能听到轻轻地惊叫一声,不知是女孩发出的还是周围人群发出的,再看那膀子就脱臼了,它松松垮垮的耷拉着,像多余的一个树枝样的东西,周围人吸一口冷气,也有人去碰触那想面条一样挂着的膀子,然后那男人咧嘴一笑,金锣一响,开始下场子要钱,不忍心的都会扔一些毛票在铁皮盒子中,一圈转下来,才走到那女孩面前,像救世主一样,神奇的一托一按,膀子恢复了原位,人们鼓掌喝彩。
中午散了场子,几个年轻的孩子聚在一起吃饭,那个女孩端了一碗汤膀子就塌了下来,她习惯地自己把它推了上去,它又耷拉下来,她不管它了,用一只手吃着,明明面容清秀却似蒙了灰一样没有精神。那个爹一样的汉子冷冷的坐在一边看着他们吃饭,饭是馒头,菜里也能看到几片肉,那个男人就着自己面前的一包牛肉喝了一口酒,小声的说了什么,所有人都唯唯诺诺。那个男人眼角的余光扫到我,诡异地一笑,朝我招手。
我冷静的看看他,低着头慢慢又走回去了,我知道,我还太小,也许,出了这个矿门,我就会变成那个灰色的女孩,我要在这里耐心的等待,只有等待才会长大,哪怕受点委屈,我也要拼尽全力去读书,当年母亲为了让我读书才改嫁,她常说,女孩子只有书读好了才能找到自己的幸福,似乎也只有读书才是我的小脑袋能想到的唯一的办法。
比起我的亲生父亲,我宁愿选择向刘父低头。生活给了一巴掌,是为了让我们送上另一边脸。自己的亲生父亲都不要我了,我又怎能对别人抱多大期望值。
第二天,我背着书包跪在刘父和继母的面前。
“太阳从西边出来了,前俩天当哑巴,这又搞得哪一出”继母眉毛一挑。
我小声的说:“我想上学。”
“不当哑巴啦?”刘父只在旁边抽着烟,继母一边照应着小弟,一边瞪着我,“你去上学了,小毛谁带?”
“我回来就带。”膝盖跪在水泥地上,丝丝的凉意顺着腿上移,我掏出一张一百块,放在他们跟前,“这是我妈留给我的,我全给你们,只要让我上学,家务活我一点都不耽误。”当时下井做矿工的工资也就不到二百块。
继母把钱收了,笑咪咪地说:“想上学是好事啊,老刘,就让她去吧,省的天天在家碍眼,回来要把家里的事情做干净,知不知道?”
刘父弹了弹烟灰,“你妈说让你上那就去吧,不过学杂费你自己想法子,什么时候上不了就下来,也怨不得我们。”
那天我出门向学校走去,身后是一轮火红的太阳。
很久没人坐,课桌上积了一层浅浅的灰,有人跟我打招呼,我点了点头。我坐在位子上,上课了,李老师明明是一张白净的娃娃脸却戴着厚厚的黑框眼镜,个子小巧,穿着绿色呢料的西装在讲语文,她提我回答问题,我很久没来,很多不会,只能囧的低着头站着不说话,红着脸坐下来。
我知道他们在背后议论我,脏兮兮的衣服,乱糟糟的头发,我看着衣服上一滩饭渍确实很糟糕,那是给小弟喂饭留下的。我的指甲缝是黑黑的,那是我到煤山去捡煤核留下的。
下课了,同学们都出去玩了。
有人轻轻点了点我后背,我转过身。
“你好,我叫陈芳开!”他穿着绿色的校服,像早春最早发芽的一株白杨,唇红齿白,明眸灿烂若星辰,即使是一件普通的校服,穿在他身上也掩盖不住他的贵气。
我看着他,等待下文。
“这是我的笔记,你很长时间没来,可以看看。”他有些羞涩的说:“我是组长,有义务帮助组员。”
我接过那本笔记,黑笔红笔交错,是这学期的重点,字迹工整大气,小声地说:“谢谢。”这就是我们认识的开始。
是谁把你带到我面前?没有早一点,没有晚一点,在最灰暗的时刻,我就这样原形毕露,自惭形秽的站在你面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