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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鬼谷之名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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盖聂侧头看一眼卫庄,卫庄脸更冷了,盖聂便沉默。
张良眼珠一转,“刚才无名偷袭时候,卫庄兄以左手拿剑鞘格挡,一路行来似乎右手一直隐于衣袖之中,便是此时也……,莫非……”
卫庄右手从衣袖中缓缓伸出,五指张开,又缓缓合起,“也没什么,这只手,废了。”
张良大吃一惊,无名直接窜了过去,捏住他尚未缩回衣袖的右手,立即去探腕脉,“什么叫废了?你、你说明白些,一定不是我想的那个意思?”
卫庄是极其讨厌旁人接触的,但无名自然是不同,温热触感传来,无名的焦急行于言表,卫庄奇异的心里一暖,语气也便温和,“并非不能恢复,时日问题而已,不用担心。”
张良眯起眼睛,“莫非是……决战时候卫庄兄消失的那段时间……是,罗网……”
盖聂握紧了手里的木剑,“罗网吗?”
卫庄道:“我能活着站在这里,就表示那些人已经付出了应该偿付的代价,一只手换三个天子字级杀手和一十八个地字级杀手的性命,难道不是很划算?”
盖聂松开了手里的木剑。
无名瞪眼,“胡说什么呢,有这么算账的吗?千千万万条性命也是旁人的,你只有一只右手,并且你这只手……你……”
盖聂道:“左翼还是右翼?”
卫庄道:“这很重要吗?我还没有弱到需要别人来为我复仇。”
盖聂沉默一会,道:“看起来,是投靠了刘季的罗网势力,因此,你才会让流沙隐匿,才会孤身回到鬼谷,甚至于,赶我走……小庄,你已经预料到了危险。”
卫庄皱眉,“我并不害怕罗网的报复。”
盖聂道:“只是不愿增加无谓的牺牲。”
卫庄不语。
盖聂道:“我相信,你的右手若然完好,你必然不会逃避或者隐匿,但是惯以右手握剑的你被废掉右手,便如同被拔掉利齿的野兽,在可预知的危险来临时候,你选择了自我牺牲。”
卫庄道:“我并不会坐以待毙。”
盖聂道:“在你回到鬼谷之前,并不知道我在鬼谷,落叶归根,你把那里当做你的葬身地,小庄,你以为骗得了我?”
无名震惊过后,狠狠甩开卫庄的右手,泪盈于睫,瞬间滚落,“你……有你这么当父亲的吗?你总是抛下我,一次又一次的……你不知道我有多恨……你竟然也会寻死,你若死了,我就真的真的再不原谅你了。”
盖聂道:“无名刚才那句话说的很对,千千万万条性命也是旁人的,而你并不只是你,你若死亡,我与无名,该情何以堪?”
卫庄眼中神色瞬间复杂起来,脸色越来越阴,“你们……够了。”
无名拖住卫庄的右手,狠狠吸了吸鼻子,“死的人还不够多吗?父亲,你右手不能用,我就来当你的右手好了,我剑法还不够好,我会更努力的练剑,来保护你。”
卫庄能甩开盖聂,甩开任何人,但无名到底是不同的,亲情是次要的,主要是怀愧,让他每一次应对无名都凸显出奇特的怪异,但无名其心至纯,本就值得被浓烈的感情回馈。
卫庄伸出左手,摸一把他脑袋,声音是温和的,“小鬼,保护好你自己就行了,让你来保护我,我才是真的离死不远了。”
盖聂道:“无名,你父亲,由我来保护。”
对卫庄来说,这话简直是羞辱,对盖聂,他就没那么温和了,“师哥,你要不要细细数一数你今日情绪失控的次数?你真的是盖聂,不是冒充的?”
张良咳嗽一声,插了句话,“一家三口的温馨画面让人感动,但是三位要不要顾念我们这些干坐着的人,让我们不至于这么尴尬?”
天明挠了挠头,附和道:“是有点……额……不太习惯,奇怪,这一家三口什么时候关系这么好了?”
张良轻飘飘撇过去一眼,“强势且倔强的个体彼此之间自然排斥,有些人固执的认为强者是不需要表露感情的,所以可怜的小无名只能跟着不够强且善于表达的我,并不是说他们之间的感情不够强,而是都倔强的不愿表露出来,卫庄兄,有什么感想?”
卫庄皱眉,“故人相见,你准备用谈话来消磨时间?还不传菜?”
实话说,他饿了,并且已经忍了很久,却有人接二连三的给他闹不痛快。
盖聂看他一眼,立即起身出门。
经过盖聂的再三过滤,端上桌的饭菜清淡的让天明瞬间脸绿了,忍不住哀嚎一声,“大叔,你这是喂兔子吗?最起码给我来一只烤山鸡啊。”
盖聂面不改色的当没听见,无名瞪一眼天明,“我父亲身体不好,要吃些清淡的,想吃烤山鸡你自己出去吃,满大街多得是。”
天明摸了摸干瘪的钱袋,讪笑着看张良,“三师公,儒家讲究那什么,食不厌精脍不厌细,这一看就没胃口的食物你一定也吃不下去的对吧?”
张良睨他一眼,“卫庄兄是客,主随客便,我是无所谓,你吃不惯的话我可以借钱给你,至于利息,我就把账单寄给墨家好了。”
天明垮了脸,愤愤然嘟囔道:“大叔好偏心,你以前都请我吃烤山鸡的,还亲手给我烤肉,现在……”
卫庄捏断了手里的筷子,脸色难看到了顶点,“你再提一个肉字,信不信立即把你扔出去?”
盖聂立即给他递了双新的,朝一脸不忿的天明摇头,朝卫庄道:“你身体要紧,多少吃一些,不合口味的话,我去做。”
卫庄瞥一眼满眼兴味的张良,皱眉瞪一眼盖聂,“你是打算让我食不下咽吗?我不想成为别人眼里的笑话。”
盖聂沉默,但固执的盯着他。
张良笑一声,“笑话算不上,就是觉得新奇有趣,我也忍不住好奇,你们二位什么时候感情这么要好了?”
盖聂沉默,卫庄也罕见的沉默,张良眼珠转来转去,他其实并不真的关心纵横二位感情问题,没有他预料的剑拔弩张义愤填膺,他已经很知足了,这样保持下去,若是谈判顺利,那才是皆大欢喜。
与此同时,阳平西北三十里的驿站,从京城来的人马已经住了三天,带队的是个面白无须的年轻人,换做陈玄。
打发走张良派来报信的使者,他优哉游哉的饮酒吃肉,没有一点要动身的意思。
副官忍不住道:“陈大人,留侯大人来信说鬼谷的二位已到阳平,咱们还不动身吗?”
陈玄摆手,“慌什么,那是留侯张良,陛下跟前第一谋士,有他在,天塌不下来。”
副官道:“可留侯催咱们加快行程,这……”
陈玄不耐烦,“他不过是个小小留侯,我还听他差遣不成?传令下去,休整三日,再慢慢出发。”
副官吃惊,“可是……留侯的信使已知道我们在这里,三十里路程再慢……”
陈玄道:“说的也是,那我就,勉为其难的生一场病吧,因病耽搁行程再合适不过,晾他张良说不得什么,去,请个大夫来。”
卫庄破天荒的喊饿,已经大大出乎张良预料,结果他不过用了小半碗粥就一脸难受忍耐表情,虽然被盖聂催着劝着又吃了点,但以张良观察,那食量感觉比一只猫大不了多少,便是无名,也能松松比他多吃个两三倍。
更诡异的是,用膳到中途,卫庄竟然提前离席,要了间房,休息去了。
这可太不正常了,他都有点怀疑今天见到的盖聂和卫庄两个人都是假的,这跟他印象里的差太多了。
没拉住跟着卫庄去的盖聂,张良拉住默默当隐形人的逍遥子。
逍遥子捋着胡子,一脸一言难尽的表情,“这……由我说来并不合适,还需他们克服心理障碍主动告知为好。”
还要克服心理障碍,罗网到底对卫庄做了什么?废了一只手不至于坐马车,到底什么情况?
张良眼珠一转,去看同样忧心忡忡的无名,“那是你的父亲,不去主动关心一下?”
无名对眼前淡而无味的饭菜早食不下咽,干脆站起来跟了过去,在盖聂关房门前一脚跨了进去,“父亲到底怎么啦?”
卫庄正扶着桌沿,背对着他们干呕,无名看的揪心,正欲上前,却被盖聂扯住手臂,“你父亲他……”
说到一半,他又住了嘴,默默无言。
卫庄努力克制一会,抬手倒了杯茶,坐下来道:“让他进来,这件事总归要让他知晓的。”
无名立即到他跟前,一脸关心,“到底怎么了?”
卫庄眯着眼睛看他,“无名,记得早两年,你总是缠着说想要个弟弟或妹妹,可还记得?”
无名赧然,“那时候不懂事……后来我已明白了,你们都是男的,本就不容易,我大约是个意外吧。”
卫庄道:“那么,真的有的话,你会是什么反应?欢喜还是愤怒?”
无名不太明白,“有……什么?……啊,有弟弟或者妹妹?难道你?你!”
卫庄默认,盖聂点头,“逍遥先生把的脉,断不会有错,已有近两个月了。”
无名呆滞了,“啊?这……”
卫庄渐渐皱眉,“无名?”
无名狠狠一掐自己大腿,“嗷”的一嗓子叫出来,“这不是真的吧?我、我在做梦?……呀,疼。”
卫庄道:“……这是什么反应?觉得愤怒吗?”
无名挠头,“愤怒?为什么要愤怒?我应该觉得高兴……可是……说不上来什么感觉。”
卫庄道:“能接受吗?”
无名往后退去,视线在两人身上游移,“也没什么不能接受的,就是你们两个实在……我要静静,让我想一想。”
盖聂叫住他,“无名。”
无名站住,“嗯?你说。”
盖聂道:“怀孕生子至为痛苦,我至今仍然记得当时你父亲为你所受痛苦的模样,我不能身代其万分之一,也不见得能真切体会个中痛苦,但生命的诞生本是件值得欢喜的事,生命的消亡却是人世间最悲凉的事,我愿与他一同受苦,也好过看他寻死,你若要怪,便怪我,但我,并不后悔。”
无名吃惊的看着他一会,点了点头,无声走出门去,又转头来道:“这个消息我能跟旁人说吗?”
盖聂道:“这世上没有永远的秘密。”
卫庄的反应这么明显,若非他是男人,原因定然早已被张良猜到,就算一时瞒着,时间一久,随着胎儿长大,是无论如何遮不住的。
盖聂关上房门,转身来看卫庄,卫庄的表情很奇特很复杂,盖聂默默看着他,等他反应。
卫庄微微叹息一声,“你那话,是对我说的吧?”
盖聂道:“是。”
他说的是心里话,可若在他日,卫庄断然不会愿意听他说这些,更别说听他说完。
卫庄闭了闭眼睛,“师哥,你难道不知道,我对你有多恨?时至今日也未消融万分之一?”
盖聂握紧了拳,脸色却平静,“我知道。”
卫庄道:“我要的,你知道是什么,你给不了,以前给不了,现在,将来,也给不了。”
盖聂不语。
卫庄道:“你的温柔与体贴,在他日你我反目时候,便会一分一寸的变成毒,我并非百毒不侵,你给我的毒,还不够多?”
盖聂声音奇异的平静,“你怎么知道我给不了?”
卫庄“呵”的一声,挪开视线,无数次的希望与失望,无数次盯着他决绝离开的背影,有些伤口藏在暗处,早已满是毒素,碰都不该碰的。
盖聂走到卫庄跟前,在他身前单膝跪下来,握住他捏成拳的手,仰头看入他猛然收缩了的瞳孔,“小庄,若说死亡,我是那个该早于你而死的人,我从地狱里爬出来,在鬼谷无休止的等待,你不会不知为了什么。”
卫庄道:“与死亡相比,我更不愿接受你的施舍。”
盖聂道:“我这一生,错杀了一个人,他叫荆轲,辜负了一个人,那便是你,我这一生再无所求,是真的打算与你在鬼谷了此余生的,守着你,或守着我们的回忆。”
他把手贴上卫庄小腹,掌心渐渐聚力,“他来的意外,让你吃尽了苦头,将来的苦头只会更多,身体的,以及精神的,成为你的耻辱,成为旁人的笑柄,防人之口,甚于防川,便是剑圣,我也杀不尽污言秽语,我希望你真真切切的活着,也喜爱这个骤然而来的孩子,可是……”
卫庄脸色忽然变了,直觉往后退去,却被盖聂钳制无法挪动分毫。
盖聂眼中神色依旧是平静的,暴风雨之前的极度平静,“你若不想要这个孩子,若是有一分一毫的勉强,此时,我便可毁去他的生命,我手上的鲜血已经足够多,不差这一条。”
卫庄指尖都忍不住颤抖起来,声音瞬间尖锐了,“盖聂,该死的你的手拿开。”
盖聂毫不退让,“小庄,给我,你的答案。”
卫庄脸色异常难看,“我若不想要这个孩子,用得着等你来动手?滚开。”
盖聂垂下视线,掌心力道收了,手依旧贴着他小腹,“我不会再离开,我以鬼谷之名发誓。”
卫庄揪起他那只手,瞬间扔的远远的,“随你的便,那是你的事。”
盖聂站起身来,伸手穿过银发,固定卫庄的脑袋,从他瞬间眯起的眼中发现了恐惧存在,他微微叹口气,唇印上卫庄额头,“小庄,我不会伤害你,并且,你要明白,感情从来都是两个人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