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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年年岁岁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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迷迷糊糊的睡一觉出门,卫庄忽然发现自己变成了稀有动物。
所有人以小心翼翼又充满好奇的眼神盯着他,下个楼梯而已,连天明那个臭小子都敢伸手来扶他一把,一副怕他摔着的模样。
卫庄咬牙切齿,后槽牙磨得牙疼,“卫彻,给我滚出来,你都胡说什么了?”
卫彻是无名的大名,但这名字一般也没人叫,除非他自我介绍,或者干坏事把人气的快吐血,比如此时。
无名立即从大门口溜进来,本是要到他跟前的,看他火冒三丈的模样,一缩脖子,往张良身后躲,“也没说什么呀,我爸爸说了可以跟大家说的。”
张良笑眯眯一扶手,“此等好事喜事,卫庄兄该早些明言才是,恭喜恭喜,好友重聚,又添新丁,合该浮一大白,明月珠已备,卫庄兄可否赏脸移步?”
伸手不打笑脸人,在盖聂默默站到身边之后,卫庄哼了一声,“何处?”
张良袍袖一展,“随我来。”
阳平多山多水,远处有高山巍峨,近处也有小山环绕,张良选的是阳平靠北的一座小山山顶。
说是小山,尚不足百米,山顶有凉亭,亭内酒菜已备。
深秋寒夜,没有点内力护体,还真不敢出门,盖聂为卫庄披上厚重斗篷,登山时候,趁着夜色,去握卫庄的右手。
或许是因这只手的损伤之故,经日冰凉,夜里尤其的凉,盖聂缓缓渡过一些内力过去,卫庄目视前方,没什么反应。
盖聂手指与他缠紧了,心里觉得鼓鼓燥燥,又觉得无比平静。
无名与天明当先而行,嘀嘀咕咕也不知说些什么,很是欢乐,行走到半山腰,两人却忽然转过头来,一副贼兮兮模样,无名小声道:“爸爸,有人跟踪咱们。”
盖聂默默看他一眼,点头,“嗯。”
无名瞪眼,“你……早就知道啦?”
卫庄翻个白眼,“跟踪就从未停过,从我们离开明月阁就有了,就你这警觉性,别说是我的儿子。”
无名双手叉腰,瞪圆了眼,“你……”
张良打断他,“无名,天明,你们两个过来。”
无名气嘟嘟到张良跟前,与张良和逍遥子并行,“三师公,父亲他欺负我。”
张良无奈摇头,“你们呀,也太糊涂大意,表情自然一点,装作若无其事,懂吗?”
无名垂头丧气,“哦。”
逍遥子道:“这些人是因我而来,连累诸位,实在抱歉。”
无名好奇,“你?那些人是要杀你吗?为什么?”
接话的是盖聂,他的声音很平静,或许是因为夜色清凉的关系,隐约觉得一股肃杀之感,“那些是老朋友了,投靠了刘季的罗网试图拉拢江湖势力也非一朝一夕的事,拉拢不成便要威逼就范,手段着实下作,罗网一代不如一代,而今的罗网,愈发的让人厌烦。”
逍遥子道:“这也是盖先生力邀我同行的原因,有纵横二位在,那些人还不至于太过放肆。”
无名握紧了手中剑,“就是害父亲伤了手的那批人吗?爸爸,我们就不做些什么?”
卫庄斥道:“胡闹,不要把简单的事情复杂化,平白何至于和那些人结仇。”
无名道:“可是,我不能眼睁睁看着他们在我眼前蹦跶却什么都不做。”
张良道:“罗网虽是一个罗网,这些人却必然不是伤了你父亲的那些人,冤有头债有主,人命毕竟可贵,怎可轻易伤杀?若这些人当真是债主,你以为你的两位双亲会无动于衷?”
无名恨恨道:“罗网就没有一个好东西,那刘季最不是个东西,火烧鬼谷谁知道是不是他的授意?”
张良扶额,一脸无奈,“无名,你就不能不提……罢了,火烧鬼谷这事是朝廷理亏,赔罪的人距离此地已经不远,卫庄兄,盖先生,二位至今不提这事,便是看良的脸面,还请稍微宽限些时间,让此事尽可能的和平落地,可好?”
卫庄侧头看过来一眼,“子房,我已说过,这件事你最好不要插手,对你没有好处。”
张良道:“我有分寸。”
今日有月,山顶有清风,山下阳平灯火万盏,远处淮水奔腾,倒是好景。
张良妙语如珠,做了几首诗,两个小鬼应景了舞了几场剑,逍遥子一把白胡子了,还拿出根翠笛演奏一曲,场面煞是热闹。
众人饮酒,卫庄自然饮不得,刚开始他兴致还行,没一会便哈欠连连,不自觉的缩起肩膀。
张良看的忧心,“我这样说不知是否恰当,以前也曾经过一些怀孕妇女,似乎反应并不如卫庄兄这样强烈,卫庄兄体质又比那些妇人强健的多,为何会这么大的反应?”
卫庄翻了翻眼皮,一副倦怠的懒得怼他的样子。
盖聂一脸忧心,去握卫庄的手,卫庄瞄他一眼,回了个小小的哈欠。
盖聂道:“逍遥先生说,孕期反应本就因人而异,跟体质强弱无关,当时有无名的时候,小庄前几个月几乎与常人无异,完全不是这个样子,但是这一次……”
逍遥子道:“困倦,厌食,于身体而言并非大的损伤,生活上多加注意便可,卫先生最大的问题在于前一段时日长时间的骑马颠簸,导致的胎气略有些不稳,不要动武,不要动气,养心应重于养身,此乃当务之急。”
张良脸色变了,无名直接跳了起来,“什么什么?这听起来怎么这么可怕的样子?不会……哎呀,这……”
卫庄翻个白眼,“小鬼,你能不能别像只猴子一样跳来跳去?一点也没有学到子房的稳重。”
无名瞪他,“都什么时候了,要什么稳重?你要是……你没事的,对吧?”
逍遥子捋了捋胡子,“小公子放心,暂时来说,没有大的问题。”
无名道:“那总有小问题,到底什么是不能做的,什么是不能吃的,逍遥爷爷,你可说明白些呀。”
盖聂摇头,“无名,莫要惊慌,我在呢。”
无名握紧了手中剑,去看他,再看卫庄,恨恨道:“你们……本是不必长途奔波的,都是因为那一把烧了鬼谷的火,这件事,三师公,你要想息事宁人,我第一个不愿意。”
张良道:“依你之见该当如何?以几把剑一路杀到长安城去?是要造反吗?死的人还不够多吗?民众受战乱之苦的时间还不够长吗?跟了我几年,你学到的就是这些?”
无名愣住,“可是……”
张良微微叹口气,“当今陛下,无论才干、胆识、谋略,皆不如嬴政远矣,唯独心胸,囊括天下,莫说嬴政,天下没有几个人比得上他,我甘愿辅佐,为他利用,为他奔波,是因为他值得,他这样的人,我相信火烧鬼谷不是他的本意,如果只是手下人的失误,就算造成的损失再大,他赔罪,给出足够多的赔偿足矣,难道还需要江山倾覆,万民罹难?”
卫庄沉下脸,“子房,言重了。”
张良道:“火烧鬼谷,是陈素一人所为,陈素已经为自己的愚蠢行为付出代价,你们强占府衙,杀死百余名官兵,朝廷追究了吗?通缉了吗?陛下的诚意还不够足?使臣已经在来的路上,难道还要陛下亲自赔罪不成?”
卫庄眼中一片冰冷,早已没有丝毫的倦怠,“照你这样说,我们反倒要感激刘季的宽容大度?你既然把话说到这个程度,那就明说了吧,刘季什么意思,你什么意思?谈成了便罢,谈不成,咱们多年的交情便当空付流水。”
张良一扶手,一脸坚毅,“陛下的意思是息事宁人,我的意思也是如此,谈并不是与我谈,在谈判之前,我当先要说的是,两位要的到底是什么?一个说法?一份赔偿?还是……只是杀人以图快意?”
盖聂不语,卫庄垂下视线,也是不语。
张良道:“作为老朋友,我必须提醒两位,这一点,很重要。”
盖聂道:“以张先生之见呢?”
张良道:“我的身份决定了我没有资格来提出建议,这件事也并不算太急,两位可以慢慢想,傍晚时分接到消息,前来谈判的使臣病势缠身,需耽搁些时日,恰好是个缓冲。”
卫庄脸色阴沉,却强行克制了怒气,“明白了。”
张良道:“但是,我可以给出一个提醒,二位可还记得一个月前陛下昭告天下的那道关于鬼谷的谕旨?我以为,既然鬼谷被陈素一把火给烧了,是不是也意味着鬼谷已从世上消失,这道谕旨便也失去了效用?”
盖聂与卫庄对视一眼,这一点,两人还真的从未想过。
本是好宴,没想到不欢而散,作为赔罪,在接下来的两日,张良执意要拉着他们游山玩水,阳平好山好水且十分富庶,几人玩的也不算不尽兴。
第三日,一大早卫庄便被挖起来,被盖聂填进豪华马车,张良昨天已经告知,今天要去游览阳平最为壮丽的黛眉山,因路途遥远,需的早早出发。
黛眉山山势在这中原地带可算极高,最高山峰可达一千五百米,考虑深秋天气,盖聂几乎用皮毛把卫庄给抱起来,以至于坐着马车迷迷糊糊睡过去又睡醒的卫庄竟然出了满头满脸的汗。
赶马车的工作无名在做,盖聂盯着卫庄瞬也不瞬的看,抬手小心翼翼给卫庄擦汗的时候,卫庄眼皮掀了几回,算是真正清醒过来。
卫庄抬手把皮裘仍开却被盖聂阻止,卫庄郁卒,“你是要热死我?”
盖聂道:“已在上山途中,小庄,你的身体要紧。”
卫庄用力推开他,从车门处翻到马车前,与无名并坐。
空气清晰,入眼便是层峦叠翠与层云飘荡,太阳当空,阳光折射下近处败落的枯叶与远处绽放的红杉犹如硕果,让人心旷神怡,便是卫庄,也不由长呼一口气,难得的一脸享受。
张良在左前方道:“能得剑圣殷殷照顾,普天之下也只有卫庄兄一人了,卫庄兄,有何感受?”
盖聂从无名手里接过马鞭,无名一翻身,上了马车顶,晃悠着两条长腿,笑眯眯看着赶马车的两位双亲,“对呀,什么感受?我也好奇呢。”
回答的却是盖聂,盖聂一片平淡,“愿年年有今日,岁岁有今朝,如此,足矣。”
张良骇笑着掏了掏耳朵,“这话从堂堂剑圣口里说出来真是……太过不可思议。”
卫庄冷哼一声,完全不给面子,“信你有鬼。”
无名大笑,“这话听着当真牙酸,我也不信。”
天明骑着马在前面挤挤眼睛,道:“可是我竟然有点感动是什么情况?”
张良斜视卫庄,“卫庄兄,感动吗?”
卫庄狠狠瞪他一眼,“关你什么事?”
张良慨然道:“你们两人感情的事是不关我的事,但盖先生所说可不只是说你们有多甜蜜呀,亲人在侧,好友相伴,难道不是人生快事?祈愿今日长留,难道不是人之常情?”
他马鞭一指,横扫山河,道:“我便借盖先生之言,愿年年有今日,岁岁有今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