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篇合集》午时茶

9、老身有颗少女心（三）

　　7.
　　魔窟里面虫蛇遍布，阴森昏暗的光线下，腐烂的气味在潮湿的空气中发酵，我压制住翻滚的恶心，摸索着前行。

　　在魔窟深处，我看见了大哥。
　　他比墨临说得还要惨，四肢被玄铁链锁住，琵琶骨上也穿了两根，衣衫抽离破碎，有大块大块的干涸血迹……

　　我颤抖着唤了声“大哥”，很久，大哥才抬起头来，看见我，挤出一个虚弱的笑来：“兰兮……”
　　我跪在地上，伸出手却不敢碰他，一个没忍住就哭了起来。

　　大哥自身难保，却还揶揄我一句：“多大的人了，还学小姑娘哭鼻子，为老不羞……”
　　什么叫为老不羞？我这明明是情感流露！

　　我红着眼睛骂他：“你是不是傻？你都栽在他手里了，还怎么救我出去？我自己一个人打不过那个大魔头……”
　　“你别招惹他，我没事的，他折磨够了自然就会放我出去。”大哥安慰我。

　　我觉得大哥的冷静与淡定有点超出我的想象，于是收了眼泪，小声问他：“大哥，你这般轻易地被捉进来，是不是早就想好了出去的方法？”
　　大哥的回答却让我挺失望：“这是我欠他的，理应偿还，只要你没事就好。”

　　我听不懂：“你和墨临以前到底发生过什么事情？你和他交战过吗？”
　　大哥叹息一声：“有一年，仙魔两界开战，我用了一些并不光明的手段捉住了墨临，让他吃了不少苦头，魔界也因此大伤元气，所以他才会记恨至今。”

　　我忽然想起那会儿墨临说的话，他说倘若他也被人穿了琵琶骨，废了魔力，丢进炼妖壶……
　　所以他说的都是真的，而且这一切还是因为大哥。
　　可是我还是想救大哥出去，我不能眼睁睁看着他在这里受罪。

　　“大哥，我问你，你跟墨临之间，是不是还有我什么事？”我问出这话的时候，便留意到大哥身子轻微一颤，更加落实了我的猜测，“墨临以前是不是喜欢我？或者是我喜欢他？”
　　况且墨临还说过，他曾去诛仙台下找过我。倘若我和墨临以前不是这种关系，他是魔怔了才会吻我？

　　大哥目光有些闪躲起来，起先并不愿意回答这个问题，但我不肯放弃，一直盯着他，他终于还是开口：“你是仙他是魔，你们不可能在一起，是他对你死缠烂打，你并不喜欢他……”
　　我咬了咬嘴唇，心想墨临这个大魔头居然喜欢过我。“大哥，你说的是真的吗？”

　　大哥仍不看我：“自然是真的，以前你不喜欢他，以后也不要喜欢他。”
　　“那我心里有数了。”我站起身来，“大哥，我想到救你出去的办法了。”

　　大哥抬头，惊讶地看我：“你别乱来！”
　　“我不乱来，”我信誓旦旦道，“我给他施展美人计去！”

　　8.
　　我不顾大哥的反对，跑出魔窟，去找墨临。他在自己的房间里，桌上堆着几坛美酒，旁边坐着一个身段婀娜的美人儿，一个劲儿地往他身上贴。

　　我有那么一瞬间觉得我这美人计可能会失败，因为那个美人儿的容貌明显高我一大截。可是我又不甘心，只好给自己打气：虽然人家比我漂亮，但是咱胜在气质清新。
　　这样想着，我便鼓起勇气走上前去，叫了一声“魔君”，引来他的注意。

　　他只看了我一眼，便张唇吐出两个字：“出去！”
　　“哦。”

　　其实我也没有做好心理准备，正好出去再想一想，心中掂量着一会儿再回来试试。
　　哪知我刚转身，便听见墨临吼了一句：“我叫你出去了吗？”
　　不是叫我出去叫谁出去？

　　我回头一瞧，便看见方才还倒贴的美人儿一脸委屈地站了起来，瞪我一眼，扭着腰走了。
　　她这一出去我倒是懵了，现在只有我和墨临两个人，迷之尴尬。

　　我学着方才那个美人儿的样子，坐到他旁边，正想厚着脸皮倒贴过去，不妨被他一把推了回来：“坐好。”他闷闷地说。
　　我听话地兜手坐好，然后使劲朝他眨眼。

　　他又喝了两杯酒才注意到我这边的动静，将酒杯一搁，挨了过来：“你挑衅我？”
　　我内伤：这明明叫挑逗？
　　肩膀忽然一沉，竟是他头一偏，枕在了我的肩膀上，呵着酒气问：“你去看你大哥，他同你说了什么？”

　　我挺直了背支撑着他的重量，把大哥的话真一半假一半地说给他听：“大哥说他以前曾经用不光明的手段捉住了你，他胜之不武，一直觉得亏欠于你，你这样折磨他，他也不生气……”这些的确是真话，我希望他听了能够对大哥的怨恨少一些。

　　“大哥还说，我以前喜欢你，对你死缠烂打，但你就是不喜欢我……”这是假话，我把大哥的话反过来说的。
　　他嗯了一声，好似并没有被这些话打动。

　　我词穷了，不知道该怎么继续编下去，索性一咬牙，僵硬地伸出手攀上他的脖子：“魔君，我想跟你商量一件事情……”

　　他被我突如其来的动作惊到了，抬眸看我，酒气将他的眸子熏得盈盈发亮。我竟有些不敢看他的眼睛，掩下心虚，红着脸说：“我替我大哥受罚，你把他放了行不行？”

　　我心中忐忑，搂住他脖子的手不免又收紧几分，唯恐他下一刻大怒，将我掀了去。
　　好在并没有，他听完我的话，将我望了又望，眸色深沉，像是要将人吸进去。
　　蓦地，他扬唇笑了。

　　“好啊。”他说，“若是你愿意永远留在魔界，我便将你大哥放了。”
　　“当真？”
　　“当真！”
　　“那我愿意！”

　　墨临一怔，随后拨下我的手臂，睨我一眼：“答应得这般爽快，看来是假的。”
　　我：……

　　9.
　　我越来越觉得我对墨临来说是特殊的，不然他也不会放任我这样一个人质在他的魔宫里跑来跑去。只要我不做什么出格的事情，他一般都只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我又偷着跑去看了一次大哥，他看起来比上次更糟糕了。

　　我告诉他我所谓的美人计失败了，他并不意外：“墨临没那么好对付的，他吃过这样的亏，想来也不会再上当，你不要再做这种傻事了……”
　　我从他的话中听出疑问来：“那是谁给他吃过这样的亏？”

　　“你莫要问了，以后我再告诉你。”大哥呼吸渐渐微弱，只是说了几句话，便闭上了眼睛。
　　我瞧着大哥这个样子，很是心疼。心中暗暗下了决心，从魔窟中寻了一把生锈的匕首，拿着去找墨临。

　　“你杀不了我的。”墨临见我进来，看了一眼我手中的匕首，不以为意地说。
　　“魔君，你不是说只要我永远留在这里，你就把大哥放了吗？”我将匕首递到他面前，决然道，“你把我的仙骨剔了吧，这样我就永远回不了仙界了。”

　　他身子一震，望向我的眼中是无以复加的震惊，继而是滔天的愤怒，好似还蕴藏着不可名状的失望与伤心。
　　我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他，心中竟没由来的疼了一下。
　　他不接我的匕首，只是将我狠狠地望着。

　　我以为他还是不相信我的决心，便撸起袖子，咬牙往胳膊上扎去，再狠狠一扯。
　　好在这副身子我才用了不久，入骨和皮肤的撕裂之痛没有我想象中的那样难以忍受。
　　墨临一下子冲上来，夺去匕首，然后按住我手臂上的伤口，眸光狠颤：“你就这么不爱惜自己？”

　　“你把我大哥放了我就爱惜自己！”我咬着嘴唇倔强地望着他，疼得浑身战栗。
　　他不说话，撕了衣服为我简单包扎了伤口，然后将我抱起，急步往外走。
　　我抓着他的衣襟，不肯放弃，却是软了语气，泣声道：“放了我大哥吧，求你了。”
　　他脚步一顿，从喉中挤出一个字：“好！”

　　我眼窝一热，心中的石头终于落地，这才放肆地喊起疼来：“好疼啊，疼死了……”
　　“活该！”

　　他找来药为我重新包扎，我抱着胳膊又喊了一会儿疼，幸而此时困意来袭，我很快睡了过去，不至于承受太多的疼痛。

　　在我睡前最后的意识里，好似身体被人小心翼翼地抱起，拢在怀间，抵在心口，耳畔有人轻声喃语，好像是很深情的话，我却听着像是催眠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