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篇合集》午时茶

10、老身有颗少女心（四）

　　10.
　　这一觉睡得比我想象中的要短，约莫是上次墨临给我喝的九叶凝魂草起效的缘故。手臂上的伤已经不疼了，他给我用的伤药也是极好的。

　　倘若他没有将我大哥囚禁在魔窟里，我想他应该是个很好的魔君。
　　我跑去问他，是否现在就将大哥放了。

　　墨临目光闪烁地看着我：“你要记得你的承诺，我放过你大哥，你就永远留在这里。”
　　我点点头，心中已经做了最坏的打算：大不了就呆在这里吧，他也不是那么的惹人讨厌。
　　墨临命人将大哥从魔窟里带出来，我看着他连走路都艰困难地样子，心想倘若墨临将他丢出魔宫，外面仍是魔族的地方，大哥肯定凶多吉少，于是大着胆子，恳求墨临：“魔君，你好人做到底，把我大哥送回家吧。”

　　然后我从他的泛起波澜的眸子里看到四个字：得寸进尺。
　　我也知道这个要求提得有点过分了，但是事关大哥性命，我也只能豁出脸面继续求他：“要不然这样，我们去魔仙两界的交界处，你把大哥扔回仙界那边，我就站在魔界这边看着，绝对不逃跑……”

　　“兰夕，”大哥抬起头来，目光灼灼锁住我，“你是不是答应他什么了？”
　　“你别说话！”我悄悄捏了一个诀，让大哥不能继续开口说话，然后继续一脸期待地望着墨临，众目睽睽之下之拉着他的袖子撒娇，“答应我吧答应我吧……”
　　墨临眉梢眼角流露出一分笑意来，竟真的答应了。

　　仙魔交界处用一条河隔开，我用所有的仙力凝成一朵祥云，将大哥驼了起来。
　　“大哥，”我上前拉住他的手，“你回去好好养伤，别惦记我了。”

　　墨临没有阻止我和大哥的告别，他约莫以为大哥已经没了仙力，所以根本不需要担心。
　　在我拉住大哥的手之前，我也是这么觉得的。但是明明是我主动拉大哥的手，下一瞬间却被他牢牢地反握住。

　　大哥一改之前的虚弱无力，将我拽上祥云：“我们走！”
　　我才明白过来大哥一直都是假装的。
　　我们腾云往仙界逃去，我忍不住回头看了墨临一眼。

　　我看见他陡然变了脸色，眸中黑云翻滚，衣袂翻飞，祭出玄铁剑向我们追来。
　　“你又骗我！”他怒吼。

　　我不晓得他为什么会说一个“又”字，只是觉得对不起他。我这次不是故意骗他的，我是真的做好了在魔界呆一辈子的打算。

　　前面就是仙界了，一旦我们落地，墨临再追过来，就是侵犯仙界，那些驻守边界的仙兵们是不会轻易让他得逞的。
　　我一颗心提到嗓子眼，大哥忽然一把将我推开：“小心！”

　　一道凌厉的剑气破空劈了过来，执剑者是墨临。
　　大哥推开了我，自己生生受了这一道。

　　而我被大哥推得身子一歪，掉下祥云，扑通落入水中。这河里的水是弱水，万物不浮，深不可测，饶是我有再多的仙力，也无法避免地往下沉去，任是我怎么挣扎也不上去了。
　　我想我可能是第一个被淹死在这河里的神仙。

　　11.
　　我是被墨临一剑劈上来的。
　　他用玄铁剑劈开河水，在我被淹死之前将我拉了上来。

　　这是最无奈地办法，因为他在劈开河水的同时，不能避免地将我一起劈了。
　　我刚结好不久的魂魄差点给他劈散，大哥赶走了他，将我再一次放进了结魂灯中。

　　之前我在灯中一直是昏睡状态，可是这次不同，我意识尚在，可以很清楚的感觉到自己的魂魄哪里有裂缝，哪里缺掉了一块。
　　如此，我才不急着爬出灯去，直到我的魂魄与记忆完全修复。

　　我之前的记忆一直停留在一千七百多岁，可其实我上次进结魂灯的时候，已经一千九百多岁了，这中间有两百多年的记忆，被我不小心遗失了。而我与墨临之间的故事，尽数发生在这两百多年中。

　　那一年大哥捉了一只三足金乌送予我作坐骑，不成想这只金乌是只心机鸟，在大哥面前装得一副乖顺模样，只我一个人在时，它便开始造反，载着我到处乱窜，最后越过弱水，直直扎进魔族领域。

　　我搂着它的脖子一直惨叫，被当做侵入者抓了起来，送到墨临眼前。墨临那时还没有现在这般冷漠老成，倒也是魔君气场初现，鄙夷道：“被一只鸟欺负成这样，本君对你也是刮目相看。”

　　他看中了那只金乌，想驯服了做他的坐骑。至于我，他说没什么用处，丢弱水里淹死了事。

　　我吓坏了，一把抱住他的腿，撒谎说我其实是来投奔魔族的，然后昧着良心把仙界的几位大仙都给骂了一遍，才换来他收回命令：“看在你这么恨仙人的份上，就留下来做个洒扫婢女吧。”

　　他将我留在魔宫，我一时半会儿脱不了身，只得尽心尽力伺候他。他魔我是仙，我们对彼此都抱有一定的好奇心，没成想竟慢慢生了情愫。

　　那时我正是天不怕地不怕的年纪，以为仙魔的身份都是浮云，我的爱情会得到祝福，后来证明是我想得太开了。
　　有一次我实在想家，墨临便同意我回去一趟。大哥闻到我身上有魔族的气息，又听闻我想和墨临在一起，怒不可遏，将我锁了起来。

　　我没想到墨临对我的感情这么深，也没想到他会这么快找过来，更没想到这件事会成为以后仙魔大战的导火索。
　　墨临向大哥要人，大哥不给，这件事被捅到了天帝那里，众口铄金，天帝以为是魔族前来挑衅，立即命天兵天将前来驱赶。墨临不敌，暂时退回魔界，许是咽不下去这口气，没多久便集结魔族将领，攻了进来，一打就是好几天。

　　我听闻这些事以后吓傻了，大哥忍痛将我送到天帝面前主动认罪，以“罪仙”的名义将我吊在了诛仙台。
　　三天以后，大哥将我救下来，说墨临已经被捉住了，锁进了炼妖炉。我方明白过来，他们把我将被诛罚的消息放给墨临，要墨临只身前来换我，可怜我还没能见到墨临，他便被大哥捉住了。

　　我问大哥，天帝还会放墨临出来吗？什么时候放他出来？
　　大哥一脸难色，只是苍白地安慰我：“会放出来的，会放出来的……”
　　我说那就好，然后转身跳下了诛仙台，故意不用仙力护体，让台下得戾气将我化成一股烟。

　　我记得墨临说过，魔界有一宝物，唤做结魂灯。倘若我被诛仙台下得戾气割得只剩几缕魂魄，大哥说不定会因此放了墨临，来换取结魂灯救我性命。

　　事实证明我这么做是对的，墨临尚好，我也尚好，只不过我们隔了七千多年才重新见面。

　　12.
　　我再一次从结魂灯中爬出来，大哥的小孙子已经从小苞米长成了大苞米。
　　大苞米比以前更有礼貌了，只是记性不太好，许是忘了小的时候见过我：“姑娘，敢问你是谁？”

　　“我是你姑奶奶！”
　　大苞米：……

　　我找来被大哥缝补好的肉身，然后跪在他面前：“大哥，你就当我溺死在弱水里了吧，也别让别人知道我又活过来了，我想去找墨临。”
　　大哥身躯一震：“你都想起来了？”

　　“我想起来得太晚了，不然我也不会跟你回来。”我抓着他的手，恳求道，“你让我走吧，你儿孙满堂不缺人陪，我都这把年纪了，还孤家老人一个，实在凄惨了些。”
　　大哥仍不松口答应，我只好使出杀手锏：“信不信我再跳一次诛仙台给你看？”
　　“你……”大哥气急，把他所知道的的所有骂人的词全部用在了我的身上，一句一个“白眼狼”，骂得差点背过气去。

　　我特冷静地反驳：“大哥你别骂了，你以为你当初把我吊诛仙台上骗墨临那事情过去了吗？我不提这事你就真以为我不计较了？”

　　大哥给我噎得当时就不好了，我给他磕了一个头：“大哥，我知道你舍不得我，我以后会经常、偷偷来看你的。”
　　大哥泄气，摆摆手：“罢了，你走吧……”

　　我见他终于同意，高兴地站了起来，搂着他的手臂亲昵道：“那大哥，你送我一程呗。我才刚醒，使不出仙力，跨不过去那河。”
　　“不送！”大哥重新燃起斗志，瞪我一眼，“你就在这里多呆两天吧，憋死你！”
　　我：……

　　可是最后我还是去了魔界，因为我在弱水河边溜达了两圈，看见了那只三足金乌。
　　我趁着驻守的仙兵不注意，试着喊了它一声，没想到它竟乖乖飞过来了。我挺吃惊的：“你怎么变得这么听我的话了？”

　　那金乌经过几千年的修炼，已然能开口说话了：“魔君命我在这里等着你，你不来，我不走。”
　　“你对他倒是忠心？”我呵了个呵。

　　“还不是因为我打不过他……”金乌一翅膀将我拍到他的背上，载着我往魔宫飞去。
　　我的心咚咚跳得厉害，生怕墨临会因为之前的事情而介怀。我问金乌：“要是墨临还在生我的气怎么办？”

　　金乌说：“那我帮你好了。”
　　“你会这么好心？”
　　“为主子分忧！”

　　金乌晃晃脑袋，一个猛子扎进魔宫大殿，然后一个急刹，愣是将它背上的我甩了出去。
　　我在空中滑翔成一条完美的抛物线，搭配着我嘹亮的尖叫声，目标是坐在殿上的墨临。
　　墨临几乎下意识地，张手将我接了过去，抱在怀中。

　　金乌功成身退，我搂住墨临的脖子不撒手，二话不说吧嗒就是一个吻。
　　墨临先是一愣，反应过来以后便将我扔了下去：“你还知道回来？”

　　我泪眼汪汪地望着他：“我回来你还要我不？”
　　他哼了一声：“不要了！”

　　“不能不要！”我扑进他怀里，就着他的衣服擦眼泪，“我经历了两次生死才回到你身边，你怎么能说不要就不要？”
　　他叹了口气，终于还是抱住了我：“还有第三次吗？”

　　“有！”我抬起脸来看他，“第三次，我决定和你一起老死……”
　　墨临一笑，吻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