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指间香》鱼目

29、28 幽冥

　　此言一出，全场哗然。
　　刚才还如石像般的人群顿时变得十分激动。
　　“他就是幽冥王？”
　　“怎么回事？”
　　“快去找救兵！”

　　面对骚动的人群，男子显得很安静，只是冷漠地看着衣韵华，问道：“翎羽金镖！你是这代的凤王？你不应该认识我。”
　　“没错，我不认识你，但翎羽金镖认得出来。”
　　或许是周围的动静分担走了部分压力，衣韵华觉得男人开口之后给她的威胁感似乎小了些。
　　她暗中掐了个法诀，风中又一次传来尖锐刺耳的破空声。
　　翎羽金镖从黑洞中飞出，回到了衣韵华的手里。
　　衣韵华低头看了眼，果然锋利的镖头上沾着一滴墨绿色的液体。

　　方才金镖看似穿过男子身体，没有碰到对方，其实并非如此。
　　而是男子听到了镖响后飞快闪到一旁，让金镖刺了个空，随后又回到了原来的位置。
　　因为动作太迅疾，所以大家没有看清。
　　只有和金镖心意相通的衣韵华感受到了一点点异样。
　　金镖虽然没有完全刺中，但仍是划破了他的手臂，带出了一滴血。
　　一滴只有世代幽冥王才会拥有，和世人迥异的墨绿色鲜血。

　　见众人识别出自己的身份后，反应有亢奋、有紧张、有恐惧，幽冥王又发出了声轻笑。
　　似在嘲讽，又带着不加掩饰的傲睨自若。
　　笑声传到了每个人的耳朵里，听得人会莫名生出肝火，现场倒是渐渐安静了下来。
　　“我的确是这一代幽冥王。只是，这与你们有什么关系？难道你们觉得，单凭一把翎羽金镖还能将我留下不成？”

　　若说之前维珆还顾忌着对方强大修为心存犹疑，现下却是被这人的真正身份和毫不在意的态度彻底激怒。
　　他瞪红了双眼、咬牙切齿回答：“漫说你们杀了我父王，必定会遭到全族仇火。既然你自承是幽冥王，那就是全天下的敌人。不管花多少代价，我们都要将你斩杀当场。”
　　“哈哈哈哈……”
　　男子仰天长笑，万千豪气回荡于残破不堪的王宫上空。

　　等他收了笑，将视线全部压到维珆身上。
　　“听你的口气应该是蛇王子嗣。你们刚死了个大王，不赶紧把太子扶上位以定民心，却在这里大言不惭……难怪蛇族是四大族里最弱的一个。”
　　“住口！”维珆被他戳到痛处，顿时满面通红，恨不能够饮其血、啖其肉，方消心中怒意。
　　“蛇族所有人听命，今日若有人能斩杀此贼，我定与他共治四海，平分疆域。”

　　听到这道急命，不少人的脸上都露出了跃跃欲试的表情。
　　且不说能有一半的蛇族领地可以占领，单就能杀了幽冥王这一名声就能引得不少胆大之人出手一试。
　　要不是之前幽冥王挥手间就杀了十来名近卫军，只怕在维珆下命之前他们就已经冲上前去了。
　　因此维珆的话音刚落，就有十几人不约而同冲出人群，举起各自武器攻向了幽冥王。

　　黑洞高悬于半空之中，位于洞口的幽冥王脚不沾地，飘然若仙，所以出手的大都是携带弓箭的人，有不少人还能一弓拉数箭。
　　一时间飞箭如雨，好不热闹。
　　只可惜箭还没靠到幽冥王近处，就像是被无形墙壁挡住，在同一距离纷纷跌落下来。
　　幽冥王看了看地上横七竖八的落箭，眼中闪过一道精光。
　　须臾间，所有对他出手的人个个口吐鲜血，栽倒于地。
　　他们吐出的血液中不光带着金色液体，还有点点金色粉末，明显就是元旦被毁后死亡的表象。

　　此情此景让众人感到背后阵阵发冷。
　　距离幽冥道最后一次大规模进犯光明大陆已过了千年，现在这些人上至各位族王，下至平民百姓都不曾领教过对方的真正实力，不免有些轻敌。
　　当幽冥王再次神色不动杀了十多人，所有人终于完全体会到了对方的冷酷和实力。
　　幽冥王，不再单纯是书籍上或传说中的魔王名字，而是在他们眼前活生生的修罗化身。

　　衣韵华捏着短弩的手心冒出了冷汗。
　　现在看来也只有翎羽金镖能伤到对方，其他普通兵刃根本不会有什么作为。
　　只是，金镖一来一回需要时间，无法形成连续的进攻，最适合做偷袭之用，想要正面进攻克敌实在有些难度。
　　而且现在对方还仅仅在防守，倘若转成了敌攻我守，自己还能觅得放出金镖的机会吗？已方又能有多少胜算？

　　维珆要紧牙关，表面上不肯退缩一步，其实暗中也在担心同样的问题。
　　今日内乱已损了蛇族不少实力，仓卒应战根本没有什么把握。
　　而且在场的不光是他们的人，还有另外三族大王和殿下。
　　若是今天他们这些人全都死在当场，那么整个儿天下必会大乱。
　　不论如何，至少要在对方真正动手前将其他三族人送离险境。

　　正当大家都在心中衡量得失之际，幽冥王竟眯了眯眼，出人意料地转过身，头也不回走进了黑洞里。
　　随即在众人作出反应之前，黑洞飞速变小，很快就看不清里面的情形。
　　在黑洞即将消失的那一刻，幽冥王的声音又传了出来。
　　“各位，不要着急，来日方长！凤王，今天你送的这一镖，我心领了，以后定当加倍偿还。”

　　倾让焰跟在幽冥王身后，小心翼翼走进黑洞深处。
　　周遭一切都融化在没有温度的黑暗和死一般的寂静中。
　　在他们脚下只有一条勉强能看出形状的羊肠小道，而且这条唯一的通路出现在他们前后三步之遥，在他们走过之后便消失得无影无踪。
　　他死死盯住了幽冥王的落脚处，每一步都踩在幽冥王刚抬脚离开的位置，绝不敢误差一分一毫。

　　凛冽的阴气始终萦绕在周围，很快就让倾让焰感到浑身冰冷，连神志仿佛也被冻住了。
　　走了约莫半个时辰，倾让焰的鬓角和眉毛上都挂上了细碎的白霜。
　　恍惚间，他觉得自己已成了具行尸走肉，身体里只剩下一口气，勉强支撑着继续迈开步伐。
　　他没有注意到周遭事物已有了些许变化。
　　左右两边不再是能吞噬一切的墨黑，而是朦朦胧胧透出了一些建筑物的轮廓。
　　远远看着很像是巍峨雄伟的宫殿。
　　更有一些闪着各种颜色、各种形状的眼睛在黑暗中盯着他们前进。

　　终于，来到两扇顶天立地的木门口。
　　若是凑近了看，能发现门上雕刻着繁琐瑰丽的花纹。
　　中间部分的纹路隐有残缺，带着古朴又沧桑的味道。
　　幽冥王伸手轻推。
　　木门没敢打破这里的死寂，无声无息地转动身体，迎接主人回归。
　　大门的背后是一座空旷雄伟的宫殿，数以百计的夜明珠从宫殿顶部撒下微弱的光芒。
　　因为光色幽蓝，所以看着还是让人觉得寒冷。

　　借着这些光，倾让焰勉强能看到宫殿最深处有着一个数人高的宝座。
　　一个异常魁梧的男人端坐于此。
　　因为他半低着头，所以倾让焰看不清容貌。
　　但即便对方将头抬起，宫殿里有足够的亮光，倾让焰也完全不敢直视。
　　因为这人是上代幽冥王，是幽冥道最高的统御者，无上的君王！

　　然而现在，在他毫无生机的胸膛上插着一把墨色的匕首。
　　从匕首刺心脏的那一刻起，他就低下了从未垂下过的头颅，像是在认错，像是在自责，更像是在沉思，想弄明白为什么自己儿子会亲手将那匕首刺入自己的命门要害。
　　大半把匕首已没入身体，暴露在外的另一端挂着颗墨绿色的血珠。
　　血珠很大，几乎接近成年男子的拳头。
　　无数道蜿蜒曲折的金色细流在血珠表面若隐若现地流动。

　　幽冥王靠近王座，看着那些细流全部融进了血珠内部。
　　血珠轻轻摇晃着，仿若成熟的果实从枝头剥离，飞快从匕首上跌落下来，落到了下方等候多时的幽冥王的掌心中。
　　幽冥王将血珠送进了薄唇间，一股强大的气息顿时从他四肢百骸泄了出来。
　　将血珠内所蕴含的修为完全吸收，幽冥王心满意足地叹了口气，“还好回来得及时，不然就错过了这滴元丹真血，辜负了父王的美意，岂不是我的不孝？”

　　宫殿里只有他一人的说话声，在空旷的宫殿内显得有些孤单。
　　但倾让焰心如明镜，幽冥王并不需要自己附和，所以只是谨小慎微地站在一旁。
　　幽冥王感叹完，这才转过身问：“既然成功了，能结出几颗果实？”
　　“回大王的话，蛇王维玳实力即将突破化婴后期，应该能结出两颗。”
　　“两颗？”
　　幽冥王的口吻很平淡，倾让焰的心却提到了嗓子眼。
　　他听不出对方的口气是赞许还是不满。

　　“你都留着吧，忙了这么久，算是对你的奖赏。”
　　倾让焰暗中捏了捏拳头，提起胆子道：“大王，虽说用维玳的鲜血供养出的果子比不上金朷栱以及元丹真血，但小人认为总能帮到大王些许，不如……”
　　“不必了，那东西对我来说没用。不过你倒是提醒了我，你让出一颗来，我另作他用。”
　　“是，大王。”倾让焰深深低下头，语气中带着故意流露出来的欢喜，却将真实的情绪掩盖得严严实实。
　　他隐约能猜到幽冥王想把果子给谁，原本就有的嫉妒便愈发强烈，以至于让他作出了自己也预料不到的事来。
　　“大王，小人还有一事想恳请大王恩准。”
　　“说来听听！”

　　倾让焰深吸了口气，故作镇定道：“大王，小人自认还有些本事。反正现下左右无事，不如让我去帮帮那一边，也好让大王早些得偿所愿。”
　　幽冥王听到这话，眼神在倾让焰的身上转了两转，随后踱着闲散步子来到他的近处，看着他的头顶心。
　　倾让焰看到对方的衣摆和鞋尖出现在自己视线之内，紧接着无形的压迫感从头将他笼罩了起来。

　　他只觉得浑身上下被对方看了个通透，连自己的呼吸都被对方控制住了，更别提那些别样的心思。
　　这一刻，他后悔得只想吞掉自己的舌头。
　　过于安静的周遭令倾让焰愈发紧张，他觉得耳朵里听到的都是自己剧烈的心跳声，自己身上的贴身衣物被冷汗浸润，口舌间却干得冒火。

　　也不知过了多久，就听幽冥王淡淡道：“虽然你提了不该你知道的事情，但因为你的初衷仍是向着我，所以我不会怪你。记住，没有下次。”
　　听到这句话，倾让焰如释重负，扑通一声跪倒地上，连连磕头道：“谢大王明察秋毫，谢大王开恩。小人再也不敢妄言了。”
　　“下去吧。”
　　“是！”

　　惶惶然走出宫殿大门，倾让焰回到自己居住的院落。
　　院子里没有一点光线，即便点上了灯，也只能照亮近处，抬眼望去还是浓墨般的黑暗。
　　倾让焰不在乎能有多少光明，但却有些难以忍受这里古怪的安静。
　　幽冥道里没有花鸟鱼虫、没有日夜更迭，只有庞大而空置的宫殿以及远处隐约传来的怪叫声。
　　据说在几百年前，所有具有智慧的活物被幽冥王用于修炼求道，这里成为了天地间最大的坟墓。
　　残留下来的只是些不会思考，如傀儡般的异兽、魔物。

　　这代幽冥王姓阴名砺倬，性格有些奇怪。
　　他完全不像他的父辈祖先，雄心勃勃想要掠夺光明大陆。
　　阴砺倬只在乎修炼，一心想要达到传说中的大无极境界。
　　在他看来，能够进入大无极后，就连这片天都会为之臣服，更何况是区区光明大陆。
　　所以千年来，阴砺倬所做的一切只是为了这个目标而努力。
　　而他们，也必须为这个目标而努力！

　　倾让焰待了一阵，觉得实在受不了，于是再度来到宫殿门口，想要请求回到光明大陆上。
　　宫殿的木门关着，从门缝里不断弥漫出比周围更寒冷的气息。
　　倾让焰明白，这是幽冥王正在练功的迹象。
　　他本是为了家仇投诚而来，得偿所愿后就彻底成了幽冥道的人。
　　可惜在大部分时间里，幽冥王都不在乎他在哪里、干什么，只有在需要的时候才会召唤他回到这里。
　　今日并非受招而是避难，自然也能离去。

　　倾让焰想了想，决定就此离开。
　　等走到宫门口，远远看到一处庭院中透出了光亮。
　　看方位，那是斑啸的住所，另一个从光明大陆投诚而来的人。
　　能不其然遇到同类，倾让焰有些高兴。
　　他飞快来到斑啸居住的院落，正巧遇上一个身材魁梧，眉清目朗的年轻男子往外走。
　　在这里邂逅倾让焰，斑啸有些意外。
　　“你怎么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