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指间香》鱼目

28、27 黄雀

　　从地下冒出的藤枝越来越多，被撕裂的地面范围也在快速变大，甚至有了撼动整座王宫的趋势。
　　面对突如其来的死亡威胁，宫内人人自危，那些侍从宫女没逃出几步便成了尸体。
　　倒是近卫军手持利刃，能将欺近的藤枝逐一砍断，并没有多少死伤。

　　维珆逃出偏殿后，不断召集遇到的近卫军凑到一起相互保护，不知不觉间已找到了近百人。
　　加上之前被倾让焰禁锢和跟着方战进宫的使团成员，一众人不觉已形成了庞大的力量。
　　见自己这方人多势众，他便开始着力寻找龙凤两族大王。
　　相较于藤枝刚出现时的慌乱场面，混乱的局面已被渐渐控制了下来。
　　除了那些会从地面突然冒出的枝条外，已很少会有人被缠上。

　　当衣韵华从黑暗中苏醒过来时，看到妹妹衣青雪在自己身旁。
　　衣青雪的头上脸上沾满了灰尘，不断淌下的眼泪冲洗出两道清晰的痕迹，露出了底下的白皙肌肤和淡淡的擦伤。
　　“姐姐，你还好吗？”
　　见到衣韵华睁开了眼睛，衣青雪边擦眼泪边哽咽着询问。
　　头上不断传来钝钝的痛意，衣韵华未开口先呻吟了一声。

　　一瞬间，那些刺痛心扉的画面又一次呈现在脑海中。
　　她用力闭了闭眼睛，想要将画面赶出脑海。
　　但湑彦的表情、敖修明的声音就像是在她脑中生了根，怎么也赶不走、忘不掉。
　　正当此时，就听耳边又传来焦急的问话声，“凤王，你还能站起来吗？”
　　再度睁开眼，衣韵华注意到了满头大汗的蛇族太子维珆、面色苍白的劲朝懔和忐忑不安的敖翰飞。

　　她忍者痛向四周张望了几眼，发现自己还是在原先昏倒的地方。
　　在衣青雪的搀扶下站起来，衣韵华刚打算说出敖修明的下落，就听空中传来一阵娇媚的笑声。
　　那声音充满了无限蔑视和幸灾乐祸的感觉，让人听了会情不自禁冒出心火来。

　　众人将视线投向了声源处。
　　只见倾让焰立于一根堪比人腰粗细的藤枝上，站在接近二楼的高处，居高临下看着他们。
　　他的身边有一个细嫩藤枝缠绕而成的硕大囊球，囊球顶部竖着一个人的头颅，看上去像是整个人被团在了其中。
　　那人双目紧闭，七窍渗血，脸色灰中带青，显然已是气绝身亡。
　　等大家看清那人长相，顿时倒抽了一口冷气。
　　维珆更是觉得如坠冰窖，浑身僵麻，惊恐之余嘶声力竭地悲喊了声“父王！”

　　倾让焰听见这声唤，慢慢扫了眼悲痛欲绝的维珆，柔声道：“太子莫急，用不了多久你便可和你父王团聚。”
　　一句话引来蛇族人高声痛斥。
　　今日之变本就将大家刺激得不轻，每个人点神经都崩到了极致。
　　这种情况下乍看到维玳的尸体，仿若整个王族的中流砥柱轰然倒塌，让蛇族人竟生出不小的绝望和无措。

　　部分情绪激愤的近卫军甚至在维珆没有下令的情况下开始攻击倾让焰。
　　在他身周的藤枝化成一面深绿色的盾牌，挡下了所有的刀锋剑芒。
　　倾让焰像是看着一群撼树的蚍蜉，冷漠道：“滚开，一群连喂养的资格都没有的废物。”

　　说话间，铺天盖地的藤枝再度向众人袭来。
　　原本还在攻击的近卫军瞬间变成了抵挡者。
　　好在大家已有了交手的经验，一时间倒是杀了个不分伯仲。
　　近卫军伤不到倾让焰，藤枝也伤不到他们。

　　其他三族人都没料到维玳这个始作俑者竟成了第一个牺牲者。
　　劲朝懔深深感觉到讽刺的同时认为这事肯定还有别的蹊跷。
　　他冲着衣韵华使了个眼色，建议大家趁乱先撤出危险之地。
　　衣韵华记挂着敖修明，根本没有注意到他的举动，而是抓着敖翰飞焦急道：“龙王落入地洞里了，快想办法救他！”
　　“此事当真？在哪里？”
　　敖翰飞大惊失色，连同维珆和劲朝懔顺着衣韵华指点的方位冲了过去。

　　洞口堆满了大型的碎石，留下缝隙想要伸进根手指都很困难。
　　敖翰飞冲着里面大声叫嚷，但没有任何回应。
　　维珆命两名近卫军试着抬了抬最上面的石块。
　　刚抬起一点，就见下面几块石头动了动，洞口边的裂缝瞬间向众人脚下扩了几分，石堆也有下陷的趋势，顿时吓得他们不敢再乱动。
　　他们完全不知道这些洞有多深，里面有多大。
　　倘若洞里敖修明无法躲闪，还不得被活活砸死？

　　那一厢，随着聚集而来的近卫军逐渐增多，藤枝慢慢落到了下风。
　　倾让焰又催动了几次密咒，发现仍不能挽回局势，便知道已然到了极限。
　　怪只怪藤枝种下的时间还不到六年，更不能利用那些布满城中的“月海花”明目张胆吸食鲜血，所以长得赢弱了些。
　　而且最让他意想不到的是，月海城地底下有一大片地方藤枝的根系竟然无法涉足，导致它的根基浅薄，难以形成庞大的枝干。

　　倾让焰早就算计清楚，他不可能借此机会诛杀所有四族大王，也只有像维玳这种野心勃勃又无真正能力的蠢蛋才会被他挑唆得认为那个幼稚的计划可行。
　　能破坏他们间的信任，让四族间互生嫌隙才是他真正的想法。
　　相信经此一役，四族间的同盟关系肯定不复存在，他的目的也达成一半，能杀了维玳这个大陆当下的最强者、搅乱蛇族便是另一半。
　　事到如今，这里已经没有自己可以继续做为的地方。

　　近卫军见敌方势弱，不由加紧了攻击，想要将倾让焰一举拿下。
　　倾让焰见势不妙，暗中皱了皱眉，从怀中取出一块无色晶石抛到空中，同时念动了咒语。
　　相比藤枝，晶石太细小，几乎没人注意到。
　　所以蛇族近卫军都觉得眼前的景物无缘无故扭曲了一下，紧接着空无一物的空气中裂开条黑缝。

　　也就一眨眼的功夫，缝隙迅速扩成一个黑洞。
　　大量暴虐、阴冷、残酷、嫉妒、愤怒、怨恨的感觉伴着刺骨寒意从黑洞中喷涌而出。
　　离着稍近的几个近卫军觉得种种令人无助到绝望的负面情绪顺着身上每一个毛孔侵入体内，神志很快被这些情绪占领，开始自残或者相互攻击。
　　其他人见势不妙，忙上前阻止，而维珆也及时放出了晴昱纱，将黑洞中透出的寒气挡了下来。

　　正当大家忙碌时，就听黑洞中传来一阵脚步声。
　　那声音明明不怎么响亮，却钻进了每个人的耳朵里，让人觉得自身的心脏也随着脚步声一下一下律动着。
　　几乎所有人都停下了手里的动作，目不转睛地看着那个黑洞。
　　脚步声由远及近，似乎是有人闲庭信步，从黑洞深处走了出来。
　　众人的神经也随着愈发紧绷。

　　终于，脚步声停止了。
　　一个气宇轩昂的男子出现在众人视线之中。
　　他身着剪裁合体的皂色长袍，头上戴着白玉发冠，浑身上下再无其他饰物。
　　他的身形姿态透着慵懒和随性，仿若只是个无所事事的闲人路过王宫，来看两眼热闹。

　　即便是面对面，大家却觉得看不清这人的五官长相。
　　乍看之下似乎很年轻，多看几眼后又觉得有了一定年纪。
　　就像是有人在他的脸上挂上了一重薄纱，明明能看到眼鼻口的形状和位置，但却总也拼不成完整的容貌。
　　可偏偏两道眼神极为犀利，似乎将所有的日月星辉都汇聚到了那双眸中，不仅亮得炫目，更有种凌驾于万物之上的睥睨感，让人不觉生出臣服和避让的冲动。

　　男子用视线在人群中来回扫了几次。
　　看似不经意的动作，却带去了沉重的压力，有人甚至不自觉地吞咽口水。
　　然后所有人听到他轻笑了一声。
　　笑声低沉委婉，若有似无，亦如他的面容。
　　“还真是，有些吵！”
　　男子说了一句略带抱怨的话，语气不免轻佻无理，但在场的人却没有敢跳出来指责。

　　打从这人一出现，倾让焰就浑身战栗不已，听到这句话更是吓得面无人色，扑通一声跪倒在藤枝上，将头压得极低说道：“参见大王！小人该死，惊动了大王清修，还望大王赎罪！”
　　男子像是刚注意到还有这个人在身旁，缓缓转过视线，落到了倾让焰的背上。
　　随即似无奈又似随意地问道：“原来是你，难怪搞出这些动静。可是成了？”
　　“幸不辱命！”

　　因为倾让焰将身子压得极低，整个人几乎贴到了藤枝上，说话的声音有些闷，但仍能听出一丝丝的兴奋。
　　“嗯！这事我本觉得不可行，没想到竟让你做成了。也不知是这一代的族王们太蠢还是你太幸运……但既然成了也是功勋一件。也罢，聊胜于无！回吧。”
　　倾让焰抬起头来，喜悦之情溢于言表，随即又俯首帖耳答了声“是”，这才站起身，跟在男子身后亦步亦趋往黑洞里走去。
　　那些将王宫搅得天翻地覆的藤蔓从地底深处连根而起，拉毁了几座宫殿的同时也慢慢往黑洞的方向收缩，顺带着将维玳的尸体也带了进去。

　　维珆见他们想要离开，顿时醒悟过来，强压下对那男子的莫名恐惧，厉声道：“倾让焰，你别想逃。快把父王还给我，否则……”
　　维珆的话尚未说完，就见男子转身轻轻甩了甩衣袖。
　　原本散在空中的晴昱纱像是受到惊吓的孩童般，嗖一下收回了舒展的身体，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躲进了维珆的怀中，藏在衣襟内一动不动。

　　看到晴昱纱的反应，维珆立刻明白对方的实力超俗，绝非普通人能够匹敌。
　　他来不及出声警示，就见对方又是轻描淡写地一挥手，一股几乎化成实质的气息向着他们扑了过来。
　　这一回没了晴昱纱抵挡，顶在最前方的一队近卫军直接被气息袭到身上。
　　当气息触碰到他们身体的一刹那，每个人的身上都结出厚厚的冰霜，将他们冻成了一个个结实的冰坨。
　　然后从冰坨深处传来轻微的动静。

　　一声、两声……声音细密紧凑，由内及外，冰坨表面出现了成千上万道细如发丝的裂缝。
　　也不知是那道细缝成了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冰坨倏尔崩裂成无数的碎屑，飘散到了空中。
　　漫天的晶莹中似乎隐隐闪着些粉色的光泽。
　　冰坨，消失了。
　　数十人，也消失了！
　　连一根头发、一片衣角也没留下。

　　看到眼前的变化，场间所有人个个瞠目结舌。
　　有些人甚至连呼吸都屏住了，虽然脚下没有动，但身体会不自觉往后仰，仿佛是想离着男子再远些。
　　衣韵华站在人群中间靠后，见到整个经过后也是惊得不能言语。

　　凤族地处北方，气候较其他几族寒冷，每年腊月里刮起的白毛风阴冷刺骨，总会夺去不少百姓的性命。
　　特别是穹隆山净天坛附近的雪舞九回风更是能将血液都凝固起来。
　　可和今天男子挥出的寒气相比，令凤族人都避之不及的雪舞九回简直小巫见大巫。
　　这人似乎有着毁天灭地的能力。

　　衣韵华不相信光明大陆上有人能修炼出如此猛烈的寒气，于是某个想法如白驹过隙般从她脑海中闪过。
　　她悄悄取下了翎羽金镖，对着杀人后再度转身离去的男子放出了金镖。
　　金镖在空中划出一道金光奕奕的轨迹，只在呼吸间便刺到了男子背后。
　　眼看着金镖即将刺入他的身体，哪知竟像是没遇到任何实体，穿过男子身体射向了黑洞深处。

　　男子飞快转过身来，表情难得严肃看着衣韵华。
　　被他如此盯着，衣韵华觉得自己仿佛沦为了蛇口下的青蛙，强烈的危机感涌上心头。
　　但她没有退缩，也不能退缩，因为她有个非常重要的发现要告诉众人。
　　因此，她挺直了脊背，用有些僵硬的声音高声说道：“果然是你，幽冥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