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兰**下》倾城宁

20、芳草碧色（三）

　　此刻楼上的一个雅致的包厢内，正蔓延着一种诡异的气氛。

　　晨星嘴里塞满了东西，还在含糊不清地说着：“这五味焙鸡煮得太烂，西湖醋鱼的味道太咸，红煨乳鸽的火候不够……嗯，倒是这金丝蜜枣羹和裹烧茭白做得还行。”

　　站在旁边的店小二握紧拳头，满头黑线地瞪着她，若不是见这二人衣饰不凡，那男的又是一身肃杀，不像是好惹的主儿，他早就冲上去出言反驳了。

　　紫川皱了皱眉，挥手让他退下去，转头有些无奈地对吃得正欢的某星说：“我说你就不能口下留点情面么？堂堂花家之主若是被人扔到大街上去，可就一点面子都没有了。”

　　没看见人家店小二的眼中杀气腾腾嘛……说话间，晨星又喝完了一碗甜羹，随手用袖子擦了擦嘴角，不以为然地说：“我不过是实话实说而已，至于吗？”

　　紫川有点厌恶地瞟了眼那只瞬间变得脏兮兮的衣袖：“既吃不惯他家的菜，何不干脆到你的星筑去，干嘛来这里挑三拣四啊。”

　　话未落音，一记白眼已经不怕死地飞了过来：“所谓知己知彼，方能百战百胜，我若不亲自来瞧瞧，怎么知道人家有什么能耐啊？”

　　最近的天气果然是有点干燥哪，紫川感觉好不容易压下去的火气又上来了，转念一想，他立即心平气和下来，声音里带了几分讽刺的味道。

　　“是啊，我怎么给忘了，在这衢州之中，登临台的排名可一直都在星筑之上呢，女人，你莫非是因为吃不着葡萄，就硬说葡萄是酸的？”

　　晨星将碗筷往面前一推，心满意足地摸了摸肚子，吃饱了就是舒服啊，然后扁扁嘴道：“不就是因为先帝当年曾经来过这里嘛，我家星筑哪里比它差了？”

　　“有本事你也让皇帝到星筑去，给你留个御笔题词什么的啊，整天就知道卖瓜。”紫川冷哼一声，看向她的眼里充满了不屑之意。

　　猪就是猪，不管牵到哪里都还是猪，这不才一进城，就嚷嚷着要找地方吃饭，简直是完全无视早上那一大锅小米粥的功劳嘛。

　　晨星歪着脑袋，认真地想了会，最后义正辞严地道：“算了，树大招风，做人还是低调点好。”

　　紫川的嘴角禁不住抽了下，决定换个有营养点的话题，指着刚才青衣书生所在的那个位置问道：“你觉得那人的话有没有道理？”

　　那几个人说话的声音虽低，但以二人的功力，即使身在偏远的雅阁，也能听得一清二楚。晨星双臂一展，伸了一个懒腰，整个人靠在了椅背上，眉宇间忽似染上了几分倦意。

　　“朝中的局势变幻莫测，岂是他们这些书呆子所能看透的，都以为宁容两家权倾朝野，却不知若非顾忌其背后四大家族的势力，皇帝早就将他们收拾干净了。”

　　紫川有点不解地皱了皱眉：“我一直不明白皇帝为何会让那两家坐大，以他当年平乱之时显现出来的魄力，睡榻之侧，又怎会任由他人酣睡？”

　　八年前，镇南王携二十万叛军作乱，年仅十九的明德帝，只花了半年便将之全部剿灭，怎么看也不像是个碌碌无为之君啊。

　　晨星微微一笑，有点嘲弄地说：“能坐上那个位子的人，又怎会是庸俗之辈！”

　　“你看这几年来虽说世家壮大了不少，但寒门之中也英才倍出，国力在这种相持争斗的局面中非但没有倒退，反而与日俱增，足见皇帝的制衡之术是何等的高明。”

　　宁氏背后的秦家，容氏背后的楚家，都是传承上千年的世家大族，势力惊人。

　　皇帝即便想打狗，也得看看主人的面子，除非有把握一击即中，将其一夕间全部铲除，否则还不如不动，因为百足之虫虽死不僵，一个不小心覆灭掉整个皇朝都有可能。

　　很多年前，皇帝就看清了这盘棋局，并果断地下了一步妙棋，通过培植寒门子弟来与世家抗衡，现在看来，虽不能说完全凑功，可也至少瓦解掉了部分危机发生的可能性。

　　晨星转头看向紫川，见他还是有点茫然，不由挪揄道：“所以说嘛，凭你的资质最多能当当我的侍卫，像帝王之术这么高深的东西，你怎么可能理解得了呢。”

　　一只酒杯气势汹汹地飞了过来，惨呼声骤起。

　　“你又犯规！说好不许砸我脸的！”一根修长秀美的玉指颤巍巍地指着某侍卫的鼻梁。

　　紫川哼了声，毫无诚意地开口道歉：“不好意思，属下愚钝，只会些江湖伎俩，不懂天家风范，主子可千万别见怪。”

　　晨星先是一怔，待反应过来后，立即气呼呼地跑到离他最远的角落坐下。

　　这日子还让不让人过了，连个侍卫都能骑在自己头上为所欲为，她这主子也做得太没出息了吧？不行，回头一定得要求太姨娘换个温顺点的帅哥给她！

　　“刚才说话的那个老头子，你可看出点门道没有？”过了一阵，紫川伸出一根橄榄枝，使劲地在她面前晃了晃。

　　晨星不屑地把脸别过一边，臭紫川，竟敢砸她的脸，至少不理他半个时辰。

　　紫川想起那褐衣老者的话，不由喃喃说道：“任他千变万化，我只自在于心，嘿嘿，这话倒不是每个人都能说得出来的。”

　　晨星无聊地抓着指头，自个玩了起来，咦，指甲又长了呢，听说衢州盛产一种专门用来装扮指甲的纹饰，要不她也去弄弄看好了。

　　紫川对她刻意的无视浑不在意，继续自言自语道：“可我怎么觉得他那么脸熟呢？难道是岭南那个江老爷子？要不然就是青城派的徐长老，嗯，也有点像长白山的……”

　　听着听着，晨星的嘴角开始抽搐了，紫川想了想，又道：“莫非是漕帮的……”

　　“明明就是前朝翰林封芾霖嘛，这都猜不着！”她顶着满头黑线大叫起来，实在是听不下去了，竟能想到漕帮那只老乌龟，她们家侍卫也太有才了吧？

　　“封芾霖？你是说那个上书请求圣上大开恩科的文渊候封芾霖？”紫川一愣，有点不敢相信，不是说他早就归隐田林了吗？

　　“就是他啦，天下间除了千机子那混蛋外，就数他最爱多管闲事了……唉，没想到过了这么多年，这老家伙竟然还这么活蹦乱跳，难道我当年下手太轻了？”

　　晨星不由皱紧了小脸，满肚子的纳闷，这后半句几若不闻，没待紫川多问，她已站起身来，掀开窗子，脚尖微一发力，就飞身掠了出去。

　　匆匆抛下一锭银子，紫川急步追了上去：“喂，跑这么快做什么，你这是去哪啊？”

　　“春风楼！”前方扔来一句中气十足的回答。

　　紫川的气息猛然间岔了下，差点没在半空中直摔下来。

　　春风楼……那不是衢州最大的妓院吗？！数只乌鸦悄无声息地从他头顶飞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