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北飞》花曳

5、第 5 章

　　穆庆年比我想象中的还要平易近人，那份睿智豁达不是在面对观众时候才堆砌出来的假象，是待人接物的本真表现。

　　我一向待人有着三分距离，对她却是一下子就喜欢上了。
　　沾沾自喜的是，穆庆年好似也很喜欢我，笑吟吟的叫我小丫头。

　　两个小时的交谈很愉快，我都忘了我在本子上列出的一二三要问什么了。
　　除了最开始的拘谨及传达录播专题的讯息，我们两个的交谈一直不在条框里面。就好像，忘年交。

　　穆庆年的助理是个三十多岁的女人，看得出是个急性子。

　　在我超过预约的一小时之后，她就开始频频看表，表情也开始转为不悦。

　　我假装看不到，厚脸皮的继续。

　　穆庆年是何等厉害的人物？很快捕捉到助理的强电磁干扰，微笑着说放她一个小时的假，出去逛街，等会儿再来会合等云云。

　　助理气呼呼的离开，临走还狠狠瞪了我一眼。
　　不会就这么结了梁子吧？

　　穆庆年云淡风轻的摆摆手：“不碍事，小晴就是这样，脾气不好心肠不坏，以后慢慢接触你就知道了。”

　　“跟我们主任火龙差不多。”我有点小忘形，脱口而出：“穆老师您是大人大量，这样的助理都是给您惯出来的。”

　　话都出了口，我才觉得不妥。仿佛嚼舌根的老妇女，稍一揣测就带着恶意。

　　穆庆年像是看透了我的悔意，笑的越发温润：“是呀，真是我惯的。小晴跟了我十几年，从她大学毕业就一直陪着我，我都当她是个孩子呢。”

　　老人顿了顿，不知道想起了什么，眼中带着一丝回忆的感慨：“都这么多年了，从辛斓开始，几个助理都是这样。”

　　“辛斓是您第一个助理？”我的好奇在她面前不加掩饰。

　　穆庆年笑笑，不知道为什么我就觉得里面带着点莫名的悲伤：“严格意义上辛斓不能算是我第一个助理，不过前面的我都忘了。走马灯似的被公司换来换去。辛斓跟了我五年，直到……”

　　她没说后面的直到，我也终于学乖了，转个轻松的话题想逗她开心：“辛斓这个名字一听就是个颜值很高的美女姐姐啊。”

　　穆庆年果然被我逗笑了，眼角的皱纹自有令人着迷的岁月沉淀：“小丫头这回你可猜错了。辛斓颜值高是不假，可他是个帅哥。你看我这个老太太是不是还挺赶时髦？连你们这些孩子创造的新词汇都懂。”

　　“您才不老呢，外表和年龄说明不了什么，心理年龄才是正道。”我继续衷心的拍马屁：“跟您聊天特愉快，我觉得您也就五十出头，正当年呢。”

　　“老喽老喽，”穆庆年笑着摆手，胸前的珍珠项链微微晃出浅淡的弧度：“我今年都七十三了。”

　　“上次可非帮您做的那档访谈我看了，妙语连珠啊。”我想起燕北飞和Daniel：“回头我还特意找了燕北飞来看，您别笑话我啊，我就差那么一点点就看哭了。”

　　穆庆年诧异的挑眉：“啊？你们年轻人还会去看那么老的片子？”

　　“我觉得非常经典。”这不是言不由衷的吹捧，我很认真：“或许跟现在的技术相比，有些东西是简陋的，可是燕北飞的剧情编纂及感情戏的自然流露，非常非常棒。”

　　看得出，穆庆年感动了，沉浸在回忆里的老人微垂着眼睑，脸上泛起动人的光华：“燕北飞，真的是我最美好的回忆。无可挑剔的剧本，无可挑剔的合作……我常常在想，如果当初不是欢灵因为耍大牌拒演，我会错过多少……”

　　“您跟柏泽霜很熟吗？”我乘机问出了心中的名字，帮她重新斟满了茶杯。

　　穆庆年浑身一震，表情的裂痕一闪即逝：“柏泽霜？你说Daniel？我们……是朋友。”

　　我脸上很乖的哦了一声，心底里却是鸡血泛滥，所有的八卦细胞都嗅到了三个字，有奸情！

　　穆庆年一直没结婚，是因为Daniel？
　　当然，再怎么肆无忌惮，这样的话我是不敢问出来的。怎么也得再熟悉个几次，迂回提问。

　　“泽霜是非常厉害的编剧。这个行业文人相轻的习气很不好，可是大家对他都很佩服。再张狂的人也得承认，柏泽霜三个字是票房的不二保证，有他在，整个剧组的灵魂就在，军心就稳。”穆庆年的脸上露出小女孩样的向往之色，带着些唏嘘和崇拜：“他出道早，对我来说算是前辈……”

　　我忍不住插嘴：“柏泽霜也就比您大一岁吧，称呼前辈是不是有点过了？”

　　穆庆年呼口气正视着我：“小丫头，以你的年纪不知道也很正常。泽霜五岁开始就从影，算是地地道道的童星，后来演到二十出头，厌倦了台前的表演，这才转到幕后。刚入行时候我不懂，觉得他条件那么好，放弃表演真是可惜，也是后来慢慢才知道，自己的惋惜有多肤浅。”

　　这样的内幕让我彻底傻了眼。
　　柏泽霜是童星？敢情人家在这个圈里浸淫多年，举手投足间的不俗气质真是有迹可循的……
　　这，这。Daniel深藏不露，千年修炼的妖精啊。

　　……………………………………………………

　　我在床上辗转反侧，白天的谈话历历在目。

　　柏泽霜好像很早就离开文艺圈了是吗？

　　是啊，他46岁算是正式退出了这个圈子，连先前两年玩票性质的一些剧本都不再接了。我们这些朋友一开始偶尔还去探望他，后来发现，他真的不需要我们出现，慢慢也就断了联系。泽霜的性子清冷，不是浮在表面的。那几年，我想他一定过的很苦……后来听说他领养了一个孩子，我们几个都挺为他高兴，有点事情分心，总好过一个人沉浸在不可挽回的过去。

　　我的血液咕嘟嘟的冒着泡，激奋的难以平息。

　　Daniel是51岁的时候收养的我，他46岁那年发生了什么了不得的变故？为什么穆庆年会说他过的很苦？什么不可挽回的过去？情伤？貌似归隐田园平淡度日的Daniel真的是因为失去了爱人才这样的？
　　46岁？哈这么巧？那一年我出生哎……

　　我翻来覆去的烙饼，了无睡意。
　　月光很亮，把地面染了一层银霜。

　　他走的非常突然，我们大家都没想到。当年写剧本的时候他爱抽烟喝浓茶，虞城取笑他早晚得肺癌。谁知道他竟然……泽霜下葬的时候，虞城他们都没通知我，知道我心脏不好，怕我受不了这刺激再犯病。
　　或许是年纪大了，不再那么执着。有五年了吧，我连他长眠的墓地都没去过。年纪越大，朋友一个个离开，我也学会了自欺欺人。

　　我从床上翻身坐起，伸手抓过矿泉水瓶子猛灌一气。

　　晚上回家我不死心，抱着台式电脑里里外外找了一通，甚至是不是会有被隐藏的文档都试过了。

　　可是结果就像是我认识的那个柏泽霜会做出来的一样，除了那封信，什么只言片语都没有。

　　我有点迷惑，到底是该相信我眼睛看到的那个寡淡的柏泽霜，还是该相信穆庆年口中说出的那个万丈光芒的家伙？

　　或许我是太过心急。无论我看到的还是穆庆年说的，都只是他的一面，这并不矛盾。

　　关键就在于，在他46岁那年，发生了什么。

　　白天时候我厚着脸皮装无知少女问过穆庆年的，可是老太太没说。只是笑了笑，四两拨千斤的翻过了这个话题。
　　搅的我这个心痒难耐。

　　我先是蹲在床边，继而干脆滑坐到地板上，苦思冥想那些少的可怜的过去。

　　柏家是望族，就是那种不是金钱堆出来的却也不缺钱的类型，从根本上缺乏贴近普通老百姓的念头。说的更直白一点，柏家就是自觉阳春白雪而其他所有都是下里巴人的高傲习气。他们家的名节声誉比什么都重要。

　　即使我不知道Daniel为什么被柏家逐出了家门，可是前后一联系，即使不知详细，我也猜得到，必然是柏泽霜做了什么让他们觉得蒙羞的事情，宁可恩断情绝的登报断绝父子亲情。

　　Daniel从小就是万众瞩目的焦点人物，五岁开始拍电影，那么能够一路顺风顺水的拍到二十岁，想必不会是因为事业的原因。

　　那么，最大的可能就是感情了。

　　我觉得自己很有狗仔的潜质，灵敏的嗅觉闻到肉骨头的味道，兴奋的直摇尾巴。

　　曾经看过的那些脑残的小说电影统统发挥了作用。

　　一般路数来讲，应该是这样的。

　　某大家族的公子爷爱上了某家庭贫困的美貌少女，结果家长棒打鸳鸯完全不同意。于是爱情至上的公子爷不惜脱离豪门，宁可一世贫穷也要坚守爱情。

　　呃，搓搓手臂，全是鸡皮疙瘩……
　　我想，我认识的那个柏泽霜不会做出这么没脑子没智商的决定。

　　不过话又说回来了，感情面前，好像脑子和智商也没什么鸟用。

　　嗯哼，我怎么忘了孙阿姨了？

　　八卦的脑仁疼，那个幼时照顾我衣食起居的温柔女人突然跳脱出脑海。

　　五岁到十岁，家里的钟点工一直没换过。
　　那个三十多岁笑起来很温柔的孙阿姨是真心爱小孩，每回到别墅来做工，都会偷偷的给我带点小东西。
　　有时候是一块饼干，有时候是一个小小的发卡。
　　那是情之所至的表现，无关于Daniel有多少钱又给她多少钱。

　　是所以是偷偷。好吧，我知道说Daniel不近人情不好，可是这个男人真的有各种奇奇怪怪的癖好。比如不喜欢家里有外人，比如不喜欢小孩子的吵闹，比如不允许我吃来历不明的食物，包括所有让我眼馋的零食。

　　想到孙阿姨，我心里终于轻松了点。
　　我决定，忙完这几天，就去看看她老人家。

　　算起来，孙阿姨也快六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