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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二 ...

  •   婚后玄瑱与适玉离了晏都,居于玄瑱的封地冀州颖阳,不是西北雁青三郡边关要津之地,也破例的,授了驻州的兵权。一年一回,玄瑱需回京见驾述职。
      夫妻三载,相敬如宾。
      便是芙蓉帐里春宵,玄瑱的温存也太过了小心,淡淡的疏离。适玉看着身边的人便想:为什么明明伸手可触了,这个人却总是靠不近呢?
      景帝庆和十四年春,冀王依例回京。
      适玉从不阻他公事,只那一回,垂了头,拉着他衣袖低声央求:“这一回,你不要去吧……”
      玄瑱皱眉看着她良久,终于摇头:“不行啊,玉儿。”他轻轻拉下适玉的手,转身出门。
      这两个月中,晏都出了几件大事,而千里之外颖阳冀王府里,玄瑱与适玉的长子夭折在母腹中。
      “好可惜,听御医私底下说,似乎是个小王爷……”王府的侍女一面窃窃私语,一面偷偷看着书房中一坐就是几个时辰的适玉,看她安静的不像一个真人,目光中没有半点神采,只是怔怔看着玄瑱的书案,案上有玄瑱临行前留下的残局、一摞儿的棋书。
      从那个春日起,王府中的棋盘棋子棋书棋谱统统绝了迹。
      玄瑱回来时没有说什么,眉宇间忧思重重,竟有些心不在焉。
      安慰适玉的话只得一句:“不要伤心了。”
      晏都的消息比玄瑱到得迟些,封荆王的事情引得众议纷纷。玄瑱的眉头越锁越深,适玉那时已开始有半夜惊起的习惯,几回见他披衣负手窗前,望的是晏都方向,沉思不语,习惯的伸手探向棋盒位置,却落了空,手就势按在桌上,苦笑一声。
      人回颖阳,心留晏都,忘记带回。
      随后便是西境的烽火消息,胡地八月风寒,战火却直烧到蒹葭关下。荆王青王领军大败西夏军,一柄冰池剑杀得西夏人胆寒。玄瑱看着飞雪样的捷报才微露笑意:“看来可以安安生生过年了。”
      未及年关,景帝病危。两道密诏一发西境,一发颖阳,急急招回戍守蒹葭关的荆王和玄瑱。给玄瑱的密诏中,授了他监国权责,令代理朝政。
      后来适玉记起来,玄瑱在她面前议论政事,一生中只得那一回:
      “监国之责授我不授太子,朝中必有大变故。”
      匆匆收拾了上京行装,玄瑱走时嘱咐:“一月以后,我接你回晏都。”用的是一个“回”字,玄瑱自己也不察觉。
      然而入京的日子一拖再拖,玄瑱写信回来寥寥数语:玉儿,京中事繁,暂且不要来罢。
      那些牵缠纠葛,到了他信中,只有“事繁”两个字。
      朝政一日不可废,玄瑱行监国之责,几乎全部事务都压在他肩上,最累心神的是人际周旋,一面更有玄琰的咄咄逼人,日胜一日,而玄刃玄玥远在西境,玄琚遣守南陲,玄珞年纪尚幼,朝中连一个说心事的人也没有。
      蔺霜已是钦天监司监。钦天监掌天文历法算学,却于政事无涉。
      一日宫中,蔺霜向皇子玄珞教授完了天文算学从丹凤宫出来,正遇见玄瑱匆匆路过——再匆忙的步子,也停了。
      蔺霜慢慢行了礼,目光冰清,却是暖的,如春日和风,抚慰人心。
      玄瑱久久不言,还是蔺霜先开口道:“王爷近日操劳了。”
      玄瑱苦笑:“霜,你钦天监司日夜守观天象,看得出什么来?”
      蔺霜目光沉定,日光下的脸庞闪着晶莹柔和的光彩,薄薄的唇中轻启吐出两个字:“平安。”
      彷佛一个承诺一般。
      次日太子庭宴,邀玄瑱至,席间待他态度却颇为轻忽傲慢,“涉权僭位”四字出口直斥。玄瑱道:“瑱虽薄德无才,父皇临终授命,不敢不竭尽全力。”言罢离席。当夜腹痛呕血,昏倒在路边,还是巡夜的过鸿发现了送回王府急诏太医诊治。一夜未眠,第二日苍白着一张脸,仍是支持上朝理政,神态自若,无半分惶恐不安之情。
      十一月未竟,景帝驾崩,太子急于登基,太子一党跃跃欲试,朝臣无所适从,人心惶惶。玄瑱同左宰辅扬砺、右宰辅商洵一班老臣依景帝临终所嘱,只等荆王还京,不肯让玄琰就此登基,与太子一党互不相让。一时间朝堂中满是敌对味道。
      传诏去西境的蔺捷久久无音讯传回,人心都悬在半空,不得着落。老臣们与太子之间像扯着一根细弦,越绷越紧,不知什么时候,就会断了。
      庆和纪年的最后一个月,晏都仿佛狂风卷扫,一切经历都太快。荆王不知不觉出现在京城,有如天降,先以不臣之罪处了晏京府尹刘颐材、九门提督顾顺,就若将太子党缴了械一般。
      随即就是夕山代诏:“……太子德行不足以治统天下,冀王德有余而才略稍逊,青王扬王长于武策而失于文谋,……故传位于幼子玄珞,并令玄瑱暂领摄政王位辅之……若有图谋逆者,令蔺捷执冰池剑诛之无赦。”
      寥寥不足百字,深深刻于玄宫夕山石壁之上,而那柄得自冰池的冰池剑插入石中,剑锋直没至柄,以为封鉴。
      荆王府自挂上匾额以来就没有过几日主人在家的时候,夕山代诏后,王府大门开敞,玄刃从此没了消息,如他来时一般,倏然离去。
      玄珞改元登极的显成元年,冀王玄瑱在御下叩拜交了监国印,重领摄政王印。
      摄政王公文几案上一封辞表递于所有奏章的最上面,钦天监司监请辞。
      史官之女蔺霜嫁西平将军燕渚为妻,随征边关。
      玄瑱没有去送。只是在那一日的黄昏负手西望,仿佛看得见那淡淡身影溶入夕阳的余晖里去了。
      半载后以治军不利的罪名,燕渚削官解职,也就没有了消息。
      忙于政事的摄政王完全忘记接适玉来。二月草长莺飞,适玉车辇入京。到冀王府三日,只见夜夜书房灯火,通宵达旦,却未曾见过他面。第四日,适玉踏进他书房,只说了一句话:“我去西云寺。”冀王妃就此搬出王府,居于城西西云寺。
      玄瑱并未说什么,却有多少人劝她。颜母拿女儿无法,只得道:“你回来住在家里,也是好的。做什么回来了,却住在那个地方?”
      适玉只是摇头。
      适蓝却从不劝她,反道:“我陪姐姐。”
      适玉抚着她发,才露出一丝笑意。
      青灯古佛,一伴近四载。
      这时看适蓝来,其实也不过才是十六七岁少女,年轻佻脱争胜的性情却早已在她面上褪去了,有几分云淡风清的意味。住在寺里她也只说清净,静静的陪着姐姐,诵读佛经,养就明心慧眼,仿佛已是修得尘俗之心极淡了。
      后来玄玥为那个夏公主拒婚弃王位时,适蓝听了消息,自只淡淡一笑,道,好了,可遂我事佛之心,两厢合适。
      颜母叠着手对着小女儿发急,难道,难道蓝儿你真想出家不成?又叫大女儿,玉儿玉儿,说说你妹妹。
      适玉捻着佛珠抚心自问,也似心静止水,轻轻抬起眼来看一眼,又垂下去。
      她何尝不因这事情为蓝儿难过,却又想,幸好蓝儿是未动情的——若像蓝儿那般,,就好了。
      颜母一叹再叹,又劝长女,玉儿,冀王爷身子不好,你不回去?
      适玉默不做声,低头听适蓝平平的语调轻诵:若离于爱者,无忧亦无怖……
      春日终过去了,寺后青杏熟,粒粒饱满,圆润可爱,落入树下独坐的适玉裙裾。身后响起温和的声音,玉儿……
      适玉不回头,裙子上点点水珠,不知自己竟已怔怔落泪。
      玉儿,那声音满是疲惫,我们回颖阳罢。
      适玉很慢很慢的侧过身子,伸出手臂,将他拥紧。他轻揽她腰身,一口气叹在她怀中。一时间世上仿佛就只剩他两人相依。
      显成四年,冀王还政,缴摄政王印,玄珞亲政,这是被后世人称为明帝的君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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