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黑暗的河流上》森林唱游

414、总第390章

　　（三百九十）
　　“但有末未必会这样想。”中野楠听得出来，她不是没这样思量过，只是因为无法确定答案，所以，才会显得如此彷徨。

　　照理说，一个女人在过了半百后，发现仍有人愿意为自己放弃一切，本该变得更加自信甚至觉得无比幸福才对，清川梓却并非如此，她反而愈发愁虑了：或许是因为，在她成年以前的时光里，除了父亲、爷爷和奶奶，她几乎没有获得过他人的关爱，所以，在亲人一一去世之后，她就把自己封闭起来了，只接受也习惯了那种仅靠自己而活着的人生。哪怕随着岁月的推移，有了家庭和孩子，这样的生活理念，她其实从来就没有改变过。

　　正因为明白她是这样的一个过于自力和自强的人（难听一点说，就是一个被不幸的命运异化了却浑然不知的人），所以，在11年前他们重逢之后，他总是小心翼翼地维持着他们之间的来往，不让她发现自己对她仍然保有那种超乎寻常的关爱，且致力于令她相信，在经历了离别和沧桑之后，他们已经从容淡忘了临近高校毕业至她悄然离去前的那些年里他对她曾有过的那些或委婉或较直接的告白，于是，三十多年前高中时代的那种同学之谊才有了自然延续的可能（当然，他有时还是不免会怀疑，如今他们之间，真的只是那种同窗情吗？）……恐怕也只有这样，才能令清川梓觉得安心吧。

　　他定了定心神，“本来，我应该是最适合劝说他的人，不过，到今天，我已经没有这样的立场了……所以，叶山，到时候，就只能靠你自己了。”

　　“我知道。中野，你已经为我做得够多了，我本来就不该事事都麻烦你。这件事，我会自己处理的。我只希望，他不会责怪你十年前没有告诉他实话，毕竟，你这样做，也是出于尊重我本人的意愿。”清川梓笑了笑，“事到如今，我们都别再想了，先等等吧……看看水木先生的进展。不过，我已经准备好了。”

　　“叶山，你也别想得太可怕了，正所谓车到山前必有路，何况，相关的都是聪明人，结果断不至于会很糟糕。”说到这里，中野楠的声音变得更加柔和了，充满了抚慰的语气，“就像你之前说的，事情总会发展到要着手解决的时候，那就不妨去面对吧……你说呢？”

　　虽然他并不是站在这场风暴正中心的人，不过，在事情真正摆上台面时，他终究还是要尽力去维系自己和有末清明之间长达数十年的友情，以及思考在那之后他和清川梓的相处方式。毕竟，这两个人在他的心里都有着极重的份量，因此，他们中的任何一个，他都不想失去。

　　没错，在这个生活着数十亿人的蔚蓝星球上，真正爱我们的人是屈指可数，然而，真正得我们爱的人，又何尝不是呢？无论前者还是后者，通常都不会超过十指所能计算的范围。也正因为生命的本质如此荒凉，所以，当我们被抛进生活的旷野里时，在短暂的人生里有幸得遇的那寥寥几个有缘人，便显得异常可贵，值得我们分外珍惜。

　　“是啊，活到今天，经历了那么多的困难，没有理由这一次就过不去……”清川梓微微一笑，以示安慰，“中野，你放心吧，我没事的。晚安。”
　　“嗯，晚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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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五月中旬的一天上午，快要下班时，千叶正埋头工作，若松舞这时从外面进来：“千叶，有人找你。”
　　“好的。”千叶当即抬起头来，“若松，谢谢你。我就下去。”

　　若松舞迎着她的目光，微微一笑：“真是个美人啊。”
　　千叶一怔，她一时还想不到会是谁来找自己，不过，听对方的口气，来者应该是个女性。而以若松舞的美貌，显然不可能会这样夸赞她本人觉得最有可能的访客雪乃明；至于中野雪，因为之前曾来找过她，若松舞也见过，所以也不可能；那么，莫非是清川宁子？

　　“是吗？难得见若松你这样夸赞同性呢。”千叶站起身来，“那我先下去了。”
　　“千叶，难道说，你生活的周围有许多的美人？”若松舞在自己的桌前坐了下来，“我还以为自己这样说，你立刻就会想起对方是谁呢。”

　　“我真的不知道。”千叶笑着离开了。她下到一楼，一楼大厅的一扇大窗旁，这时静立着一位穿着一袭月白色洋装身材窈窕的年轻女子，听到渐近的脚步声，后者朝她看了过来。
　　千叶心中当即暗想，怪不得若松舞会那样定义来访者，原来是松本静子。

　　千叶走到近前，有些诧异地说：“是静子小姐啊。上午好。”
　　“上午好。很意外吗？”松本静子嫣然一笑，“千叶，你之前不是答应过，不管你和小俊将来怎样，我们都继续做朋友？”她这时望着千叶，心中不由想，那个时候，她只是纯粹觉得，或许自己和千叶也能成为朋友，又怎么会想得到，这个女生还间接地带来了她未来姻缘的可能性。

　　“不是。”千叶摇了摇头，“我以为你会先打个电话给我呢。”
　　“我今天刚好有事来札幌，又路过这里，于是便进来碰碰运气……”松本静子微笑着说，“没想到你刚好就在。”

　　“静子，我可以下班了，不如我们一起吃中饭吧，”千叶朝外面看了看，“不过，你要先等一下，我上楼去拿背包。”
　　“好的。千叶，你慢慢来吧。”

　　千叶快步回到办公室，稍微整理了一下自己的桌面，然后拿起背包，对若松舞说：“若松，抱歉，我今天不能和你一起吃午饭了。”
　　“知道了。”若松舞有些好奇地问，“千叶，那位美女是谁？”

　　“是我以前认识的一位朋友，她找我有点事。”千叶有些含糊地说。说实话，她也真的不知该如何介绍松本静子，难道还要告诉若松舞，对方就是你之前见过的那个叫多田俊的男生的小姨？没这必要吧。

　　她乘电梯重返一楼，松本静子还婷婷地伫立于原地，路过大厅的人看到她，都忍不住多望了两眼，毕竟，这样罕见的美人，谁会不在意呢。千叶走向她时，心想，莫非是因为一直呆在美瑛那样的小地方的缘故？否则，在这个以貌取人的社会里，松本静子居然能平淡地活到32岁而没被什么男人纠缠，也堪称是一桩奇事。

　　“静子，我们走吧。”千叶边说边引着松本静子朝大门方向走去，“不过，你自己厨艺那么好，又一直生活在北海道，我可真不知该带你到什么地方吃饭。”
　　“随便就可以了。我虽然会做菜，但在饮食方面并不是个挑剔的人。”松本静子边走边侧头看了她一眼，“千叶，你下午应该还要上班吧？那我们就不要走太远了，我知道这附近有一家还算不错的西餐馆，所以，我先在那里订了两个位子。”

　　听了她的话，千叶突然明白了，对方来找自己绝非所谓的“路过”而“碰运气”，显是特意而来，当下她笑着点了点头：“好啊。”
　　“我的车就停在你们研究所外面，”松本静子淡淡一笑，“我知道现在是城市里外出用午餐的高峰期，不过，有车总是更方便一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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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之后，她们坐上车，离开了心理研究所。在车上，千叶有些好奇地问：“静子，这车是……”
　　“是我们丰旅店的。”松本静子顿了一下，“其实水木家在札幌也有一处房产，在上世纪80年代中期，也就是房地产泡沫时代之前买的。我和先生有事进城时，也会住在那里。”

　　“是吗？”千叶这时不由想，那个时候，多田俊为什么没想到要住在那里呢？
　　松本静子似乎明白了她在想什么，解释说：“小俊上次回来之所以没有住在那里，是因为他说，既然和导师、同学们一起来，就还是和他们一起住在北海道大学里会比较好，这样，工作和交流起来也比较方便……我们当然也就不再坚持了。”

　　到了那家西餐馆附近，停好车后，她们进了餐馆的大门。千叶看得出来，这家西餐馆虽然门面并不大，生意却很好，想在这样的用餐黄金时间里进来，肯定要早早就预订位子，这么说的话，松本静子就更不可能是临时决定来找她了。

　　因为时间关系，她们只点了两份套餐，等上餐时，千叶问：“静子，你今天来找我，是有什么事吗？”
　　“我就猜到你会这样问。”松本静子笑了笑，“我也不兜圈子了。千叶，你应该知道吧，之前，有位清川女士曾到美瑛找过水木先生。”

　　“是的。”千叶当即点头，“而且，是我介绍她去的。”她凝望着松本静子，“静子，很抱歉，我之前没有和你说实话，不过，是有原因的。如果没有得到清川先生的允许，我就不能随便把她的事告诉别人。虽然我知道，你是真的很想了解有末先生以前的恋人是怎样的。”

　　“我并没有责怪你的意思。”松本静子缓缓摇了摇头，“我今天来，只是想听听你的看法。再过一周，先生和我就要启程去东京了，到时，先生就会和有末先生谈这件事。在那之前，她想多了解一些相关的信息。”

　　“好的。”千叶低了一下眉，“水木先生想知道什么呢？我能说的，一定告诉你。”
　　“也不必这么急，”松本静子微微一笑，“我这时来找你，是想告诉你，我今天会留在札幌，所以，晚上想请你到家里吃顿饭。怎么样，千叶？”

　　千叶知道她是想多了解一些清川梓家的事，当下自然没有拒绝，点头说：“好啊。那么，中午这一顿还是我请吧……怎么能让你请两餐呢？”
　　“但你现在基本上还算是个学生，将来等你正式工作了，再请我也不迟。”这时，侍者来上菜，待他走开后，松本静子问，“你似乎也认识清川医生的儿子吧？我在先生那里看到了她留下的一张家庭照，里面有她的儿子和女儿。”

　　“认识。他是我一位高中学妹的大学学长。他们读的大学，就是水木先生的母校。”千叶回答说。
　　“是吗？”松本静子犹豫了一下，还是问，“千叶，我听先生说，清川医生的女儿似乎很喜欢有末先生的公子……这件事，你知道吗？”

　　“我……应该算知道吧。”千叶有些勉强地说。她这时想，她怎么会不知道呢？那个时候，她甚至都差点要和有末一弥走在一起了，正是因为清川宁子的出现，令她发觉那不过是一种灰姑娘式的无比虚幻的可能。

　　现实生活中光芒万丈的白马王子应该还是会选择和洋娃娃般乖巧可爱的白雪公主在一起，当然，这样的结果，对于努力实现自我的灰姑娘来说，其实也没什么好难过的。
　　王宫的门槛固然高不可攀，宫殿也足够华丽堂皇，但外面仍然有广阔美好的世界，有灰姑娘自己能够追求的人生和可以把握的幸福，再说了，她从来就没想过要成为令人艳羡的王后。

　　在这个现实版的灰姑娘童话中，如果真要说有什么遗憾的话，大概就是那个白马王子除了他的才华和样貌之外，仍然有令灰姑娘心动之处吧，更何况，同为人类中的佼佼者，他们还一直都惺惺相惜，所以，这一生要做到彻底割舍，总是太难……哪怕，现在他的一切都已经和她无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