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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詹家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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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刚蒙蒙亮,路上已经有了早起的农人,牵牛抗犁,晨起劳作。小满提着一篮子鸡蛋和一大包药材,跟在赵氏身后到邻村去看产子的福英。赵氏惦记女儿,一大早便带着她出门,走到现在,东方微白,也不过才是一半的路程,脚上的布鞋已被露水打湿,黏腻腻的,十分难受。
赵氏热情地同遇上的熟人打招呼,告诉旁人自己添了个乖巧外孙女,熟人眼里看着走在后头喘着粗气的小满,嘴里恭喜赵氏喜得孙女,心里却想:这私奔的女儿结婚半年产子,不说遮掩,却要到处宣扬,莫不是欢喜傻了。
一壁走,一壁说,到詹家的时候,已经是小晌午了。小满是头次来詹家,以前只是听人说詹家贫穷,她却没料到是这番景象:发黑的泥墙草屋,打着补丁的破帘烂窗,和佃户齐家有得一比。詹贵不是个木匠吗?怎么说也能挣两个钱啊。
一大摞木料占了半个院坝,小满跟在赵氏的后头走进篱笆门,却见詹贵一个大男人蹲在井边洗尿布,见到来人,忙站起来,两手在衣服上擦了擦,局促道:“老夫人……坐,里边坐。”
赵氏看着他,皱了皱眉头,要不是福英巴心巴肝要跟他,自己哪里愿意女儿跟着这么个没出息的男人。
方氏正在厨房里忙活,听到动静,将赵氏二人领到福英屋子里去。小满落后两步,对詹贵道:“姑爹,你要改口叫娘。”
詹贵闻言,愣了下,诶诶点头谢过小满。
进得屋来,血腥气扑鼻,只见一桌一柜一破床,福英气色尚好,包着额头躺在床上,手臂里怀着个幼小的婴儿。看见赵氏,脸上惊喜,眼泪不知不觉便流了出来。伸手让詹贵将自己扶起来,又拿被子靠在身后。
赵氏坐在床边凳子上,看着床边放的一碗白稀饭,难过得淌眼泪,“傻闺女,你就吃的这东西?”
虽说白稀饭在詹家算好的了,但是被这样提出来,她心中也觉得羞愧,忙道:“亲家母走了半天,想是累的很,我先给你们到杯茶来。”
“哪来的茶?”赵氏见她家徒四壁,不免疑惑哪有闲钱去买茶。
“是别人送的。”福英示意方氏去端茶,对赵氏解释道。
这詹家除了一个六亲不认的兄弟,哪有吃得起茶的亲戚?赵氏对于女儿的事格外上心,道:“哪个送的?”
福英眼神飘忽,遮遮掩掩不愿作答,抱起小女婴交到赵氏怀里道:“娘,来看看。这孩子不哭不闹的,乖的很。”
小满凑过去,只见小婴儿躺在襁褓中,拳头大一个脑袋,眉眼像福英,嘴巴却像詹贵,粉粉嫩嫩,此刻捏着两只小拳头,睡的正香。小孩子惹人怜爱,祖孙两个看的欢喜,赵氏便将问话先丢开了。
詹贵刚听赵氏问茶叶的事,心中不安,又见福英帮自己遮掩过去,放下心来,同福英交待一声,又出去洗尿布了。
逗弄了会儿孙女,赵氏怕吵醒孩子,要将她放回去,小满不舍,福英笑道:“小满,来抱抱她。”
赵氏拦道:“不懂事!这点大的孩子,你交给她,笨手笨脚,磕了咋办?”
“没事的。”福英把孩子递给小满,揶了揶被角,笑道:“她小的时候,三嫂还让我抱来着,小小的一团,如今都长这么大了。”
赵氏还要阻挠,见女儿开心,便将话咽下,嘱咐小满仔细些。
方氏想让儿子在赵氏面前多多表现,让詹贵端着两碗茶和一碗鸡蛋羹进来。詹贵是个老实人,一进屋,把托盘往桌上一放,小心翼翼端着鸡蛋羹要喂福英,福英大迥,推开道:“先给娘端茶。”
詹贵还没明白过来,只道:“你先吃吧,娘特意给你买的,冷了腥,你受不住。”
小满看詹贵下意识的举动,为福英高兴,偷眼看赵氏,虽脸色扔就不好,但是眉梢眼角舒展了好些。
不就一碗鸡蛋羹,福英在家时,吃一碗倒一碗都是有的,现在……哎……赵氏越看越心伤,幸好出门时多带了些银钱。
“亲家母,快喝茶,尝尝味道好不好。”方氏挑起帘子,又小心放下,道:“待会儿饭就好了,你们留下,吃个便饭。”
赵氏端茶喝了一口,指着小满对方氏道:“给她换碗白水,那茶拿去集上换两个钱吧。我坐坐就走,饭就不吃了。”
小满走了半天,嘴里早就渴了,听赵氏让她喝白水,心里嘀咕:这茶都粘了水,又不能拿来换钱。虽如此,也只能笑着请方氏倒碗白水来喝。
福英吃过鸡蛋,方氏拉着詹贵出去,让她们母女单独说话。小满喜欢娃娃,抱着她安静地坐在一旁。
赵氏见詹家母子出去,从怀里掏出个盒子,福英打开一看,满满一盒金银首饰,其中有一款,熟悉的很,看了看小满,望着赵氏,道:“娘,这是……”
“这全是娘的,别瞎想。你收着,别再学上次,把自己的体己拿给他们还债。他们詹家的债,轮不到你来还。那个詹贵,太老实了,你有空多敲打敲打。茶叶的事,我也不问你了,想来是客人用来抵工钱的,只是这种事,你得教他,哎呦,你咋看上那么个人,到现在我都替你不值,呜呜。”赵氏说着,掏出帕子来拭泪,好好的闺女,咋这么不开眼呢。
“娘,他待我好。他娘对我也好。”福英见赵氏嫌弃夫君,忙替他说好话。
“好有个屁用!能吃饱饭?”赵氏知道女儿是个实心眼,看这家的落魄的样子,她以为女儿有点后悔,却不料福英是吃了秤砣铁了心要跟那个榆木疙瘩。
小满在一旁看着,无端想到锦良,如果他也这般落魄,自己会不会像福英这样,巴心巴肝跟着他?
不一会儿,方氏摆好中饭,叫詹贵来请。詹贵端着一碗白米饭,上面堆着肉片青菜,递给福英,又转身请赵氏两人吃饭,赵氏摆摆手道:“不用了,今天出门吃的有点饱,到现在胃里都还胀气。”
詹贵并未细究,又叫小满吃饭。小满和赵氏天不亮就出门,啥都没吃一口,早就饥肠辘辘,正要放下孩子起身,赵氏忙道:“她也不用吃了,小孩子吃多了积食。”小满定在原地,嘴角抽抽,赵氏为了给福英省钱,咋啥都干的出来啊!能怎么办?往后还得在她眼皮底下生活,强笑道:“姑爹,我最近肠胃不好,就不吃了。”赵氏脸上露出满意的笑,小满眼睁睁看着詹贵出去,哭都没处哭去。
福英端着碗,又请了祖孙两一遭,赵氏咽了口唾沫,道:“我去解个手。”
赵氏出去,福英将小满叫到身边,心知肚明地道:“她是为了我,你别怪她,来吃我这碗吧。”
小满刚才违心撒谎,现在却是要真心撒谎,摆手道:“是真的吃坏了肚子,姑妈别多心。对了,”小满从袖袋里摸出一根绞丝铜镯子递给福英,“这是临来时,我娘让我带给你的,不值钱,你别嫌弃。”
福英摸着镯子,心情复杂,三哥在的时候,最疼自己,她和三嫂关系也不错。三哥一走,三房没了顶梁柱,受尽赵氏的闲气,她知道,却从没尽过什么心。没想到自己做出那样有辱门风的事,上头两个哥哥都断了关系,惟有这个三嫂,待她一如当初。
福英将镯子放进赵氏给她的那个盒子,又从里头拿出一根赤金雕花簪子,塞到小满手中,道:“这是你娘的东西,你带给她。其他的就当我借的。”
小满看了看首饰盒子,心下明白,赵氏将从三房搜刮的东西拿来贴补女儿了。小满握着簪子,想到赵氏抄家时的嘴脸,又见她对自己女儿的拳拳之心,只觉得一口气没处撒。
“以后有什么难事,就来找姑妈,我定尽心助你。”福英知道赵氏的所作所为,但是子女不能言父母是非,惟有尽量弥补。
小满点头,将簪子放进怀里。赵氏进来,又同福英说了些话,便要告辞。福英自然不舍,方氏也苦留她。赵氏看着女儿这般境地,也有心看看詹家母子是不是真的待福英好,最重要的是,教教女儿驭夫之道,打发小满一个人先回去,她自己再留一天。
方氏将小满送出来,塞给她几个鸡蛋,道:“肠胃不好,也不要饿着。”小满感激她的贴心,想帮她省两个蛋,但是肚子实在饿的不行,谢过她告辞。
走出詹家,小满心情复杂。福英是怀着多大的勇气,丢下锦衣玉食的生活,跟着个老实木匠过这种朝不保夕的生活?仅仅因为爱他吗?爱情又是什么,是如她和锦良那般吗?如果她和锦良之间也遭遇现实的凄苦,自己会像福英这般坚持吗?
小满回头,又望了望破旧的詹家,方氏抱着柴火,快乐地走进厨房,詹贵幸福地抖开福英的衣衫,晾在竹杠上,她又想起今天见到福英在他面前的羞涩,他对福英不经意流露的关怀。
穷点又算什么,两个人相扶相携,和和美美,未尝不是幸福。即便以后要和锦良过苦日子,只要自己肯努力赚钱,一定可以过的很好,一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