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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当年事2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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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明国皇宫。
两名穿着宫装的侍女自小径上走过,一人端着木盆,一人托着个托盘,上边放着锦帕,皂角等盥漱用品。顶着温煦的日光朝公主殿走去,侧着头窃窃私语:
“听说今天与墨君会进宫来,这事儿是真的假的?”
“这还能有假?陛下和娘娘可是亲自跑了好几趟,最后还是看在已故的安亲王的面子上,那位才肯出山来教导小公主呢。”
稍矮些的那个侍女整了整手上托盘,道:
“陛下和皇后娘娘是真的很宠小公主呢,但公主的性子……唉,但愿与墨君能管住她吧。”
高些的侍女也叹口气:
“谁让这百年来皇室就这么一个女孩儿呢?那不得捧在手心里宠着,更何况还是安亲王遗孤,陛下的亲侄女,就是要天上的星星月亮陛下也必定派人想办法去摘。”
“听说今天与墨君到宫里来,就是来受拜师礼的,这时辰估计到宫门口了吧?不然平日里哪会让我们这个点就叫小公主起来梳洗?都是睡到正午才罢。”
“现在也不早了,都巳时了,但公主昨晚又闹到子时才睡,估计睡得正香。”
两人对视一眼,同病相怜地叹了口气:
待会儿叫那娇生惯养的小祖宗起床,定然有一场硬仗要打。
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饶是两人再不情愿,还是站在了小公主的卧房门前。
稍高些的那个侍女深吸一口气,小心翼翼地抬手敲响了房门。
“扣扣扣”
房内一片寂静,侍女又加了些力道,轻声喊道:
“殿下?”
“殿下,巳时了,该起床了,一会儿您还得去见先生呢。”
“殿下!您听得见吗?”
侍女敲门的力度渐渐大了起来,声音也高了几分,但不管她如何敲门,卧房内始终静得出奇,就好像什么人都没有一般。
想到这里,侍女瞳孔一缩,顾不得其他,猛地推门进去。
“殿下!”
金銮殿偏殿门口,一个管事嬷嬷打扮的人正站在台阶上等着,左等右等不见公主身影,反倒看到公主的两个贴身侍女飞奔过来,皆是一脸仓皇。
看着两人的样子,嬷嬷蹙紧眉头,厉声呵斥道:
“夏眠春晓!先前教给你们的规矩都喂狗吃了是么?在宫内疾行吵闹,成何体统!让你们去伺候公主洗漱,人呢?知道岑先生在这等了多久了么!”
春晓便是那个子高些的侍女,她双手扶着膝盖,大口大口喘着粗气,断断续续道:
“夏……夏嬷嬷,大事不好了!公主她……她……”
夏嬷嬷脸上的凶相顿时散去,眼中涌上担忧:
“公主怎么了?这天气,难道是染了风寒不成?那还不快去请太医?”
“嬷嬷您冷静,公主没病,是……是……”
夏眠接过话头,道:
“是公主她又跑了!”
“没病就好……等,等等,你说什么?谁跑了?”
“小公主,她又不见了!”
“那还在这愣着做什么?去找啊!”
*
偏殿内。
虽说是偏殿,其奢华程度却丝毫不亚于正殿,纯金的烛台,鎏金的柱子,就连地板砖上都贴着金箔雕成的纹样,折射着明灭的烛光和透过窗棂射进来的日光,着实晃眼睛得很。
帝后均是一身正装,端坐主位,视线却都看着左下首白衣曳地,手捧白瓷茶盏,轻轻刮着茶沫的人。
岑与墨坐在嵌着金丝的楠木交椅上,一袭白衣,衣摆上用极细的丝线绣着几棵青竹,衬得他愈发气质超然,眼上白绫分毫不乱地束于脑后,隐进墨发里,腰封也规规整整绕了三圈,银铃穗子一丝不乱垂在腰侧,教常人看到了,定然以为这是一位温润如玉的翩翩君子。
但岑与墨骨子里却透出一股松雪般的冷意来,教人不敢接近。
如玉般的指节捧着茶盏,有一搭没一搭地刮着茶汤上的沫子,瓷器碰撞的清脆响声在宽阔的偏殿内回响,连带着皇帝皇后的心也跟着这声音一突一突的。
愣是把下首坐出了主位的架势来。
皇帝的视线频频投向偏殿门口,却不见半点人影,不禁有些着急。
岑与墨向来行踪不定,他也是托已故长兄的福才知道这位的落脚点,派人在附近蹲了一个多月,又带着皇后巴巴地亲自跑了七八趟,才难得撞上这位在住处没有出门去。
好在岑与墨听到他的请求时,只是稍稍沉吟一会儿,便答应下来。
几人在这已经等了半个多时辰了,却依旧不见静安公主的人影,明皇对岑与墨歉意地笑笑,道:
“岑先生见谅,安安这孩子被我们宠坏了,大约是睡得晚了些,我方才已经唤人去带她过来了。”
内心却不断咆哮着:
“人呢?一个个腿折半路了爬着过去的吗这么慢?扣月例扣月例扣月例!”
岑与墨轻抿一口茶水,将茶盏放回几上,不小心磕出“砰”的一声。
皇后忙道:
“这孩子是有些娇惯了,哪有教先生等这么半日的,往后还需岑先生好好教导教导她,把这性子好好掰一掰才行。”
岑与墨抬头望向上首,眼上虽缚着道白绫,却像是对他没有丝毫影响一般,帝后二人甚至感觉有一道似乎看透一切的目光从他们身上扫过,不由自主地坐正了身子。
他轻轻启唇,嗓音如檐下风铃迎风作响,又似千年的寒潭内陡然落入一颗玉石:
“无事,半个时辰罢了,公主先前的几位老师也是这般么?”
帝后自动将这句话解读为:
我都在这等了半个多时辰了你们小公主怎么还没来?她之前的老师都不用等怎么到我这就要等这么久了?故意消遣我?
明皇刚想解释说或许是出了什么岔子,却见夏嬷嬷行色匆匆地进来,附在皇后耳边说了几句话。
皇后顿时脸上大变:“你说什么?安安不见了?”
另外两人本不知夏嬷嬷说了些什么,皇后这一句令明皇也是一惊,一巴掌拍在大腿上:
“我的小祖宗诶!她又偷跑出宫了?”
夏嬷嬷回道:
“奴婢等人已经将皇宫内各个角落搜遍了,都没有找到小公主,南门的侍卫说,他今天一大早就看到小公主自己出宫去了。”
皇后也气得一拍大腿:
“谁让那侍卫放人出去的?公主才多大竟然让她自己一个人出去?不知道跟着一起吗?”
明皇轻“嘶”一声:“皇后啊。”
“说!”
“下次下手轻点行不?怪疼的。”
皇后这才反应过来刚刚那一掌拍到了明皇腿上,忙收回手,有些担忧地道:
“没事吧?我刚刚是使劲了些。”
“没关系,你手劲小,就只疼了那么一下。”
岑与墨轻轻咳了声,示意主位上又要开始卿卿我我的两人:
“既然公主躲出宫去不愿见我,岑某就先回去了,待哪天公主愿意拜我这个老师了,我再来宫里拜访。”
他这番话本是请辞,但到了帝后二人耳中却又变了一个味道:
既然你们小公主不愿意拜我为师,为此还偷偷跑了,那这事就算了吧,等你们哄好家里那小祖宗再来找我。
皇后忙道:
“岑先生别生气,是陛下念着静安自幼失怙,平日里就太惯了些,把她性子养得野了,这事是我们管教不周,等她回来我们肯定好好训一顿,叫她过去给您赔罪。”
明皇在一旁连连点头。
皇后说得都对。
岑与墨起身道:“在下并未生气,这个年纪的孩子,任性些也正常。”
明皇&皇后:看这疏离的语气!看这官腔官调的回答!他就是生气了!
岑与墨不知二人心中所想,朝着上首行了个礼便翩然远去,转眼就连人影都不见了。
偏殿内两人沉默一会儿,皇后拍拍胸脯松了口气,向后懒懒地靠进了明皇怀里,问道:
“这位岑先生到底是何方神圣,这气度,太吓人了。”
明皇苦笑:“我也不知道,我和他就只见过一面,关于他的事情也只是听了个传闻罢了。”
大概在二十五六年前,那时他七岁,兄长明述安刚及冠,热衷于四处游历,每次回来都会给他带各种各样的新奇玩意儿。
后来有一天,他兄长把岑与墨给带了回来,说是路过和岐野在那边捡的,有些修为,但不知怎么记忆尽失,连自己是谁都不记得了。
明述安一只手搭在岑与墨肩膀上,笑得欣然而灿烂,招手叫他:“阿礼过来,你看这个哥哥,好看不好看?”
小小的明述礼蹭了半天才蹭过去,他印象里的兄长虽看着肆意潇洒,眼睛里却总沉着抹郁气,此时那抹郁气一扫而空,全然是寻到珍宝一般的兴奋,令他也不禁好奇起了明述安的这位好友。
不过只看了一眼,就被岑与墨浑身的冷气给冻得一个哆嗦,撒腿就跑了,只是那张清尘绝世脸自此就深深刻在了他的脑子里。
之后的事情,明述礼都是从宫人口中得知的,他兄长是个混不吝的性子,江山是万万不能交到他手上的,于是重担便落到了当时尚小的明述礼肩上,每天不是书房便是马场,唯一的乐趣便是听嬷嬷讲大皇子又在外做了些什么惊天动地的大事。
嬷嬷也乐得跟他讲。
讲大皇子和岑与墨去了趟兴安,和那里的孟家一起平定了作乱的水怪。
讲岑与墨琴技超绝,鸿楼一曲惊艳四方。
讲岑与墨又去了趟和岐野,取了神木的一截枝干做了一架筝,琴音据说能影响到修者的灵识。
讲大皇子和岑与墨四处游历行侠仗义,美名远扬,百姓为表敬意给他们起了尊号,唤他们明安君和与墨君……
遗憾的便是明述安六年前不知怎么突然转了性子,带着一名女子回来说往后要好好过日子,几个月后却不知怎么坠入柘江之中,连尸首都没捞着,只留下当时已身怀六甲的妻子,而她孕中忧思过度,在生下静安以后也撒手人寰。
岑与墨也行踪不定,只在每年清明的时候到明州城外的崆峒山上住一段时间,祭奠一下老友。
明皇说到这里,叹道:“没想到二十多年过去了,他竟然一点没变。”
他险些以为这位与墨君是兄长那位好友的后代,直到岑与墨开口叫了声他的小名才敢确信这人竟真的一丝变化都没有。
能够维持容貌二十多年而没有任何变化,岑与墨的身份不可能只是一个稍有修为的普通琴师。
因为哪怕是那些赫赫有名的修仙世家的长老,脸上的皱纹也是一个比一个多,跟风干柿子似的。
这类不知底细的人,只能交好,不能得罪。
明皇沉吟一会儿,派人唤了侍卫统领进来,吩咐道:
“多召些人手在皇城搜寻,务必在两个时辰内把公主找回来!找不到就扣你半个月的月例!”
统领单膝跪地行礼,道:
“陛下,我们已经搜遍了皇宫附近,只在南门那边发现了一个小乞丐穿着公主的衣衫,我们的人手问过了那个小乞丐,她说是公主和她换的衣服。”
“继续找!特别注意城内打扮成乞丐的孩子!”
“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