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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当年事1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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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州。
作为明国的首府,明州自然是极繁华的,特别是皇城内,茶馆酒庄胭脂铺子一列排开,大街上熙熙攘攘,人头攒动,一幅盛世太平的繁荣景象。
柘江横贯整座皇城,又继续向南延伸数十里,在那苍郁青山之中,有一小城,名唤送客庄。
其本为一无名小城,城内有一酒家,店家手艺高超,酿出来的酒醇香无比,回味悠长,渐渐的便声名鹊起,招牌的蔷薇露更是被誉作天下第一,引得无数文人酒客竞相前来品鉴,这小城干脆便以那酒庄的名字命了名。
传说天下美酒十坛,九坛半都出自这里,便可知这送客庄的酒是何等出名。
只不过送客庄送客庄,自然有一条不成文的规矩,客来上酒,一碗送客。
倒不是不让你多喝,只不过送客庄的酒虽醇香,酒劲儿也大,常人往往一碗下去,便头晕脑胀,醉得站不住了。
好在这几日,来送客庄的人,可没几个是冲着酒来的。
清明前一日正是寒食,家家户户不能用火,只能吃些冷食,阴冷的天人们哪忍得这般苦楚,少不得出门到酒肆去打上两壶酒,再点上两碟小菜暖暖身子,街上便拥挤了起来,热闹程度丝毫不逊于皇城。
天上下起了濛濛细雨,给小城裹上了一层迷蒙的雾气,行人或戴着斗笠行色匆匆,或撑着油纸伞款款而行,一片青色的衣角在酒庄门前掠过,听着里头的喧闹声微微驻足,随后又渐渐远去,腰间的银铃随着穗子轻轻晃着,发出一阵清脆的响声,混在滴滴答答雨声里。
送客庄内一如既往的热闹非凡,食客们坐在桌前,身子却都不由自主地朝大堂正中的方向偏着。
前文也交待过了,送客庄美酒虽天下闻名,但近日来这的人,却大多不是冲着酒来的。
前些日子送客庄来了位说书先生,长身玉立面白微须,手持一把烫金折扇,凤眼薄唇,谈笑间自带一股风流态度,说起书来滔滔不绝引人入胜,食客往往听着听着便日落西山,店家打烊了才恋恋不舍地回家去。
此时一楼大堂正中一张三尺长桌,拿红布一铺就是一张讲台,说书人穿一身青莲色长袍,手持一把折扇,正口若悬河地说着:
“想必各位客官近日都有所耳闻,咱明国皇室啊,前些日子又给那小公主寻了位先生。”
“那位小公主的调皮劲儿可大,先前给她找的几位先生,就没有能撑过一月的,连阳先生这等大儒都被气得一口气喘不上来,心症发作了,现在还在皇宫内静养着。”
明国小公主年方五岁,封号静安,却不是个安静的主儿,热衷于捉弄宫内的侍女侍卫,几次三番偷跑出宫,皇帝皇后给她找过不少先生,不求能将她的调皮性子给掰正了,哪怕是练出个表面样子也成。
但他们都低估了静安公主搞事的能力,一开始给她找的先生是远近闻名的大儒,阳先生,座下弟子皆以礼让谦逊而闻名,帝后本以为这般定然能管住小公主的调皮性子,结果不过两三天小老头就吹胡子瞪眼地跑到御书房告状,说什么都要请辞,不愿意再继续教导静安公主。
此后断断续续又请过十余位先生,但她仗着帝后宠爱胡作非为,先生们又不敢管教得太过严厉,最后一个个都坚持不过一月便递了辞呈,借口都用的同一个:
小公主很可爱很活泼我等才疏学浅教导不了劳烦帝后另请高明……
有人插话道:“这么说,这位新先生估计也撑不久了?就是不知他能忍那小祖宗忍到几时。”
“客官此言差矣。”
那说书人把折扇放在手心敲了敲,又“哗”一下展开,道:
“您可知皇室给小公主找的先生是哪位?”
插话那人摇摇头,道:“我是不知道,难不成陆先生知道是哪位大儒?”
说书人“啪”一声合上折扇:
“这就是客官短视了,那位可不是大儒,不过,在座各位想必没有人是不曾听过他的名声的。”
听到这里,大堂内顿时喧闹起来:
“少废话了,快说,光吊着我们的胃口算什么事?”
“这天底下有名有姓的大儒学士皇室都请了个遍了,这人要真这么出名,皇室怎么之前不请他?”
陆先生笑两声,得意地捋了捋胡子,道:
“皇室可不是不想请,而是请不到。至于这位先生究竟是何方神圣……”
他伸出两根手指,轻轻捻了捻。
食客们心领神会,纷纷解囊,铜板和碎银子雨点般砸向讲桌。
陆先生看着满地的银子铜板,脸上都笑开了花儿,折扇又“哗”一下展开,在胸前扇着,将脸上两缕胡子都扇得一飘一飘,道:
“客官们莫急,且听陆某细细道来……”
“皇室给那小公主寻的新先生呐,不是别人,正是与墨君!”
酒肆内顿时一片哗然:
“与墨君?我没听错吧?”
“他不是一向避世吗,怎么可能会出山?还是去做那小祖宗的先生?”
人群中一个穿戴精致的小少爷更是按捺不住,高声喊道
“喂!说书的,这事儿不会是你编出来骗人的吧?与墨君那般孤傲之人,怎么可能会下山去帮人带孩子?”
“啪!”
惊堂木拍在桌上,那说书人道:
“这客官们就有所不知了,世人皆传与墨君其人无比神秘,一席白衣眼缚白绫,端得是清高冷艳;但他不知来处,不知师从,不知行踪,世人亦称‘三不知’。一手琴艺出神入化,如仙乐下凡,绕梁三日,闻者皆为此神魂颠倒,有道是:不闻天籁音,愿听与墨吟。是也不是?”
食客们纷纷应声说是,那小少爷却道:“你说的这些谁人不知谁人不晓,又跟与墨君下山教导那小魔王一事有什么关系?”
陆先生侧头看向那人,穿着精致得体,眉目清秀,右耳上挂一颗水滴形的红色挂坠,大概是鸽血石或玛瑙,十八九岁的样子,一看就没经历过社会毒打,整张脸上都是“天大地大老子最大”的嚣张神情。
得,一个不谙世事的小少爷。
他短促地笑了一声,脸上仍挂着灿烂的笑,小少爷对上他的目光却下意识抖了抖,缩了缩脖子,硬声道:
“怎么,我说得有错?”
陆先生笑道:
“客官您这可就说笑了,您听我说完嘛,与墨君之所以愿意下山,据说是因为和小公主的父亲,安亲王有些私交。”
“安亲王英年早逝,只留下了这么一个女儿,他自然是要照拂照拂的。”
小少爷嘟囔道:“你这跟没说有什么区别?”
但他也没敢再继续反驳,老老实实坐着继续听陆先生侃侃而谈。
“世人提到与墨君,除去其琴艺高超,还有一点不得不提,便是他手上的两大神器,其一为神乐铃,其二……”
又一人插话道:“陆先生你可别诓我们,这世上就两件神器,神乐铃倒确实是在与墨君手上,但常鸣剑可在兴江孟氏的地库里好好待着,何时又成了与墨君的了?”
“我何时又说了与墨君手上另一件神器是常鸣剑?”
陆先生笑道。
食客们又开始起哄:
“陆先生你可不能诓我们,除去神乐铃,剩下一件神器不是常鸣剑还能是什么?”
“这世上难道还有第三件神器不成?”
陆先生道:
“客官们说到点子上了,这第三件神器不是别的,正是与墨君手上的筑紫筝!”
“和歧野的天梯神木大家都知道吧?二十余年前传说有火凤陨落,血液洒于桐木之上,一夜之间生出一株凤血神木来,直通天际,燎原数里,好在那边终年苦寒,这才没有伤及民众。”
“筑紫筝便是与墨君亲往和歧野取了一节神木枝干做成,以极为少见的灵蚕丝捻弦,通体纤长……”
一刻钟后。
小少爷的额头“砰”一声砸在桌面上,惊醒一大片人。
他揉了揉撞得发红的脑门,看向仍滔滔不绝的人,小心翼翼地插话道:
“陆先生,你还没讲完吗?”
“筑紫筝制成的那一日啊……”
“陆先生!”
“风云变色,飞沙走石,掀起一阵狂风骤雨……”
“说书的!”
“待雷霆停歇以后,与墨君前去查看,只见那筝上一瞬金红色闪过,竟是只凤凰的形状……”
“掌柜的!!!”
*
日落月升,崆峒山上。
一栋两层小竹楼静静地立在山坳里,檐下风铃迎风叮铃作响。
一紫衣少年悄悄推开竹门,发出“吱呀”一声响。
少年一头墨发随意地用发带绑在脑后,剑眉星目,凤眸自带一股风情,一身藕合剑袖更显得肩宽腰细,当真生得一具好皮囊。
少年将头探进院子左看右看,见没有人后长舒一口气,一手提着一个酒坛,蹑手蹑脚地踏进院内。
小心翼翼地合上门,便如离弦的箭一般窜入竹楼,直奔二楼卧房。
刚推开卧房门,少年脸上得逞的笑容立马垮了下来。
卧房内,一人正坐在桌旁,手持一只小小的白瓷茶杯细细品茗。
那人一袭青衣曳地,外罩一层白袍,腰间用浅绿色的穗子挂着颗小小的银铃,折射出一道清粼粼的冷光,瓷白色的皮肤在月光下白得近乎病态,整个人散发出一股清冷如雪的气质,在青衣的衬托下又显出一种近乎矛盾的温润,眼上缚着的白绫也掩不住那清高冷艳的绝世姿容。
他僵硬地转身,试图没事人般逃离这令他无比尴尬的场景。
刚走两步,一道清亮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阿衍,你要去哪?”
陆衍脚步顿住,回头讪笑道:
“岑与墨?你怎么在我房里?”
“不去哪,我…我就是突然想起来刚刚上来的时候大门没关,我去关一下哈哈……”
“嗯,你去吧。”
陆衍刚松一口气,岑与墨下一句又令他的心提了起来:“你手上拿的什么?”
陆衍仗着他看不到,胡诌道:
“没……没啥!就是两罐子果汁儿!”
“果汁?”
“嗯嗯!”
“给我尝尝,味道如何?”
“不…不了吧,我回来路上尝过了,酸得要命,你肯定不喜欢。”
“那好吧。”
岑与墨没再坚持,起身道:
“我见你一直没回来,这才到你房里等着,既然你回来了,我也先回房去了,别耽搁太晚,早些休息。”
陆衍将酒坛藏在身后,小鸡啄米般点头:
“嗯嗯,我要睡了,你也早些歇息。”
岑与墨起身走到门口,在经过陆衍身侧的时候伸手挥出一道灵力一勾,两个酒坛就到了他手上,他拎着坛子在陆衍面前晃了晃:
“深夜不可饮酒,没收。”
陆衍脸上笑容一滞:
“你怎么知道?!”
岑与墨嘴角微抽,他点了点自己的鼻子,道:
“我是眼盲,不是五感尽失。”
“你身上这股酒味,隔八百里都能闻到。”
“还有”
“我记得我没给你银钱,你这酒哪来的?”
岑与墨每说一句,陆衍的脸就垮上一分,到最后直接皱成了苦瓜:
“你…你少管我!”
说着,他便伸手去抓酒坛,但他比岑与墨矮了半个头,哪怕垫脚也够不着被高举起的酒坛子。
情急之下,他直接伸手用灵力幻化成一只手,去抓酒坛,却又被岑与墨半路挡住。
“饮酒伤身,不许喝。”
硬的不行,就来软的,陆衍直接伸手抱住岑与墨的腰,耍赖道:
“我不管,你还我酒!”
“岑与墨——我就喝一点点,一点点!求求你了……”
说着,陆衍抬起头来,可怜巴巴地看着岑与墨。
内心想道:我都这幅样子求他了,就不信他还能这么铁石心肠!
然而他忘了,岑与墨是个瞎的。
岑与墨无视了陆衍可怜巴巴的目光,掰开他的手,无情地远去:
“早些歇息,明日要去明国皇宫,你收着点,别闹出什么事儿来。”
语毕,便进了走廊另一端自己的卧房,关上门的同时还顺手布了个隔音阵,徒留陆衍站在门口无能狂怒:
“岑与墨!给我出来!你把我的酒还我!”
“我不管!你不还我酒我明天去皇宫就可劲儿捣乱!”
“喂!你听到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