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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夏乏 ...

  •   5. 夏乏
      夏天很快。
      有的夏天,却长得像是一辈子都到不了尽头。
      他亲吻夏天,那一整个枝繁叶茂都染在了唇角眼梢。
      那是一整个狂欢的夏夜。
      我野蛮生长,只在此间游历,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追随到我的晃眼太阳。直到先生将我的梦织成夕阳。

      1月21日星期六
      作践时日,已至新年。
      我不知道是一年过了三百六十五天,还是一天活了三百六十五遍。
      我还是找他。
      新年,团聚吃晚饭,可我不知道为什么先生也在。
      他不是医生吗?家庭聚会怎么还带自己的医生?
      后来听哥哥说,是他怕我像妈妈一样。
      我当时不知道,于是也不去想了,只是眼睛越过一切繁杂,直勾勾的,从人群中圈住了他。
      他穿着一身耀眼的红色大衣。我看他喝了一杯小酒,便向阳台离开了。
      推杯换盏之间,我围上厚厚的围巾走向阳台,先生颀长身影晃在暗色星光之中是极有氛围感的。
      他把手搭在栏杆上,身边笼罩着一层烟雾,烟上那亮红一点在夜空中划开一道炽热,把星河都烧得滚烫。
      无边黑色贪婪挂上他的眼。
      我实在是爱惨了这个人,于是他的一颦一笑,都像是勾引蛊惑。
      只是他那么匆匆掠过的几眼,却如深海,要把我淹没。
      我的身影融入他的眉眼之间,眼里盛的是银亮光圈。我的眼眸沐浴在其中,都能洗涤成一尘不染的干净了。
      谁知先生一下子把头偏了出来,眼神无可避免地撞在了一起。
      烟花在他的眼里盛开,巨大的响声在我耳里幻灭。
      我错了。
      那不是海。
      而是一轮银亮的月海,眸子里是盛着碎银的。
      不应该是深沉可怖的,而是轻柔细碎着的,叫人心甘情愿地深陷其中。
      却是无处可藏,无路可逃。
      我像是要被剥碎,让他看个仔细了。
      我像是傻了,也不躲,就这样光明正大让他看着,还目不转睛地回看他。才发现,他手上的不是烟,而是短得快要燃尽的迷你电光花,也就是仙女棒。不过现在市区已经禁用仙女棒了,而这电光花的火花也实在太小,燃不起来多少。
      先生不抽烟的。
      “你要吗?”先生问,“那里还有。”
      我没说话。
      等着他撇过头,低眉弄着手上燃尽的电光花时,我才愣愣地开口。

      我说,如果可以,请我爱你,好吗?
      先生愣住了,却没回头,只是唇角化出了一片笑意。
      是极好看的。
      他说,好啊。荣幸之至。
      是火热的,滚烫的,虽然温暖,但一不小心就会灼伤。
      我被他的笑烫到了手,溅落点融于尘埃的星火,逃也似的转身就从阳台离开:“……我走了!”
      然后又于慌乱间喊了一句:“先生再见!”
      似乎有一声嗤笑从后方传来,又似乎没有。
      只记得,心中擂鼓筛锣,我从来都没有像这次一般,疯狂地希望自己的心脏再也不会跳。
      在回去的阶梯上,我斟酌着我每一个字词,三百六十五遍怪罪自己没头脑无厘头的话语,却也尽数忘却了,跟个傻子一样。
      笨笨拙拙,莽莽撞撞。也本身就是个情窦初开的小毛孩。
      只记得,心中有一种不可言说的情感在破土而出。我听着满城鞭炮不绝于耳,于是满城楼宇皆是轰隆殆尽,只有心脏的热切狂跳。

      一年被蛇咬,三年怕草索。
      于是这般目眩神迷的笑,我再不敢去看了。
      繁杂而冗长。
      我淹死在了月亮里,从此再不敢看海。

      6.小日常
      我不记得时日了,只记得,也是雨天。
      老家细雨绵密,寒意侵入肌骨。
      我怕冷,便在房间练舞。光与影迈着我的脚印,攒了一地小太阳。
      树叶轻扯微风,将我包裹在这个浓绿的空间里,浮动的树影透进眶,踩在脚下,如流水般映射在地上上游动。
      “沙沙。”
      有人。
      我望向某处,
      又逐渐收回视线。
      偷偷抬头,却不料和眼前人的视线撞了个满怀。
      我愣了一下,迎着先生有些炽热的眼神执着地盯了一会儿,又差点被他深邃的眼睛吞没,便认输般地偏过头,动作掀起肉眼不可见的尘埃粒子,便泄了一地的气。
      于是,我便心虚地缓慢将视线飘至地面,好像先生也只是我视线里的过客。
      可并不是。
      先生。我的余光无论有多狭窄,都永远有你。
      我想着。
      明晰透亮的白从树间的碎影中洒下,星星点点,在光照下将最初的模样悄然展露,又不经意地蹭上了庸散和闲适。
      那一小片天空打开了,注入了一丝灵气,轻风散淡便可通流,浮云轻薄便可迎触。
      像是正午的疏朗,又像沾了点午后的沉醉。
      没有纠缠,没有烦扰,只有彼此的目光和余光中的美好。
      先生淡淡地看着,眼里有微光从一片潮水般的沉寂里破茧而出。
      “冷吗?”
      却没有等我回答就说:“这个冬天,你不必再怕冷。”他没有花时间小心翼翼地斟酌字词,用最直白的语气蹭上暧昧的句子,没有丝毫犹豫:“因为有我。”
      我怔了一怔,心里乱得七零八落,思想散得溃不成军,只剩下眸中倒映着的罪魁祸首。那罪魁祸首还朝着我笑。
      ……
      你别笑。我说。
      他自然问着为什么。
      我说,我怕心跳得太快,得心脏病。
      于是先生又笑了。
      我想捂住先生的嘴,却舍不得碰,只用手挡了自己视线。
      /
      “出去走走?”
      低迷朝霞入潮水,紫红幻梦扩散成影。
      他好像一直都是这样笑着的。
      一抹红霞开在无名小道中,散乱如丝,又璀璨如漫天星辰斑斓。没有绿叶陪衬,只有那抹红妆倩影,就真的像是散落人间的红霞。
      乡间小道花开花落,如傍晚迟暮昏沉,又不甚跌落那极其有情调的散漫意境。
      崖岸岑岑,迟鸟翐翐。日光很柔,黄昏落入高山之下,裹去最后的一丝亮,将他影子拉得很长很长,长到我有些恍惚。
      我好像,跌进了残影。
      和先生在一起。是我最疯狂的一场梦。
      “在傍晚的这个时刻,光会从远处的天边一下子亮起来。”
      灯光向远方连绵而至,奔向无尽天边,永远都到不了尽头。
      绮丽,壮观。
      氤氲掩住一切人影憧憧,在小店里有些脏的玻璃上,灯光成了云雾中唯一鲜亮的东西。
      它们都穿过一层层迷雾,想要刺进先生微亮的瞳孔。
      那些光却是偏离他的眼睛,在传播进瞳孔的过程中一闪一闪的,朦胧不清,如朝雾晚露一样令人缅怀。是如梦一般美丽的东西,虚无缥缈,无可捉摸。
      先生眼中,是流动车辆风驰电掣的速度所带来的锋利色彩。道道凌厉线条快速向后急速拉拽,无穷变幻着,一层又一层,连绵不断的如同重峦叠嶂的山峰,快得无法看清,如同漂浮的云雾一般虚无缥缈,无法捉摸。
      我好像,很喜欢看他的眼睛。
      他的眼睛里,是和我的世界里不一样的色彩。
      “你说,死人是不是比活人要光明正大?”我突然想到。
      低了头,便见先生的手从桌子穿过,轻轻地,握住我的手。
      先生没说话,我手上突然有一股暖意要烧起来。
      不知道是我的,还是他的。
      我抬头看他,先生侧着脸,表情看不清真实,睫毛的复杂线条挡住了一切想要窥探的视线。
      “如果可以,我想永远都留在先生的未来中,而不是先生回忆里的一段陈年往事。”
      几乎是我话音刚落,先生便说:“未来如何,也从不是你我可以决定的。”他幽沉目光绝去岁月的层峦叠嶂,像泛黄了的午后,带着古典优雅的淡淡木香。
      只是这般想着,先生的手又突然从我手上抽离,很不经意的,只有我一个人的自作多情。
      是莫名其妙的。
      我有那么一瞬想抓住他。
      那一份小小的爱恋,卑微得可怜。
      是一阵恍惚。天旋地转。
      那年手上的伤口刻骨地疼,漫开一片血。涌动的爱意无法遏制,牵扯伤口心猿意马地抖动,颤抖的心跳狂乱地撞击,撞得我心口好疼。
      分不清到底是哪疼了。血色如情愫一点点散开、蔓延,睫毛上凝着水珠,就这样颤着落了下来。
      先生愣了,慌乱地问怎么哭了。
      没有哭。
      这才不是哭。
      明明是雨,是刚刚滴下来的空调水,或是树上的露水。
      我摇着头,羞愤得恼自己怎么这么矫情了,真是无可救药,无理取闹。
      我按住伤口,手上被生锈的尖刺划过一般的疼又是传来,别扭地扭过头,却怎么也抹不干净心中情愫。
      我以为,我是一个怪物。
      爸爸的走我没有什么感受,妈妈死了我除了后悔却再无法生出其他情感。
      可是现在,就这么简单的,就哭出来了?
      我只是想说,谢谢你。谢谢你,带我走出那些。
      心里无尽的情绪却像是准备完全释放似的,在这么尴尬的时刻却没完没了了地矫情着。
      “怎么了?……没事,都过去了,你不要难过。”先生用极尽贫瘠的语句,僵硬地慰藉我,“……你手这里怎么了?”
      我暗道不好。
      先生突然拉起我的手,我心口一惊,绷带已有些陈旧,伤口也溢了些血。
      那有些瘆人的伤口拉扯开,疼痛中又夹着羞赧的意味。
      却是就这样唐突又鲁莽地,揭掉了我的绷带,剥去了我层层蚕茧,好像让我整个人就这样光秃秃露在他面前了,一览无余。
      “什么时候的了?……怎么裂开了?”
      我没说话。伤口被先生搞得更裂了。
      …这是遇见你的那天搞的。
      “你……”先生眼神又些无措,像是做错了一般。
      现在想来是我误解了他前面说的话。
      看着他这幅模样,我却是就这样笑了,先生低着头仔细看着伤口:“你笑什么。”
      我抬起头,看见先生皱着眉,嘴角却微微逮着笑。
      于是他给我重新抹了药,绑了绷带。
      “没有。我不是。我没有。”
      老城街区的灯未免老旧了些,灯光从这盏攀到那盏去,划开一道白昼。
      它们从天边一点一点亮起,不像市区的灯那么壮观,却是温柔至极的。
      回家的路上,本来一直觉得很遥远的,可又好像走个几步就到了。
      那是铺满星星的、亮晶晶的路,承载下未来可期的希望。
      黑暗中,旅程明亮。
      我和先生踏过灯光碎影。
      这一刻,那些沉迷不语的迷蒙和无可言说的梦,都化作了真真实实存在的东西。
      余醉未醒,宿酒未消。
      像是一场狂欢了大半辈子的幻梦,桑榆不晚。
      直到沉寂得只能听到窗外车流涌动的声音,先生径直走出房子,脚踩映满黑影的楼梯,顺着漏出来的稀碎光芒通往光明之处。
      直到那晚天色沉寂无声,似打翻的墨盘撒了一桌。
      流星奔波劳碌,光线随之流动。
      我看见。
      他拆拢影子,织成了夜。

      /
      我把苹果咬死了。
      因为我更喜欢草莓。
      我固执地带着怨气把苹果咬得乱七八糟。
      都氧化了,都变色了,不好看了。
      “你没听过an apple a day,keep the doctor away?”先生念英语的时候声音像是在水里浸了很久的陶瓷。
      “没有,我不听。”因为先生也算医生的原因,我又说,“我才不要你远离我。”
      先生无奈扶额,放学后我便看到桌子上的一盒草莓。
      /
      回到市区后,先生总在天亮时看着从顶棚滑下的微亮细雨,带着节奏敲打,划过一道道令他着迷的透明。
      透明,清澈。
      薄薄细雨,不会沉重,更不会砸在我们身上。
      他捎带一丝懒,庸散地看着。
      透明顶棚上雨点流过有些生锈了的黑色支架,和挂在棚上摇摆不定的绿色植物。
      他喜欢数雨点。
      ……
      不,不对。
      我与我的先生,从来都没有这样一个棚子的。
      ……
      我不知道记忆深处的这个地方是哪里冒出来的,但是,我确实挺希望能有这样一个棚子的。
      棚子要透明的……棚子里,是要在半空中吊着植物的。旁边还要摆个书架,放些书……
      那就再放几张金色镂空椅吧。
      而且还是要带坐垫的。
      棚子外,最好再种几颗树,几簇灌木丛,要很高很大,叶片能从顶棚上垂下来,一抬头,就能看见的那种。
      ……
      先生说,他会的。他会努力,然后给我一个这样的棚子的。
      在我们的小出租房里,我还在滔滔不绝地讲述着,耳边便响起了声音。
      “如果怕冷的话,就抓紧我好了。”
      那是我久违的温暖。
      先生的声音脆生生的,此时却生出些许与他这个人显得违和的温柔。
      “我听说,只要把海螺贴近耳朵,就能听见海浪翻滚的声音。”先生放柔了声。
      于是他也和我一样,分享一些奇奇怪怪的想法与见闻。他不排斥我,只是融入我。
      枝繁叶茂是盛夏的标识,先生是我的盛夏。
      躁动的火焰越腾越旺。我抱着他,抱着我的先生。
      手怎么这么冰?他问。
      我不说话。
      先生叹了口气:“我的袖子里面最暖。以后,我的温暖都给你。”
      他的喜怒如此简单。
      平静的海面不起波澜,突然星辰渐落,天映于大海。
      平展如镜的水便汹涌澎湃,掀起浪潮,卷起狂风巨浪,以将那久不停歇的狂乱爱意抚平,压在心底,不为人知。
      那是最纯粹的爱恋,没有掺杂任何假意迎合的讨好与愧疚。
      是仔细得一丝不苟,认真得令人好笑。
      就在他以为我不会开口时,我望着他,脱口而出。
      “我爱你。”
      我看见,先生的耳根处不经意红了。
      “先生,你就是我的二分之一。”

      /
      我时常半夜惊醒,不知身在何处,划分不出梦与实。
      凌晨朦朦胧胧的,像是窗帘外是沉寂的海一般,有寂寞的海之岛传来的悠长空鸣,我无法听清,只听水的回音。
      白色被褥上泛着水的波纹,黑色阴影在上游荡。
      沉沉闷闷,细雨稀薄。
      又是黑暗中一阵良久的死寂。
      梦境截止。
      我冷汗涔涔。
      眼前透着光的窗帘后,我记得,那里是站着个什么东西的。
      我是怕的。
      再说,又有谁不惧鬼神?
      拨开眼前曚昽,只见我的先生的手,牢牢把我抱在怀中。
      我知道他还活着,可我却感知不到他的温度,或者说,我无法触碰到他。
      “梦和现实是反的。”
      我的手正发颤,先生一只手紧紧搂住了我,气息溢了我满怀炽热。
      “不沉默的爱”
      他说,不要怕。
      我陪你。
      他是那样看着我,就像看着一个爱人
      ……
      先生是夜,是月,也是树。
      他亲吻夏天,那一整个枝繁叶茂都染在了唇角眼梢。
      我爱那一场夏日的狂欢。
      毕竟,那是连神明都亲吻过的盛夏。
      生未百年,死不孤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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