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停杯且听琵琶语》高阳

95、83下

　　狐狸回到天上，司命还没喝完一盏茶，没看完一卷公文。
　　狐王也到过天庭，识得大体，自己是登记在案的仙兽，并不比那些等级高的天仙，下凡超过半日就要写许多文书，经几道批审，更是折腾。虽贵为九尾，但他和司命不愿生事，是登记只写了白狐，也是很容易成精的灵狐了。
　　他从袖中取出一瓶天机娘子给他准备的陈年花雕，恭恭敬敬递给司命：“去的突然，没有什么准备，这是小狐的一点私藏，期与星君共饮。”
　　司命有些意外，也没推辞，拿去拔了塞子闻闻，果然是好酒！想来狐王的私藏，决不普通。和天庭的琼浆玉液比起来，还另有一番味道。天庭什么都有，就缺这些人间的花样玩意儿，他一下子高兴起来，道：“好！晚上我们便来共饮！”
　　夜，司命果然来找狐狸。二人在杏花树下，席地而坐，喝酒谈天，好不快活。
　　“你在下界做狐王，可辛苦罢？”
　　“我修炼出九尾后，狐族也安定了几百年，并没什么外患。”狐狸把玩着青花杯子说，“只是族群一天天壮大，还有外地狐族加入，近一百年我辖内狐狸越来越多，种类越来越杂，统御颇有些费脑筋。狐狸多了，占的地方也大，有时和邻近狼族起了冲突，也不能全靠武力，也需好好调停，才是长久之计。”
　　司命叹道：“也是不轻松。”与他饮了一杯。
　　又赞了一句：“好酒！”
　　二人又聊了一阵，狐狸特地讲了些凡间的趣事，司命也听得聚精会神。觉得话还算投机。狐狸道：“见星君也是深居简出之人，不似人间官场应酬多多。”
　　司命笑道：“天上的官，也是要多方交道。只是我这个位置与别个不同，主管三界命格。天命不可轻违，不得乱改，自然也没那么多话好说。”
　　“那问一问也是有的。”
　　“问了又不能改，要是问了能改的，我又不能说。”司命说话也是够绕的。
　　他看狐狸听了这话只若有所思低头喝酒，道：“你是不是想问秦抒曜和仲书的命格？我记得和你说过一些了。”
　　狐狸忙放下杯子道：“小狐可不想让星君为难。”
　　司命笑道：“说也无妨，仲书和秦抒曜的命格奇怪，我也看不分明。”
　　狐狸不知道他可以讲到哪一分，也不敢提仲书仙元的事，只试探着说：“秦小公子和我天人长隔，这一世也就这样了罢。”
　　司命笑了一声，道：“你令狐族增他阳寿，怎么就这样了？”
　　狐狸觉得自己也不算大错，赔笑道：“凡人寿数有限，小狐的能耐，也不能让他长生不老，改不了许多。除非他修道……就算修道，能不能成正果还是未知，何况秦小公子，也不是个修道的性子。总之想挨到小狐下界，渺茫得很，不指望，不指望。”
　　说罢，他也觉得心里发酸，昨晚他确和秦抒曜提过修道的事，被秦抒曜一口拒绝。他想想，若是秦抒曜没有灵根，又无心修道，自己再帮忙，也没有把握，反而拘束了他。所以一时没再提，回来想想。
　　何况他体内的一个没什么动静的仙元，更让人匪夷所思。自从他和秦抒曜坦诚相见后，想仲书的次数少了些，经此一事，有些疲倦。何况这世才是最重要的，仙元可以慢慢图之。
　　司命看狐狸心事重重，又道：“仲书的命格，也是奇怪。”
　　狐狸手一抖，打翻了半杯酒，还是实在介意。
　　司命道：“其实与魔族一役后，很多仙魔的命格都改了。他为魔火所焚，为了保命将七情六欲给了人，那时也只剩半条命了。我再见到他，他几乎不成人形，只得一口清气，被华清道长接回去，天庭也给了助力，据说很久才又养成了孩童模样，天庭许了他官职，他却又自己下山杳无音讯了。”
　　狐狸想起了很多过去的事，有些他本来就知道，有些也不是很清楚，只叹了口气：“那是什么人？”
　　“并不清楚。只是那是西南秘传的蛊术，把仙者七情六欲放进玉葫芦，葫芦成精，幻化人形替仙者入轮回几世，便可以得到一个一模一样的仙者，并对施蛊者言听计从，而且用时比修炼少得多，不过这也是最近才知道的。当年，岳仲书上天入地，就是要找回他的七情六欲，还偷了水族至宝。居然也让他找到了那个轮回宿主，叫邓观应，接近这样的宿主，要冒极大的风险，因为那葫芦是仙者与施蛊者的血约，毁约者都要身受重伤，据说痛楚不亚于削皮锉骨。”
　　他看了眼狐狸，狐狸面无表情，也不喝酒，只是脸色苍白。
　　“后来呢？”狐狸沙着嗓子问。
　　“后来，岳仲书毁了葫芦，从此命格就一片混乱，他再次几近形神俱灭，有一丝魂魄堕入无边轮回，总之，命格乱了，仙元也是找不到了。”司命慢慢说，看着狐狸。“他旧时在天庭供职，也算是个玲珑人物，竟不知他本来也是如此烈性，这事传到天庭，一片震惊。各路神仙，多少人是不怎么有七情六欲的，毕竟这东西不利修仙，丢了也没什么，何必执着。”
　　狐狸沉默，只是叹气。
　　“既然堕入轮回，也没什么好追究的。水族拿回至宝，受了天庭安抚，也不计较了。轮回了不知几世，直到又有秦抒曜，被这次无妄之灾一冲，我才看他命格又乱了，现在还没看懂。不过现在不懂，终有一日会懂的，总会慢慢回到正路上来。”
　　司命见狐狸没了心思，也不介意，自斟自饮起来。狐狸惊觉，连连道歉，可是心中波动太大，话语间带了些颤声。
　　司命目视前方，以杯底轻轻扣了桌面，道：“狐王，岳仲书的仙元，这些年一直在你那里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