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停杯且听琵琶语》高阳

96、84

　　八十四

　　狐狸自己不好提，正好司命有此一问，倒不知当说不当说。只闭嘴给司命倒酒。

　　“他和你有什么渊源，竟会把仙元给你。”司命笑得云淡风清，狐狸心上千般重，好似要化开一般。

　　仙元是仙者的元丹，是仙者的根本，或者说，精怪仙人的根本，都是那颗元丹。下界常发生一方杀死另一方，吞了对方元丹而壮大自己的血案。仲书把仙元给了自己，确实是一个冒险。

　　“小狐修为不够，可化不了仲书的仙元。”

　　“那你成了九尾狐后，还是可以试炼一炼的，说不定可以成功。”

　　这无异于彻底杀了仲书，这想法令狐狸大惊失色：“小狐从未做如此想法！”

　　司命笑道：“果然还是在你那里。”

　　狐狸黯然道:“星君洞察世事，就不要捉弄小狐了。”

　　“我猜他是想寄放在你这里，若回不来，就送了你，也不想便宜了旁人。否则，那日水族追至，仙元也会被他们捞走。”司命饶有兴味地说，“你运气不错，没白白跟着他！”

　　狐狸也是这么想，看着月宫处，长饮一杯,苦笑道：“我是捡了好处了。”

　　司命也望向月宫处，此时月圆：“他又几近灰飞烟灭，那点魂魄堕入轮回，要多少年才能又生出一个一模一样的的岳仲书来。狐君，我劝你，不要太执着。”

　　司命都这么说，狐狸蹙眉，只能点头。

　　他救秦抒曜那次，是梦见过仲书的。难道他只能活在自己的梦境里，没有实体。可他拿走了仙元，是切切实实地活着罢？

　　他胡思乱想，又与司命喝得酩酊大醉。等早上醒来，正躺在杏树下，一身花瓣。他刚坐起来，天机娘子又差人送信，说秦抒曜离开了寺庙，还俗去了。

　　狐狸看着字条，只觉得秦抒曜终于想开，也是长舒一口气。

　　且说秦抒曜或许是觉得再等狐狸也无望，家仇也是天劫，有些心灰意冷。再听天机娘子说自己阳寿要再延长，索性易了容，下山还俗。由于身份关系，他还是喜欢往南边跑。

　　他先把没游历过的云南游历了一遍，殊不知云南多毒虫猛兽，狐族几个精干暗中跟着他，费了好大劲才保他平安。不过这些他并不知道。他一路写字画画，又会些雕刻印章和刻人像的手艺，也得了旅行的资费。
　　晃着晃着，便到了昆明。那日他走进一座小二楼的酒家，挑了个临窗位置。窗外是滇池，好像一块翠玉似的在阳光下粼粼发亮。微风吹来，心情正好，边吃边喝，又到一间上房睡着。下午醒来，出去兜了一圈继续喝。

　　傍晚，食客寥寥，酒楼有歌女献唱。

　　“解释春风无限恨，沉香停北倚阑杆……”他不禁多看了那歌女几眼。待那歌女提裙走下台来，他便吩咐小二叫她过来，单独给自己唱一首。

　　“一枝红艳露凝香，云雨巫山枉断肠。借问汉宫谁得似，可怜飞燕倚新妆……”

　　“好！”他很高兴，便要和歌妓聊天起来，反正南下一路无聊，也少不得一些露水姻缘。正要开口，斜眼看到对面楼梯走上来的两个人，吓了一跳。

　　那墨蓝色袍子的，正是司命。那白衣公子，便是狐狸了。

　　狐狸目光正扫过秦抒曜，虽早就是知道他在这里，也是吓一跳，因为秦抒曜胡子拉碴，衣着也不甚整齐，在寺庙虽然是粗布衣裳，还有些矜持，如今再没一点当年世家公子形容。纵然如此 ，他还是一眼认出来。然后便看到和秦抒曜促膝而坐的歌女，茫然一怔，天上三天，地上已时隔三年，又觉得可以理解，不禁苦笑。

　　司命也不顾他们两个，径直坐到了秦抒曜对面的桌子，一边喝茶，一边赏风景。

　　秦抒曜兴味索然，便扔下歌女，摇摇晃晃回房去了。狐狸和司命坐了一会儿，便跟了过去，却看秦抒曜在收拾行李。

　　“你是要去哪里？”

　　“相见时难别亦难，我还是先走得好。”秦抒曜笑道。

　　“……”天上一日，地上一年，相见之日全凭司命高兴，实在没？几个凡人受不了。狐狸拦住他，“你也知道，我现在不是自由身，但是我已经尽全力……”

　　“胡兄，我不是怪你。我只怕一晌贪欢，又落得两头空空。”

　　“你若觉得孤单，没有亲人，我可以帮你定下一处，你可以娶妻，也会有自己的孩子……”狐狸实在不懂凡人的心，只想补偿他。

　　秦抒曜大笑：“胡兄，我现在不想娶妻，也不想有子嗣。也不会有人要我给秦家添什么香火。我只想……”他看住狐狸，目光深邃，又笑了笑，从他身边走了出去。

　　狐狸回到桌前，司命正吃着云南的乳饼，看他回来，说：“我竟没注意，仲书把仙元拿回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