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猎妖录》有无鱼丸

342、捕获人鱼

　　“曲秋一，你的鱼抓到没有啊。”童苏找了块沙滩上的大石头，靠着坐了下来挡太阳。

　　曲秋一当即吼了回去：“有空说风凉话就给我下海，这里可不是童大少爷的家宅，谁上赶着伺候你。”

　　吼完后，她心中郁闷之情也没纾解：“这么大一片海，看上去就该鱼肥虾美的，怎么电了半天，连只贝壳都没浮上来？”

　　阿蝉在旁边抱着一大把湿淋淋的宽条海带说道：“姐姐别灰心，浮上来好多海带呢。中午吃海带汤也行。”

　　同为使水之术式的卞采露也在旁边抓海带。她抓起也一条海带，脸带嫌恶：“可我怎么觉得这海带有点太滑了？上面怎么全是黏液？咦呃！闻着好腥，真倒胃口……”

　　“海带就是这样的。”晏琢也坐到童苏旁边去了，“要清洗处理后才能吃。不过现在这样也不挑了。”

　　“不劳者不得食！”曲秋一看着那群大爷们就来气，“你们来晒日光浴了？我告诉你们，没一起下海的人别想分我一根海带吃！”

　　宁阀忧虑地接过阿蝉递过来的海带，手指碰触到海带表面后，马上拉出几条粘稠的白丝，要断不断的。

　　“这海带上怎么还有斑点？看着跟花蘑菇一样，不会有毒吧？”

　　居召芷淡定地凑头过来看了一眼：“没事。先煮一条给小王爷吃。”

　　童苏认可道：“怪不得妖七会选择和你合作。”

　　在场的人一个个都正值青年，加上每人之间距离也略远，个个说话起来不是扯着嗓子就是气运丹田，响亮吵闹。

　　乱哄哄的场面下，一道苍老声音的响起，像一盆浇在海带上的滚水，让所有人的声带都蔫儿了。

　　“这海带就是有毒。”

　　童苏立刻持刀站起回身。速度太快，背后岩石粗糙的表面磨得他后背火辣辣的痛，但眼下他顾不上，警惕问道：“你是？”

　　大家这才注意到，一群脸皱巴巴如话梅的老人，不知何时站在他们身后，看了他们不知多久了。

　　这群老人无一例外，不分男女，都留着极短的头发，还有几个老头是光头，在阳光底下锃亮到能当镜子。

　　说话的老人站在这群人最前面，听到童苏问话，反应迟缓地将头转向他，上下打量，缺了不少牙的憋嘴砸吧砸吧：“裹着符咒布条的长刀，长得还很高……你就是我们满月镇的姑爷吧。”

　　童萝一直背对着大海而站，是早就看见这群老人一步步慢吞吞挪过来的。

　　他本下意识架起了防护，但很快发现，这群老人一看就早已七老八十，不可能是拥有灵力的人，便也没出声阻止，只好奇地看着他们无言靠近，又盯着众人看。

　　听到老人的问话，童萝很是惊奇：“姑爷？你知道满家的事？”

　　老人笑了，露出干瘪的牙床：“我们从生下来就一直在满月镇，满家的事如何能不知？满妙家主说过，等满菱大小姐成为家主后，满家和童家就会联姻，到时候，童家也能庇佑满月镇的存在。”

　　他越说越沮丧，刚笑起来的脸皮马上像被迅速抽干水分的葡萄皮，耷拉了下来：“我们那时候都盼着家主和大小姐早日去童家完婚。只可惜，家主没回来，大小姐也没回来。”

　　童苏的心一下子难受起来了。

　　童萝看向大哥，最终还是垂眼抿嘴，打算继续问这个老人问题——比如镇上有没有鬼。

　　谁料童苏先开口截断了他的话头：“那你们知不知道，你们大小姐去哪了？”

　　老人见他这般发问，脸上反而浮现出极度惊异。

　　惊讶之后，脸便像被短暂被拉长后又被压扁的葡萄干，重新归入死寂，声调是平静的绝望：“我们不知道。我们一直以为，大小姐是留在童家了。现在看来似乎并不是。”

　　童苏和童萝俱是心下一颤。是啊，这里与世隔绝，哪里会有人给他们特地来传消息，说满家两任家主一死一失了呢？

　　快到中午了，太阳高悬于头顶，垂直下来的光线罩得一张张老态龙钟的脸沟壑纵深，眉眼鼻嘴都化成这些沟壑的一部分，就像与崖壁融为一体的竹楼，无分你我。

　　人老到一定年纪，就不像人了，而像一樽移动的遍布风霜的石像，没人知道石像里包裹着什么。

　　童萝看着这些老人，心里忽然浮现出一个很不恰当的想法。

　　他觉得这些老人很像在等主人归家的老狗们。

　　他用力摇了摇头，想驱散这个念头。他想到了大哥大婚之日那晚参域说的那些话，满妙一年要拿数百人来饲养栖茔花，自己现在的想法也太不像样了。

　　他感觉自己在清坊经历的这几天，每日都有新冲击，很多他以前根本想不到的概念，在那几天都已被潜移默化地植入脑中。

　　童苏终于开口了：“我们看这片海里，似乎没有什么鱼虾可供捕捞。你们刚刚又说这海带有毒，那你们平日是靠什么……”

　　“抓到了！！！”

　　这石破天惊的一声，打断了这场艰涩的对话。

　　与此同时，刚好有波不小的海浪冲上岸来，猝不及防，站在前面的所有人都被浇了个落汤鸡。

　　童苏在后背被打湿的那一刻就反应过来，灵力顺势托举海浪往上，形成往地面凹陷的半圆形，海水像在某个巨碗里打了个转，见翻不出更高浪头，就悻悻回归了。

　　童苏见老人们没有被海浪波及到，才放心转过身去，语带责怪道：“你捕鱼就捕鱼，这是要把整个海给翻过来？”

　　雪白绵密的泡沫退去后，剩下在大太阳下高高举起双臂的曲秋一，双手之上的鱼鳞在耀眼的阳光下反射着彩光。

　　“看见没！这么长！”曲秋一兴奋地说话都连不成句子了。

　　这条鱼大约一米长，被曲秋一抓住了鱼头和鱼尾，正在太阳底下奋力挣扎，甩出不少水花折射阳光，一时间所有人都没看清这到底是什么鱼。

　　“快！我抓住它脖子了！这条够我们所有人吃三顿了！”曲秋一踩着水就往岸上冲。

　　“鱼哪来的脖子？”童苏莫名其妙，但还是准备先去帮把手。

　　然而他还没迈出迎接凯旋归来的曲秋一的第一步，袖子就被人拽住了。

　　童苏低头一看，就看到一只干瘦如枯树根的老手紧紧拉着自己的袖口。他顺着手臂方向转头，却看到所有老人脸上都浮现出了巨大的恐惧。

　　童苏心下咯噔一下，直觉让他立刻再次转头。

　　此时曲秋一已经跑到了距离他们只有十步之遥的地方，他也看清了那条鱼的样子。

　　那条鱼上半截覆盖着层层带着斑点的海带，看不清头部长什么样；下半截的鱼尾巴还在不停有力甩动，一看就肉质紧实、滋味鲜美……不对！

　　不对！！！

　　童苏看清那一大坨海带下若隐若现的东西后，当即脸色大变，昔日在东海之滨猎海鳗时的记忆迅速复苏。他大喊道：

　　“曲秋一！扔掉！这不能吃！”

　　辛苦大半天的曲秋一，听到这话就怒了。刚好鱼尾巴一个有力甩动、从她手里打滑挣脱，她便单手发力，用力捏住那所谓的鱼脖子，垂直悬抓着这条鱼，往前伸直胳膊炫耀猎物道：

　　“你瞧瞧这鱼！这肉！你这躺在沙滩上日光浴的米虫倒挑三拣四上了！”

　　曲秋一不愧是一只脚就能踩晕小王爷的人。此刻她单手就控住这足有一米的粗长大鱼，毫不费劲。

　　然而这鱼似乎也不是吃素的，被捏住所谓的“脖子”这么久，尾巴反而越甩越烈，转着圈地飞速扭动，感觉下一秒就要海鱼变身竹蜻蜓上天了。

　　短短几秒的激烈对峙下，这鱼无意中甩到了曲秋一侧脸一次。随后它便像开窍一般，疯狂往那个角度扭动，迅速左右开弓、连抽了她好几个耳光。

　　曲秋一顶着满脸的鱼腥味彻底爆发：“本想让你安乐死，这么不识好歹！”

　　说着，她浑身的灵力屏障就开始爆发，呈折线状不断波动。

　　曲秋一的灵力颜色是青葵色，青雷起伏，直接一股脑尽数涌向她抓着那条鱼的部位，以此为点，霹雳飘星，炙烤全身！

　　那条鱼被如此强力的雷之灵力一炸，登时在她手里整条垂下、一动不动了。

　　大家都期待地等待着下一步发展。阿蝉甚至咽了下口水。

　　然而片刻过后，并没有如众人所想那样传来酥焦熟脆的香味。

　　本来盖在鱼头上的条条海带倒是先被炸熟了，变成一捧捧焦土状的东西，分披滑落掉入海水中，化为黑末被冲走了。

　　这下大家都看清这是条什么鱼了。

　　老人恐惧的神态已变成恐慌：“这是人鱼！”

　　话音刚落，曲秋一手里捏着的那颗原本闭眼昏迷的人脸忽然双眼大睁，发出婴儿啼哭般的声音。

　　所有人都下意识冲向曲秋一和人鱼所在处，准备出手。

　　大家都是身经百战的猎妖人。妖无故高吭，不是攻击手段就是要吸引来同族种群相助！

　　绝对不能让它继续叫下去！

　　几乎与声音的发出同速度，曲秋一所站之处半径一米内的沙滩，连人带鱼轰然陷落成坑！

　　而曲秋一挂在腰上的鞭子，也被这鱼劲尾一勾一甩、扔出了坑外。

　　陷落坑里海水瞬间爆发井喷，带着无数众人之前遍寻不得的贝壳海蛎、活鱼跳虾四处开花，水压之强，一时间连童苏他们都难以近身。

　　居召芷立刻半蹲下来，以手触地，企图以土生藤、伸长拉住陷入海沙之中的曲秋一。

　　然而他视力这几日还未完全恢复，再加上沙坑边缘还在不断扩大、不停蚕食着其他区域的沙子流陷，速度之快如海啸席卷，居召芷刚在手下的一片沙土中催生出三四根藤蔓，就已经感觉到重心不稳、就要栽倒了。

　　卞采露即刻控制住他蹲着的那一小片沙土下流动着的水，以期暂时稳固。同时扯着他的胳膊就往后撤：“快走！这条人鱼应该是妖，它在使土之术式！”

　　二人配合默契，一个以掌引人、往后退跃，一个临危不乱、手牵藤蔓，迅速连成了一条简易的救人链。

　　其他人也各尽所能。童苏、童萝、阿蝉脚下感受着海水漩涡方向，控制住水流裹挟沙土陷落的速度；宁阀为大家遮挡住一部分水快速抽离时形成的风压；晏琢却干脆往那片喷水沙池里扔了一道雷。

　　“你扔雷干嘛？曲秋一也在里面！”童苏喊道。

　　晏琢却连头都没转一下，冷然说道：“我这术式只是照亮，没有攻击之效。不然你们能找到她被带到哪里去了吗？”

　　果然，晏琢的雷在钻入那一片水雾中，如蛇蜿蜒，照亮雷痕周边约十寸距离的空间。

　　雷信如火折子，不断往下，速度算不上慢。然而一连往下十几米，都没照见半个人影或人鱼影，只有其他鱼虾蟹贝的黑影不间断地闪过。

　　大家的心也跟着雷光一起不断下沉了。

　　这边术式大爆发，但在那边老人们眼里，却只看得到砂石横飞、水流乱窜，看不见这么多灵力跟打翻了的颜料桶一样混在这些沙中水里。

　　童苏没有忘记身后还有一群老人。他心下焦急，怕等下又生变故、灵力交缠波及到他们，但眼下实在无暇分神顾及，否则海滩继续这样大面积陷落下去、就要将他们也埋了！

　　他刚想喊叫，让老人们快走。却听身后响起一道年轻人的声音：

　　“老人家们，别站在这了。你们赶紧往后走，不然站在这不是白白送命嘛。”

　　这个镇上还有年轻人？听到声音的大家还没反应过来，就听着这道身后的年轻声音开始发号施令：

　　“所有使水之术式的人，都把灵力集中，控制水流往那个坑里灌。”

　　满月镇上，竟然真的还有别的会灵力的人？！

　　“凭什么听你的啊，”阿蝉说道，“这坑已经开始落陷，现在倒灌海水只会让这个坑越来越深！到时候那个姐姐就真活不成了。”

　　“不，她活得成。”年轻人的声音从容，继续指挥道，“我等下数到五，你们必须一起把水往这个个子最高的正前方八米处聚集。到时候，那个用藤蔓的就立刻探入坑内十二米深，误差大约半米，我说停就停。”

　　阿蝉还是不信这个计划能成功。正因为他是使水之术式的，才清楚知道，想单靠集中水压将曲秋一喷上来的想法实在是天方夜谭。

　　到时候别说救人了，连他们自己都要被坑进去！

　　“好了我开始数。一、二……”

　　“这真的可行吗！”童萝感受着脚下已经摇摇欲坠、似乎下一秒就要塌陷的沙土面，心生犹疑。

　　最重要的是他们对这个人都只闻其声不见其人啊！哪里忽然跑出来的人在危急时刻指手画脚的？实在太可疑。

　　“你别打断我。”年轻人声音明显不高兴了，“方位又要修正了……算了来不及了。我数到一就开始。一！”

　　话音刚落，这个声音就由远及近，直接越过了童苏等人，冲到了最前面的沙坑边缘！

　　不知是否因此人的奋不顾身增强了说服力，还是因为大家都不甘心被区区一条人鱼摆布，所有人在瞬秒之内，竟都下意识按照此人刚刚所说的方向催动了灵力！

　　登时，整片海滩都开始隆隆作响，沙面四下滑落，凹凸不平，落差极大，所有人都靠着灵力才勉强稳住身形、不至于一头栽倒当大蒜。

　　水雾蓬松弥漫，连阳光都被挡了大半在外，晏琢的雷光在这片迷雾中刺闪，为居召芷的藤蔓指引着方向。

　　然而沙坑扩大的速度实在太快，与原来的尺寸形状大相径庭，居召芷的藤蔓不可避免地出现了距离偏差。

　　而刚刚那个对他们发号施令的人，明显灵力、战技都不如他们，连在沙面上堪堪站住都做不到，直接双膝跪地、双手插沙跪在地上。看得身后众人一阵绝望。

　　什么东西啊这。

　　但事已如此，早就没有回头路了。居召芷自知回收灵力保护自己已经来不及了，到时候救人不成、自救更不成，极有可能是和卞采露合葬在这。

　　那倒还不如继续伸长藤蔓、看下渗的过程中能否抓住某块埋在底下的岩石，让藤蔓缠绕上去，保不齐还能有一线生路。

　　他现在已经没抱着能救回曲秋一的指望了。

　　谁料那像海王八一样趴在不断倾斜下落的沙坑边缘往上爬的人，在藤蔓经过自己时，忽然用指尖轻轻一点，扬起一蓬沙土朝坑内某个方向泼去，藤蔓竟就像被这抔沙土引诱了一般、改变了行进方向，往居召芷始料未及的方向行进而去。

　　“你！”

　　居召芷眼睁睁看着自己的藤蔓直入水雾虚空之处，感受不到一丝沙土附着。海水咸涩，冲刷着他的藤蔓和心灵。

　　那人已经大半个身子都栽进坑里了。其他人也已经半膝没入湿滞沙土之中，动弹费劲，然而就是这样，这人反倒大声吼叫了起来：“所有人都不许收回灵力！”

　　童苏心下着急。那群老人脚步蹒跚，离开的速度必然比不上沙滩陷落的速度，再这样下去，满月镇的最后一批居民的命，难道真要间接断送在自己手里吗…！

　　他心下已决，毅然说道：“事已至此，只能止损。我数到三，若无转机，所有人立刻回退，保护镇民！”

　　“一、二……”

　　几乎已经全部身子没入沙坑中的人，此刻对着居召芷方向声嘶力竭喊道：

　　“拉！”

　　聚集了周边数十米海水压强的坑底，配合上居召芷几乎绷成弓弦状的藤蔓，终于破雾散沙，钓上了一人一鱼，在阳光下抛出完美的弧线，宛如一对双宿双飞的海豚。

　　要是她和它没互相对咬就更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