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猎妖录》有无鱼丸

341、间谍辛须尝

　　辛须尝刚放下笔，正准备吹灭灯台，一道惨叫如刀割破静谧春夜，从远处直掷入他耳里。

　　他愣了片刻，马上反应过来，带着意料之中的表情摇了摇头，继续一口气下去吹灭烛火，合衾入眠了。

　　他现在的任务，是扮演一个长期龟居家中、不善与外人打交道的村民。

　　这里人几乎不串门，对外界来的人，只要他们不闹出事来，也不感兴趣。每月除了几天外，大家基本都是关起门来过自己的日子。

　　别的事，既然那位海平候没交代过，自己也懒得多此一举。等找上门来时再说吧。

　　省得到时候还要被他高高在上一通说教，给自己造成心理工伤，又不给报销。

　　辛须尝这么想着，很快，夜风穿窗，送来令人好眠的轻音，怪叫也没了，他便裹着被子沉沉睡去了。

　　睡着睡着，他在梦里不自觉地皱起眉。不知是否这几天经历的事情太多，他又爱脑补，在入睡后就开始不断循环往复地堆成噩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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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小萝，醒醒。怎么睡在地上？衣服都没脱，真不怕着凉。”

　　童萝被童苏摇醒时，两只眼睛一张嘴同时茫然地半睁半开。

　　昨晚他黑甜一梦，刚睡醒，映入眼帘的就是低头担心看向自己的大哥。还有大哥低头时垂下来的一大捧发丝，刚好落在自己的下巴上。

　　童萝一下子记忆复苏，大声尖叫了起来。

　　他一个冲天炮式的窜起，差点把童苏下巴牙关给打掉。站起来后就是无尾熊一样地跳到童苏身上不下来了：

　　“大哥！！这房子里有鬼！！！”

　　片刻后。

　　继昨晚之后，二楼再次召开圆桌会议。

　　“这里就是座鬼镇！”童萝率先明确自己的观点。

　　“理由？”曲秋一打了个打哈欠，半耷着眼皮看他。

　　童萝马上站起，开始复刻昨晚的场景，一人分饰二角。

　　于是所有人表情各异地看着他表情丰富地开始表演。

　　童萝双手合十、闭目站着时就是在饰演卧床昏迷的关清之，其余手舞足蹈的时间就是在本色出演。

　　这场小短剧开始得快，结束得更快。

　　童萝结束后，希冀地看着众人：“你们明白了吗？昨晚我没感受到一点妖气，这房子里真有鬼。”

　　“明白个鬼啊！”曲秋一怒而拍桌，“这么点事大清早把所有人嚎醒。我问你，既然你昨晚看到关清之头发在动，那之后你怎么就直接吓昏了？什么胆量。”

　　童萝当即反驳道：“我不是吓昏了！是睡着了！”

　　这下不止曲秋一脸上鄙夷，连宁阀脸上都露出了微妙的表情：“童三公子，你的意思是，你在看到会动的头发后，接下来的事情都不记得了，是因为发现自己立刻倒下、在地板上入睡了？”

　　“对啊。”

　　所有人都露出了近乎于怜悯的表情了。但都没说什么。

　　童苏拍了拍童萝的肩：“小萝，大哥相信你说的。你看现在太阳都出来好久了，海滩上却没一个村民出现，这地方说不定真有鬼。但是吧……”

　　童苏顿了顿，满脸欲言又止：“…算了没事。你以后害怕，就来跟大哥一起睡。别自己硬撑着，到时候失去意识了，万一出点事，我是真的没法回家跟爹娘交代。”

　　童萝听到现在也算听明白了，他满脸受伤：“我昨晚是有点被头发吓到了，可我真没被吓到晕厥！我是睡着的！我后面还做梦了，梦的内容到现在都记得呢！吓晕的人怎么可能会做梦？”

　　“吓晕和睡着有啥区别？你说不会做梦就不会啊？我只是奇怪，这么多长得稀奇古怪的妖你猎过没有一千也有八百了，怎么会被头发给吓晕？说不定是昨晚窗户开着，海风吹进来吹起了头发，你自己端着个烛台在床边装神弄鬼，反而把自己给唬住了。”

　　“不是的！我记得我睡着前还大叫了一声，你们没听到吗？我当时叫得真情实感气息充沛的，怎么可能下一秒就上不来气晕倒在地！”

　　童萝张嘴，还想说点什么，曲秋一拍桌而起，迅速断案：“好了，如果真有鬼，你怎么还能张个大嘴在地板上做一晚上美梦？鬼还给你哄睡了？而且昨晚压根没人听到什么尖叫，你做梦做糊涂了吧。总之不管你当时晕没晕，我现在是真快饿晕了，再不吃东西，我宁愿去给鬼吓一趟，起码晕倒了就不饿了。”

　　所有人说说笑笑着出去了。童萝一脸难过地站在原地。

　　“小萝……”

　　童苏于心不忍，走上前去想安慰几句。

　　低着头的童萝却猛地抬起头，眼神前所未有的坚决：“我怎么可能会被吓晕。我一定要证明，是那个鬼把我哄睡着的！”

　　“？”

　　童苏忧虑地看着冲出屋外的童萝。这个调查方向，开始变得奇怪起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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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太阳出来了。夜间海上的迷雾此刻早已被日光驱散，站在海滩上就能望见王都高耸的城墙，和超出城墙一截的宫殿尖顶。

　　“真是气派啊。铺的都是琉璃瓦，隔这么远都光彩夺目的。”宁阀感叹道。

　　阿蝉回头看了眼满月镇全体傍附峭壁山脚的建筑，好奇问道：“我们都能看见王都的城墙，那城墙上的哨兵难道不会发现这里有个镇子吗？”

　　“不会。”晏琢说道，“满月镇的竹楼，全都刷成了和岩石相仿的颜色，再加上这里本来就人口寥落，白天都没什么人出来走动，哨兵们一般只会警惕悬崖之上会不会有人瞄准王都，而不会在意悬崖底下有什么东西。”

　　阿蝉还是奇怪：“那万一有人从海里游过去、再偷偷潜入王都呢？”

　　“你这小孩问的什么傻问题，”卞采露知道于邀雪是阿蝉假扮的后，一直心情复杂，此刻没好气地接口道，“要真有人从海上过来，城墙上的哨兵不是更方便瞄准了吗？都省了一块地葬了，还能养鱼。”

　　曲秋一拍掌道：“对啊，海里有鱼呀。我看这镇子人都闷得像鳖，半天不出一口气，咱们用灵力打渔吃吧！”

　　“这问题咱们是不是昨晚就讨论过了？”居召芷皱眉说道，“人活着就要吃饭，天经地义，可为什么这个镇几乎没有任何居民打渔过的活动痕迹？”

　　“再说了，你看看这海，像是有鱼的样子吗？”

　　话刚落地，刚好涌上一波低低的潮水，差一截就要漫上众人的脚背了。

　　海水清澈无比，在阳光下如碧似翠，波光潋滟。明显是活水。

　　但这片活水冲上来的浪里，别说鱼了，连小蟹虾米都不见一只。

　　曲秋一仍不死心：“他们不吃鱼，说不定是因为他们没本事打渔呢。不是说他们以前都是靠满家养着的吗？这样的人，扔给他们一张网，说不定都不知道往水里扔，反而拿去烧了取暖。我们可不一样！”

　　“我们不一样在哪里？你会打渔？”童苏反问道。

　　“捞鱼还是很简单的吧。你不是山大王吗，小时候没捉过鱼？”

　　“大姐，在小溪里捞鱼和在大海里捕鱼是一回事儿吗？”

　　“小弟，凡事总有异曲同工之处。”曲秋一边说，边弯下腰卷起裤管，脱了鞋子捋了袖子，就往海边走去，“我实在饿得不行，趁我现在还能站稳，先下去电晕几条鱼！中午吃炖鱼汤，你负责加热海水！”

　　童苏愣住了：“…我只会将水变冰，又不是开水壶转世，怎么能把水煮开！而且海水他妈能炖汤吗？”

　　曲秋一已经走进海水里十几步了，声音有些远了：“怎么不能？反正汤都要放盐，海水还省了我们找调料的工夫了！”

　　“好了都别跟我说话！我好像看见有东西游过去了！这就开电！”

　　“不是……你不怕释放灵力被人看见吗？万一这镇上有人会灵力还心怀鬼胎呢？”

　　“看见就看见吧！我宁愿战死也不愿意饿死！再说了，我们这么多人还怕打不过吗？靠……逃走了，别再跟我说话！！我要专心抓鱼！”

　　童萝倒是从头到尾都没说话。在众人交谈起鱼汤还需要放什么佐料、畅想美好下一餐时，他一直背对海面而立，眼神依次审视着每一幢竹楼的里面。

　　不行，竹楼里头光线太暗了。哪怕开着窗，还是大白天，阳光打在这些竹楼群上，竟也什么都照不出。看久了反而头晕，真觉得竹楼和崖壁合二为一了。

　　童萝用手腕揉了揉右眼，左眼依旧坚持巡逻。他一定要找出什么猫腻来！证明自己根本不是被“鬼”吓晕、而是那“鬼”动了什么手脚！

　　其实他自己心里也有点打鼓。虽说昨晚他已经尽力去感受了，也没捕捉到一丝妖气，但他也想到了卞采露在马车上说的那段话。

　　卞采露坚持认为，妖七身上存在着一个不是人的东西，能让其他妖望之便丧失斗志，很有可能是一只大妖。

　　但这个想法，不光是妖七的那三个队友，就连他们都未置可否。

　　妖也许能改变自己身上气息的强弱，比如带走童芜的那只大妖，先前伪装成蒙苔龟这种低级妖时就天衣无缝；但妖真的能做到活动战斗的同时，气息震慑到他妖的同时还能丝毫不为其他人类所察觉吗？

　　气息强弱可以改变，展现的程度由实力决定；但再强，妖始终是妖，哪怕变成人形后也有迹可循，只是马脚大小而已。

　　话又说回来，童萝也不敢保证自己如今的实力，就强到能辨出任何妖伪装过后的气息。所以昨晚那玩意儿，是鬼是妖，还真说不好。

　　但他还是倾向于认为是鬼。

　　如果是妖的话，那么今早大哥推门进来时，哪还能摇醒自己？只怕只能看见床上床下两具白骨咯。

　　童萝心下思绪如麻，眼睛倒也不含糊，看着是在半低着头揉眼睛，睁着的那只眼依旧在机敏观察每扇开着的窗户是否有异动。

　　可别被他给逮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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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辛须尝趴在窗台一排种着仙人掌的花盆下面，在花盆间隙往外窥看着。

　　当看到那个异瞳男子疑神疑鬼地探看这些建筑时，他就知道要坏事。瞧这眼神，可不能被这人逮到了……

　　他半蹲着，很小心地移动。要不是今天起晚了，他应该先把这排仙人掌给收进屋里的。

　　还是拜某个上司所赐。说这是海平城特产，让他带着防身用。

　　说实话，这两句话他一句都没法理解。

　　第一，海平城的特产明明是油。是什么油，大家心里有数；

　　第二，这位王爷是指望自己拿着仙人掌和一群灵力深厚的猎妖人对扎吗？还是指望自己练出什么藏袖飞针的功夫，偷偷将他们逐个击破？

　　辛须尝边想，边看着那双异瞳审视的方向由东至西，马上就要看到自己这边窗台上的一排仙人掌了。

　　他暗道不好。不论是谁，看到摆着仙人掌当盆栽的北方海滨之家，都会心生狐疑吧！

　　越想他汗越多。他的灵力干些查探物件、给书上锁的巧技之事是很拿手，但要论起面对面战斗，他是真的不行啊。

　　就像他这么多年游历时发现的那样，世上绝大部分猎妖人都不知道，灵力原来除了战斗外还可以干别的事。当然这些事在他们眼里也确实没用就是了。

　　他的眼神又飘向正在海里通雷想要捞鱼吃的女子。这手法真是太粗糙了……

　　海域这么广，她仗着自己灵力储备丰厚胡乱放电，拿来电人电妖也许有用，但要在海里电鱼这么灵敏细小的生物，还是拉倒。

　　然而就是这么一瞥，他将目光移回来时，就刚好与那个异瞳男子睁着的左眼对视上了。

　　辛须尝迅速下蹲。屁股墩一下砸到脚后跟上，好疼。

　　他开始后悔答应南落浮的调遣，来这里帮他监视这群猎妖人了。

　　光是那不到半秒的对视，他心下已然十分清楚明了：他绝对打不过这个人。

　　都不是能在一个台上公平竞技的程度。那人完全可以把他当台上的擦脚布用。

　　事到如今，得赶紧想出被发现后的万全之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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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小萝，你怎么一直盯着这个方向看？”

　　童苏见曲秋一咋咋呼呼半天也没抓到一条鱼，在旁边乐够后，注意到自己的三弟一直出神地看着远处某个地方。

　　童萝回过神来，赶紧指着某个方向说道：“大哥，你看那里。我从来没见过这种花。要是关清之醒着就好了，他好像认识很多花。”

　　“哪里哪里，我看看。”童苏眯着眼睛逆光看去，总算也看到那摆着一排不明植物的窗台了，“确实罕见，开在长刺根茎上的花，颜色还挺丰富……等等，我感觉我怎么从前在哪个地方游猎时见过这花。”

　　“真的吗？叫什么？”

　　“好像叫闲人掌吧。”

　　“这样子。”童萝颇为认同地点点头，“也对，闲人的手都是不干活的，就像长久没人踏足的山林总会长蘑菇生菌子，闲人手掌上长点倒刺开点花似乎也正常。”

　　他们说话没刻意压低声音，四处又都是能回音的崖壁，被清阔的海风一吹，吹到了蹲在窗台下面的辛须尝耳朵里。

　　他如释重负。

　　早说嘛，是一群文盲。那事情就好糊弄多了。

　　辛须尝就是没做过坑蒙拐骗的事，看也看得多了。这么多年游走采录街谈巷语、披阅数百典籍话本，终于到了他知行合一的时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