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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第八章 ...

  •   八

      松鹤堂,白卯彬的住所,待客不在正堂而在私院。

      室内温暖如春,浮竹踩在地毯上感觉脚下软绵绵的,不知是因为病体初愈还是周遭太过奢华,和大堂外室的朴素大方迥然不同,不觉有些目眩。

      “浮竹见过各位大人。”玉色衫裙,面覆轻纱下垂至颈,风动纱动;轻轻一福,姿态角度皆是恰到好处,臻首低垂,在座诸位刚好只窥见她扇骨似的睫毛,微微闪动。

      若说人如其名却又不像,明明是株扶风的弱柳,哪里有半分挺傲翠竹的态势。男子露出一丝微不可查的浅笑,浮竹么?若是没有那一夜恐怕自己也要给她这副温婉可人的样子骗过去了,不,是根本不会去注意她。

      他就坐在那里优雅地喝着茶,毫不掩饰地看着她,黑瞳中那抹带着嘲讽的笑意显然就是因为她。

      浮竹明白自己的窥视让他发现了,可她的心倒只跳快了一下,可恶,姑奶奶这边病刚好,大野狼居然大摇大摆地送上门来,更可恨的是连衣服似乎都是那一身,怕她认不出来么!

      抬手轻轻拨了几个单音,音色悬浮,正是因为自己心浮气躁;浮竹暗叹,这个姓宫的小子似乎总有办法激起自己最本能的情绪,竟是来克自己的么。迟疑了许久,依旧选不定曲子,不是因为准备不及,而是大堂里的气氛实在太奇怪了,且称得上诡异。白卯彬和姓宫的坐在一席,似在平常饮酒闲谈,宾主尽欢,但神态间却剑拔弩张,波涛汹涌。这种情况下若是奏了什么不该奏的曲……

      避重就轻,只谈风月应该万无一失吧,震慑心神,手起。

      浑然大气的曲音流淌而出,带着淡淡的哀愁,其音铮然,回荡在大堂之上,让人觉得愈发渺邈;不歌不唱,低吟浅叹穿过浓浓迷雾,到了最后几不可闻,仿若滔滔江水,奔流远去。

      座上人都停了杯盏,静静聆听,一室悄然。

      浮竹方醒悟过来,柳永的八声甘州好是好,饮酒时奏却太过颓丧愁苦,一时间气氛更怪异了。不禁暗自懊恼,过了这么多年转念间却也还是被那‘关河冷落,残照当楼’给诳了去。

      正是进退不能之时,只见一人倒酒独饮,他竟绽开笑颜,融化的冷雕显得生动且更加俊美——她差点看花了眼;黑衣男子薄唇微启,淡淡道,“曲妙,人更妙。”幽深的乌瞳直直锁住她的,仿佛连声音也有了灼热的温度,浮竹一时间竟是双颊灼热,不过仗着有轻纱遮掩,仍是丝毫不示弱地回视的他目光,一时之间分不清是恼怒出口戏谑的他还是心头纷乱的自己。

      一旁的白卯彬一看这个光景哪还不明白,恨不能立刻将浮竹打包送了给他。且不说他冠着夷则王姓,这宫则夕更是带着夷则王的亲笔信函,方才言语之间仿似不经意地透露出三省民变的蹊跷之处,几分真几分假,待到再要细问却被他‘只谈风月’一个软钉子给顶了回来。几番下来白卯彬看似占了口舌上的上风,其实则一无所获,有苦自知。白卯彬便看准了宫则夕的名字虽然陌生,却绝非池中之物,即刻道,“既然宫公子是知音人,府中有处白露阁,正是听琴的雅处,公子若不嫌弃便请浮竹带路吧。”

      大家都心知肚明带的是什么路,艳羡的目光纷纷投向宫则夕。浮竹心里更是老贼老贼地骂了白卯彬不知多少遍,奈何吃人家的米住人家的屋,又岂能当面落人面子,咬着牙道,“宫公子请。”

      宫则夕眼见佳人一双妙目似要喷出火来,沉吟片刻方向白卯彬微微颔首,“姑娘请。”这礼物他接下了。

      一路上浮竹拼命忍住踹身后人一脚的冲动,不,一脚根本不够,明明吃亏的是自己,他还要犹犹豫豫,一副勉为其难的样子,真是欠扁。

      “够了,走得够远了,还真的这么听话去什么白露阁么。”声音低幽如魅。

      浮竹深吸一口气,冷静冷静,“不知宫公子可有什么其它想去的地方?”

      咦?宫公子,公公子,母公子……

      “公公子?”见他没有反应,正好报复一下,幼稚就幼稚点,以免感情得不到发泄得内伤。

      “是宫。”咦?想不到蛮聪明的嘛,这都被他听出来了?

      “是,公公子。”偏不信邪,就不信你能听出来。

      垂着头感受到他冷澈的目光,浮竹猛然惊觉自己是何其的不明智,白卯彬的意思很明显,今日宫则夕想要怎样她都不能拒绝,惹到他的下场没有最惨只有更惨,顿时默然。

      这时候老天好似要把累积多时的愁绪一并发泄掉一样,那仿佛积了一世那么久的乌云下终于出现了雨滴,渐渐连成迷茫的雨幕,天地都是茫茫一色,灰色。

      忽然间不住冷颤,分不出是因为这寒雨,还是因为旁边这座天然移动冰山,亦或是心冷?

      “不再说了?舌头被猫咬掉了?”

      原来他也会抬杠,浮竹惊讶地抬头;黑色的外袍轻轻落在她纤细的肩上,宽大的下摆一直拖到地。

      水雾溶溶弥漫在她的身边,包围着她一身玉色衫裙和头上晶莹的白玉簪子,她惊讶的神情消退,笑如春风,双目顾盼流转间泽泽生辉,偏转头对上他的眼眸。

      滂沱的大雨如帘幕一般,将俗世从这对男女身边抽离了开来,无关身份,只有是单纯的男人和女人,无语相凝,一切都像被施了魔咒一般,似乎连时间都止息了。

      浮竹明白自己已非是初时的意气之争,而是被他黑瞳中一闪而过的温度所蛊惑了,明明知道希冀不了什么,却依旧舍不得移开视线,甘愿在他的眸光中沉沦。

      耳畔只有雨点鼓噪的声音。

      “咳,主子,”一个声音很不识相地打破了这种默契。

      听完程诉的禀报,原本可以称得上温柔的眸光一凝,宫则夕在眨了下眼的那一刹后,眼神已恢复了原本的清冷。

      “属下先去向白相爷告辞。”

      大手一扬,示意程诉稍等,宫则夕微微旋身,低头在浮竹唇间轻轻一触,仿佛像排演了无数次的动作一样熟稔。

      望着黑色的背影渐渐远去,浮竹眼前依旧残留着方才他垂下的眼睫,高傲的眉目;隔着面纱抚上自己的双唇,才发觉自己一直心跳如鼓。身上的外袍又轻又软,瑟瑟冷风中自己却感觉不到一丝寒意,显是上好的质料,衣服和主人一样沾染着淡淡的像是薄荷的冷香;目光不经意落在袖口银色丝线绣成的图案上,浮竹登时愣住了,反应过来便毫不犹豫地拎起裙子向雨中奔去。

      “宫中来报,半个时辰前南羽王下令命孙斐辰领兵平乱。”程诉一边细细留意着主子的神色,“这样一来白卯彬又重新掌握了一半的兵权,情况又回到原点了。”

      原点么?宫则夕不由冷笑。世上又有什么事情是真的可以回到原点的?卫王和南羽王之间的关系便是永远回不去的了。

      “钟大人今次也算有功,那……”程诉已经暗自猜到了钟明弘的结果,却也还是忍不住出言相询。

      黑眸一沉,“收了钟明弘多少好处?”

      程诉不由一颤,“主子……属下知罪。”

      “罢了,”大手轻轻一抬,“爱收多少是你的事,在我面前帮他说话,你应该很清楚下场是什么。”

      “是,属下谨记。”

      “钟明弘效忠的从始自终都只有一个白卯彬,若非卫王自己放出风声说要铲除相府势力,他又怎可能受人煽动铤而走险。他人也不笨,中的不过是一时之计,除去他是早晚的,不过他现在还不能死。”宫则夕神情淡薄,声音冷彻得不带一丝感情。

      程诉却知道主子是并没有把方才的事情放在心上,不由松了一口气。寒风一吹,身上发冷,不知觉下冷汗竟把衣衫湿透了。“主子的意思是,派刺客?”

      薄唇勾出一个完美的弧度,“不用我们动手。”

      程诉仍是一头雾水,却不禁一颤。主子一凝眼固然有把人惊出一身冷汗的威仪,而这一笑……真真是宛如地狱来的使者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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